□王超群
欄目責編:邵滿春
作為一種節目類型,情感類電視節目在生產制作中都遵循著特定的慣例,包括“故事化”的敘事方式,以及“情感”作為包裝故事必不可少的元素。而這種節目類型的流行、生產與消費,離不開后現代消費主義社會的歷史語境。
從生產到消費的社會轉型,催生了后現代消費主義文化。在后消費主義看來,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實際需求的滿足,而是不斷追求被制造出來、被刺激起來的欲望的滿足。換句話說,“人們所消費的,不是商品和服務的使用價值,而是它們的符號象征意義。”同樣的,電視節目作為一種媒介產品,觀眾通過觀看與節目呈現的內容構成消費關系,形成所謂的媒介消費。而觀眾觀看情感類電視節目,便是對于“情感”這種特殊商品的消費,以滿足“情感”層面的需求。然而,情感何以淪為模式化的商品,可以大批量的復制與生產?關鍵在于其成為現代文化產業中的稀缺商品。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會有市場。誠如阿多諾所言,“現代文化產業就是一種商品的生產,起決定作用的不再是什么靈性的表現或者風格的追求,而是創造需要,占領市場,實現最終的目標——交換原則,即把產品變成一種交換的商品。”在這個情感缺失、心靈冷漠的年代,電視媒體敏銳地捕捉到觀眾對“情感”的迫切期待與需求,情感類電視節目也就應運而生。通過出賣“情感”這種稀缺商品,電視媒體想要收獲的是收視率,因為收視率就意味著市場占有份額,也就意味著商業利潤。
如果說情感類電視節目為節目參與者成功提供了一個情感交流與溝通的平臺,同時也滿足了受眾對“真誠情感”的心理需求,那么作為商品的“情感”就沒有什么好值得批判與質疑的。但問題是,當“情感”為文化產業所普遍操縱時,它就不得不走上“被合成”“被擬想”“被精心制作”的道路。這種被虛擬和包裝過程所消解的情感,喪失了哈貝馬斯所強調的溝通的真實性、真誠性和有效性,最終不但不能拯救后現代社會情感缺失的人們,反而讓人們陷入“后情感社會”,跌入“情感繁榮”的虛假陷阱進一步沉淪而不自知。
情感關注的是個體的主觀體驗和感受,關系到親情、友情、愛情等各個層面,難免會涉及到興趣愛好、生活習慣、人際關系等隱私話題,本應屬于私人領域范疇。為何當事人卻愿意將自己的私人情感世界公之于眾,與人分享,甚至愿意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或者指指點點?
情感類電視節目主要分為三種類型:婚戀交友類、談話討論類和咨詢調解類。其中,除了談話討論類情感節目的當事人嘉賓有一部分為公眾人物之外,其他類型情感節目的當事人嘉賓皆以普通百姓為主。曾有研究者對40期情感類電視節目隨機抽樣研究發現,這類節目當事人群體的總體形象為:年齡以中青年為主、性別男女各半、文化程度較低、收入中等以下、一半以上為城市外來人員。他們大多文化資源與經濟資源匱乏,位于社會底層,并且脫離原先的群體,“原子化”生存在陌生的都市。
根據學者郭景萍所提出的“情感社會分層”理論,情感有著明顯的層級,這種層級的形成是人們在實際生活中體驗到或多或少的正性情感或者負性情感長期累積的結果。而物質資源、權力、特權的分配與正性情感能量正相關,這種情感能量分布的不平等是形成“社會層級的另一種基礎”,“情感資本”不平等地在階層之間分配。
也就是說,情感節目當事人群體是屬于在現實社會結構中擁有較少財富、權力、聲望以及情感資源的社會階層。這部分人群大多脫離了家鄉的人際環境來到陌生城市,在遭遇各種生活壓力時,無法獲得來自原有人際環境的非制度化社會網絡支持,在尋求城市行政管理結構的調解過程中往往會遭遇“此乃管轄范圍之外”的碰壁。同時受親緣傳統文化的影響以及受文化教育程度的局限,不愿意也不懂得通過與情感無涉的法律途徑解決問題。總之,在社會網絡、行政組織與法制制度等調解途徑都被關閉之后,他們只好在困境中選擇了媒體,把媒體當作獲取同情和幫助的平臺。這也是為什么情感電視節目往往以消極情感為主要情感類型的原因。
針對普通百姓的消極情感,“悲情敘事”總是貫穿其中必不可少的敘事方式。為了營造出“悲情”氛圍,電視媒體不惜采用種種“煽情”手段,或挖掘私密故事,或安排神秘嘉賓意外現身,或邀請專業人士傾情參與,或制造久散重聚的戲劇性場面……以期達到讓當事人悲慟落淚,讓嘉賓傷感落淚,讓觀眾感動落淚的催淚效果。雖然為了迎合當事人上節目“獲取幫助”“解決問題”的初衷,電視媒體刻意把自己打扮成“和事佬”的角色,常常邀請心理學、社會學等領域的專業人士作為節目顧問對當事人呈現的問題與矛盾進行答疑解惑。但本質上而言,大部分節目中的他們只不過充當了另一個主持人的角色,大都不能針對矛盾本質進行溝通疏導,不能抓住問題的核心與關鍵,而只在事件的邊緣或表層游走。有些節目的嘉賓主持觀察團甚至充當了“看客”的角色,他們針鋒相對,喋喋不休,全然不顧當事人的尷尬與痛楚。還有些節目貌似最終化解了爭端沖突,但實際矛盾的根源仍然存在,當事人在節目中雖然握手言和,下了節目卻仍然大打出手。然而媒體對這樣的結果并不關心,對于節目所謂的化解糾紛、增進情感、促進社會和諧的無效性也不關心,他們真正關心的,“不過是當事人能配合他們做一期能打動人的節目而已。”
從社會效果來看,情感類電視節目非但沒有從本質上幫助當事人化解“悲情”矛盾,反而加劇了社會對“悲情現實”的不準確認知。情感類電視節目在大量傳遞“悲情”信息的同時,也將現實生活中的悲苦與矛盾進一步放大,使人覺得這個社會存在的苦難太多,婚姻、家庭、生活處處充滿危機,背叛、拋棄代替了忠誠和責任。從長遠來看,這終將導致觀眾心中的“主觀現實”與實際存在的“客觀現實”出現較大程度上的偏離,嚴重影響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與態度,對整個社會情感層面的積極健康發展來說,無疑是弊遠遠大于利。
對于觀眾而言,觀看情感類電視節目的過程不僅是一個情感交換的過程,還是一個對“情感”商品進行使用與滿足的過程。
事實上,任何一種生活方式的意義都來自對“他者”的關照和與“他者”的差異之中,因此每個人幾乎都有一種窺視他人隱私的天然欲望。只不過出于社會道德壓力,我們一直不敢也缺少公然窺視的機會。但電視媒介的出現為我們窺視他人的隱私提供了有利的條件,誠如日本電視學者藤竹曉所言:“大眾以電視為橋梁能夠接觸到以前無法接近的‘秘密’。這個‘秘密’往往被作為人的弱點的社會性暴露而展示在大眾面前。”
為了迎合觀眾的“情感偷窺欲”,部分情感節目不惜降低姿態走向“媚俗”之路,以求捕捉觀眾游離的注意力來換取豐厚的收視回報。首先,一些節目中大量充斥“甘當小三”“二奶有理”“拜金無罪”的情感爭議性話題,不斷觸犯社會公共道德與價值觀的底線。其次,一些節目熱衷于以“性”為看點,以“暴力”為噱頭,以“婚外情”“變性人”“同性戀”“包二奶”“養小三”等情感邊緣內容為主要情節。也許電視媒介的“媚俗”之路能夠為自己在短期內迅速占領收視市場,但從長遠來看,觀眾的窺視獵奇審美需求總有疲勞的一天,媒體終將因無法培育和重視觀眾而喪失持久的影響力。得不償失的是,媒體自降身份,淪為“花邊小報”,即使花上百倍的氣力也難以重振雄風,拾回丟失的公信力。
此外,借助于情感類電視節目的情感故事,人們不僅聆聽了他人的秘密,也常常通過幻想中的角色置換來實現情感的精神慰藉和心理補償。在情感類電視節目中,主人公的經歷和命運或多或少的都與電視機前觀眾自身的經歷和命運相似,因而兩者具有同一性,但同時傳播對象與受眾自我又存在著時空相隔、互不相識的距離感。正是這種同一和距離,使觀眾真切地感受到,觀看節目過程中的情感釋放釋放與宣泄是絕對安全的,從而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
但是,情感類電視節目的社會功能不應該僅僅停留在滿足受眾補償心理,進行心靈慰籍的層面上,而更應該努力開拓勵志的社會功能。我們不應該忘記,情感類電視節目也有一部分是以公眾人物為談話對象。他們在現實社會結構中擁有較多的財富、權力和聲望,同時也擁有較多的情感資源,在他們的人生經歷中總會存在飽經磨難、最后成功的情感故事,呈現出“積極情感”的一面。即使是普通百姓的身上,也多多少少閃現出“平凡而不普通平庸”的“積極情感”元素。如何有效利用這些“積極情感”,無疑是情感類電視節目走向健康發展道路的關鍵一步。
1.劉國強:《電視情感類節目的類型解析》,《新聞知識》,2008(1)。
2.劉 輝:《情感類電視節目的社會學解析》,《現代傳播》,2011(9)。
3.盛 蘭:《情感的生產與消費——基于社會學與傳播學視角的電視情感類談話節目研究》,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
4.郭景萍:《情感社會分層:另類社會結構探析》,《廣東社會科學》,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