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中麗[華南師范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 廣州 510631]
基督教是西方世界的主要宗教,它在西方文明的進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它歷史悠久,是西方文明重要的精神核心。它滲透到西方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科技、思想、習俗、文學、哲學、道德以及社會的各個領域,對文學的影響尤為深遠,在西方,基督教與文學之間保持著密切與復雜的聯系,基督教對美國文學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基督教是美國文學重要的精神資源,作為西方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基督教對美國文學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其影響可謂源遠流長,正如一位美國學者所說:“從一開始美國文學的語言就同《圣經》密切相關。缺乏對這一基礎文本的了解,就很難讀懂后來幾代美國經典作家,甚至也理解不了艾米莉·狄更生這樣一些自稱不遵守摩西律法的作家。”①比起源遠流長的歐洲文學,美國文學的歷史非常短暫,然而,它的發展卻很快。特別是20世紀以來,美國文學在世界的地位越來越重要。20世紀的美國是一個文學繁榮的世紀,其影響也越來越大。許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美國作家,如193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辛克萊·劉易斯;193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尤金·奧尼爾;193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賽珍珠;194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威廉·福克納;195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厄內斯特·海明威;196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翰·斯坦貝克;197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厄內索爾·貝婁;197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薩克·巴斯維斯·辛格;1987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布羅茨基;199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尼·莫里森。基督教對20世紀美國文學影響的一個重要方面是文學中所采用的圣經模式。受基督教文化的影響,運用《圣經》模式創作作品一直是西方文學常見的傳統,西方作家采用《圣經》模式創作的作品比比皆是。與其說宗教將文學神圣化,不如說文學將宗教世俗化,如:英國作家杰弗里·喬叟的《坎特布雷故事》;意大利詩人但丁的作品《神曲》;英國作家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復樂園》《力士參孫》;英國作家約翰·班楊的《天路歷程》;英國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的《莎樂美》;英國作家威廉·巴特勒·葉芝的《第二次來臨》;英國作家詹姆斯·喬伊斯的《芬尼根們的覺醒》;英國作家T.S.艾略特的《荒原》等等。20世紀美國作家作品對圣經模式的應用也不勝枚舉,如:尤金·奧尼爾的《送冰的人來了》、威廉·福克納的《押沙龍,押沙龍!》《下去,摩西》、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伊甸園之冬》《天國牧場》《致一位未知的神》、厄內斯特·海明威的《太陽照樣升起》、約瑟夫·海勒的《上帝知道》、托尼·莫里森的《所羅門之歌》等等。同西方文學一樣,20世紀的美國文學直接或間接地取材于《圣經》,借用其詞匯、意象、典故等,從不同的視角展現作家對世界的看法。有的作品直接利用圣經的話語作為其作品的標題,如海明威的《太陽照樣升起》的題目來自于《傳道書》、福克納的《下去,摩西》來自于《出埃及記》、托尼·莫里森的《所羅門之歌》出自于《箴言》等等;有的作品采用圣經的故事對所描述的20世紀的美國生活進行反諷,如海勒的《上帝知道》借用大衛和所羅門的圣經原型,諷刺了現代生活的精神空虛;有的作品對圣經故事進行改造,以此創造出自己的神話,如福克納的《押沙龍,押沙龍!》與《撒母耳記》有許多對應之處,兩個故事都有父子反目、兄弟相殘和兄妹亂倫的情節,但是,在《押沙龍,押沙龍!》中,薩德本因黑人的血統問題拒絕承認兒子邦,與大衛王聽到兒子押沙龍被殺哭叫“押沙龍,押沙龍”的行為大相徑庭。作家改寫了圣經模式,以期表現南方的蓄奴制、種族主義對人性的踐踏、扭曲。20世紀美國文學對圣經模式的應用,多強調其產生的文學效果,而不是強調圣經的經文教義,正如一位西方評論家所說的那樣:“神話是不再被人信仰的宗教,詩人盡管不再相信它們,卻一直堅持使用諸如丘比特、維納斯、普羅米修斯、亞當與夏娃、約拿等神話故事并把它們的故事應用到他們作品中的情節中、章節中、比喻中,以表達他們所要表達的含義。”②但是,作品中對圣經的參照賦予了作品非同尋常的重要意義,強化了文學的嚴肅性、崇高性和思想性。
除圣經模式外,受基督教文化的影響,20世紀的美國文學作品中表現出嚴肅的價值觀,文學常有意成為嚴肅觀念的載體。20世紀的美國文學是一個文學繁榮的世紀。20世紀美國作家有十人先后獲得諾貝爾文學獎。20世紀的美國文學,經歷了現代主義、50年代出現的“垮掉的一代”的文學、60年代出現的“非虛構小說”或“新新聞體小說”以及70年代至21世紀初的多元化發展等不同階段,產生了大批杰出的詩人、作家和劇作家,也產生了大批的杰出學者、文藝理論家和批評家。20世紀的美國文學,作家群起、風格繁多、流派紛呈,反映和記錄了美國社會的動蕩、不安、發展和變化。這一時期,傳統的秩序和價值觀念在高度發達的工業化社會中失去了作用,科學技術的發展和高度的物質文明使人們內心處在孤獨異化的困境中,1929年的股票市場暴跌和隨之而來的經濟危機使社會矛盾日益激化,兩次世界大戰粉碎了人們的理想和信念,給人們的精神和心靈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創傷。無論是在20世紀初期還是后期,基督教作為宗教信仰在20世紀的美國影響力已逐漸勢微。20世紀的西方世界是動蕩不安的。在動蕩不安的20世紀的沖擊下,人們對基督教信仰產生了動搖和懷疑,其影響力在西方世界逐漸削弱。正如哲學家克爾凱郭爾所感嘆的那樣:“一代又一代,人們始終在削弱又削弱著基督教,使它愈來愈柔弱,愈來愈馴服,最終不再基督教了。”③但是基督教并沒有退出美國文學,而是從更深層次的層面上影響著美國文學。基督教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階段,它經歷了萬流歸宗的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宗教改革時期、啟蒙運動時期、動蕩不安的20世紀直到今天的21世紀。基督教仍以其巨大的影響力對西方文化和西方文學產生不可估量的舉足輕重的影響。20世紀的美國文學在關注生命本體、人類存在的意義、人類的精神和終極價值等方面與神學交匯和互相滲透。20世紀美國文學在思想內容上表達了悲觀、荒誕、絕望、迷茫、空虛、幻滅的情感、情緒和意識,表現出對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存價值的關懷,將文學藝術作品延伸到神學層面,承擔起作家的道德責任和義務。正如美國學者巴斯所認為的那樣:“當今的(注:20世紀)美國文學是有宗教傾向的……作家們竭力地去追求他們的最高價值觀,在文學三百年的歷史中,從來沒有像今天(注:20世紀)的文學這樣作為嚴肅的觀念的物質載體而出現。”④20世紀的美國是一個文學繁榮的世紀,也是一個見證了世界多種變化的世紀,它見證了兩次世界大戰、經濟大蕭條、越南戰爭、冷戰時期。作家、詩人、劇作家、文藝評論家的作品往往是嚴肅價值觀的載體,他們的作品往往在此點與神學交融與相遇。他們對嚴肅價值觀的追尋和探索,在某種程度上與他們的宗教信念、文化背景密切相關。如:福克納的“愛、榮譽、憐憫、同情與犧牲”;海明威的虛無主義;弗朗西絲·菲茨杰拉德的美國夢;尤金·奧尼爾的對人與上帝關系的關注等等,20世紀的美國文學,在面對人的生存狀況的危機中,在文學中表述了前所未有的擔憂和期望。有一位西方學者曾這樣說道:“在當代的種種困惑和危險之中我們所抱有的一切希望,都正面或負面、直接或間接地基于過去的經驗。就我們西方人而言,其中最寬廣而又最深遠的經驗,是以兩個城市的名字來標志,即耶路撒冷與雅典。西方人成為現在的樣子并是其所是,乃通過將《圣經》信仰和希臘思想融合為一;要了解我們自己,要照亮我們通往未來、渺無人跡的道路,必須了解耶路撒冷與雅典。”⑤
基督教作為宗教信仰在20世紀的美國影響力已逐漸勢微。但是基督教并沒有退出20世紀的美國文學。在20世紀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基督教對于美國文學的影響力仍然是深刻的和巨大的。20世紀的美國作家從圣經中獲得了無限的靈感和啟迪,對圣經模式的應用在20世紀的美國文學中隨處可見。除此之外,20世紀的美國文學表現出對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存價值的關懷,表現出對嚴肅價值觀的追尋和探索,文學在對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方面進行探索的同時,將其自身的領域擴大,延伸到神學層面,跨越了神學與文學的界限,承擔起作家的道德責任和義務。
① 謝大衛(David L.Jeffrey):《〈圣經〉與美國神話》,李毅譯,《基督教文化學刊》,2001年第5輯,第121頁。
② Abrams,M.H.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and Research Press,2004,p.171.
③ 克爾凱郭爾:《基督徒的激情》,魯路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版,第79頁。
④ 施特勞斯:《耶路撒冷與雅典:一些初步的反思》,劉小楓、陳少明主編,《經典與解釋的張力》,上海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259頁。
⑤Barth J.Robert.“Religion and Literature:the Critical Context”,Barth,J.Robert,ed.Religious Perspectives in Faulkner’s Fiction.Notre Dame:University of Notre Press,1972,p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