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晨 江南南[江西理工大學, 江西 贛州 341000]
作家的作品總是與其自身的現實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系,芥川龍之介也不例外。筆者認為,芥川創作的小說常常反映了他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芥川龍之介尤其擅長歷史小說的創作,他的歷史小說多取材于中國的典故、日本的《今昔物語集》等古典文學作品以及基督教教義。芥川通過借用歷史事件作為背景,表現他對現實生活的認識。這類小說構思新穎,情節新奇甚至詭異,其內容多表現社會丑惡現象。芥川作品中冷峻的文字和犀利的語言,具有高度的藝術性,又成為當時社會的縮影。本文中,筆者通過考察芥川對古典作品的釋義和宗教的理解,及其個人的男女關系,并將《竹林中》與其他歷史小說作對比,分析《竹林中》隱藏的道德罪惡,及其與芥川自身對罪惡的認識之間的關系。
芥川龍之介一生創作了大量的歷史小說,如《羅生門》《地獄變》《鼻》《杜子春》《俊寬》《竹林中》《齒輪》等等。其中以《竹林中》的故事情節最為離奇復雜,結果撲朔迷離。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小說主要登場人物——多襄丸、真砂、武弘——懺悔的陳述,三個人的陳述互有出入,讓人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然而芥川為何要通過這樣的結構創作小說,如此創作的目的又何在呢?如果將三人的陳述看作是三人心理上的真實意思表達,而非現實中的事實的話,他們的陳述完全不矛盾。也就是說,從心理的真實意思表達來看,《竹林中》三人的陳述完全是可以成立的。在考察《竹林中》所隱藏的心理事實和道德罪惡之前,必須要分析芥川是站在何種立場之上將典故改編成歷史小說的,以及創作《竹林中》時(1922年之前)芥川所處的生活環境。
首先,芥川就歷史小說的創作曾說過,要使小說具有強大的藝術性,必須要有異常的情節來構筑。所謂歷史小說就是要以再現典故中的情節,同時必須充分展現典故自身所蘊含的美。可見,作家為了充分表現作品的主題,在引用典故作為創作素材的同時,還必須有意識地將典故自身所蘊含的美表現出來;同時芥川還認為,創作歷史小說必須展現時代的特色,尤其是道德上的獨特之處,這樣的小說才能鮮活地將當時的人們的精神斗爭描繪出來,并在與現實對照的同時,對現世起到諷喻的作用。即芥川的歷史小說具有這樣的特點:結構上以古代典籍為題材,內容上既要表現作品的主題,同時又要展現典籍自身之美,具體包括道德上的特色以及當時的人們的精神斗爭等。《竹林中》正是基于這一思想而創作的。
此外,另一值得我們關注的方面,是芥川在創作《竹林中》前后的個人生活,尤其是芥川在創作之前的男女關系。1919年,芥川在名為“十日會”的新晉文人會上,邂逅了秀繁子夫人,盡管她只是芥川遇見的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卻對芥川的文學創作和人生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在兩人一次肉體關系之后,秀繁子夫人在1921年誕生了一個男嬰,并說與芥川長得十分相像。這對芥川來說無疑是一次心理和精神上的重擊。芥川在《我鬼窟日 》中稱秀繁子夫人為“愁人”,而在《一個呆子的一生》和《齒輪》中分別稱其為“狂人之女”“復仇女神”,這件事發生在芥川創作《竹林中》一年之前,兩者之間必定存在著緊密的聯系。
總之,在《竹林中》的創作上,芥川龍之介不僅吸收了典籍的精華內容,還在其中埋下現實生活的伏筆,使得小說的內容既豐富,又極具現實性和教育意義。
在1918年發表的小說《竹林中》,芥川借用了但丁《神曲》中的七宗罪——傲慢、憤怒、嫉妒、貪欲、色欲、怠惰、貪食,并以此來闡釋自己認識中的道德罪惡。而在《竹林中》與其他歷史小說比照,進一步認識該作品中的三人的罪行。
第一,考察多襄丸的陳述所包含的內容。首先,通過多襄丸的陳述,我們能看到武弘的罪行——貪欲。貪欲之罪在《地獄變》中的良秀身上也能找到。因為良秀的貪婪,不僅通過自殺將自己,甚至還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地獄。《邪宗門》就出現了墮入地獄之后的良秀形象,也就是說,良秀因自己在現實世界中所犯的貪欲之罪,而在死后墮入地獄,成為地獄使者。其次,在多襄丸的告白中,我們還能看到他的一項罪行——色欲。這一罪行在《袈裟和盛遠》中的盛遠身上也有體現。盛遠對袈裟的情感與其說是一種愛,倒不如說是充滿了色欲。在他侵犯了袈裟之后,也將自己的色欲之罪帶給了袈裟,其后袈裟提出要盛遠殺了自己的丈夫就是色欲之罪的表現。最后,袈裟通過選擇死亡,對陷入色欲之罪的自己進行了救贖。袈裟的行為與《竹林中》的真砂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第二,從真砂的告白中,表露了她所犯的怠惰之罪。這一罪行出現在《報恩記》中,過著放蕩生活的彌三郎通過獨白表露了自己的怠惰之罪。與父親彌三右衛門斷絕關系的彌三郎,通過代替大盜阿媽港甚內,以死亡對自己進行了救贖。此外,通過真砂的告白,我們還可以看到武弘所犯的憤怒之罪。在親眼看到真砂被多襄丸玷污之后,于是在他心中產生了憤怒。與此相關的是《開化殺人》中的北 博士,他從小時候起就單戀明子,當他知道明子的丈夫滿村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淫棍時,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激憤。直至北 博士的憤怒使他拋棄了自己的基督教信仰。不過,在最后他還是通過自殺從憤怒和嫉妒解救了自我。
第三,武弘的陳述和懺悔中又包含了何種信息呢?在武弘之靈的陳述中,真砂的傲慢之罪漸漸浮出水面。即真砂利用自己的美貌本身就是犯了傲慢之罪。諸如真砂的傲慢之罪也可見于其他歷史小說。如《偷盜》中的女盜賊沙金,她利用自己女人的身體,使義父豬態、太郎和次郎兄弟之間互相妒忌猜疑。其次,武弘通過自己靈魂的陳述,表露了自己所犯的嫉妒之罪。與這一罪行在《奉教人之死》中也有表現。小說中傘匠的女兒愛上了羅連若,可這種愛逐漸演變為怨望和嫉妒,并造成了羅連若被逐出村子。在一場火災中,羅連若從大火中救出了傘匠女兒的孩子之后,傘匠的女兒開始對自己的行為進行懺悔,并最終得到了救贖。
綜上所述,通過與其他歷史小說進行比較,我們進一步認識了《竹林中》的三人所犯下的道德之罪。筆者認為,從三人的告白及懺悔中,在討論誰是殺人犯,誰的陳述是真實等問題之前,應該認識到三人都是犯了道德倫理之罪的罪人。由此可知,《竹林中》三人的陳述并不意味著他們真的殺了人,而是三人實際上是在道德倫理上犯了殺人罪。
筆者通過對照分析《竹林中》與其他歷史小說,闡述了芥川龍之介對罪惡的認識問題。他認為,人類是無法自我認識罪惡,也無法從罪惡中逃脫的;同時,只有意識到自己犯了罪,受到懲罰后,才能獲得救贖的機會。而“竹林中”這一標題也非常富于象征性,象征性地諷刺了現實社會意識不到的罪惡之多的現狀。正因如此,小說中的多襄丸、真砂和武弘痛苦不堪的情形才顯得如此真實,仿佛是現實中的人物一般。
罪與惡其實是人類的一種欲望,一種動物本能,小說中的三人正好代替了無法實現超越自我的人類的真實一面。簡而言之,在芥川看來,人不能靠否定自己的罪人身份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是人類歷來的宿命——芥川龍之介的歷史小說也正是基于這樣一種事實而創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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