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組內外關系解析星新一《おーい でてこーい》

⊙張東亞［浙江育英職業技術學院， 杭州 310018］

一、引言

日本社會是一個極其封閉的系統。自古以來與世隔絕的自然環境，造就了日本人獨特的“內”“外”意識。與自己有血緣關系或自己所隸屬的集體即為“內”，而與之相對的無血緣關系或非隸屬的集體則為“外”。在“內”的范圍里，人們謙恭有禮，維持著表面的一團和氣；而對“外”，卻持有強烈的排斥情緒和漠不關心的冷淡態度。這樣的民族心理從“福は內、鬼は外”的傳統活動即可窺見一斑。每年2月3日這一天，家家戶戶喊著“福は內、鬼は外”，把“福”招進來，把“鬼”趕出去。可是，對自己家有利的“福”進來了，對自己家不利的“鬼”去哪里呢？如果是去了“外人”家里，那也與自己無關了。這樣冷漠、自私的社會現實，在日本諸多文學作品中皆有體現，日本現代著名科幻小說作家星新一的《お い でてこ い》便是其中一篇杰作。

二、小說的背景及簡介

第二次世界大戰，讓日本的經濟千瘡百孔。經過近十年的經濟恢復，1955年，日本經濟已恢復到了戰前的最高水平。①尤其是經過“神武景氣”（1955—1957）年均12%的增長②，日本經濟獲得了戰后第一次高速增長。日本經濟企畫廳在發表于1956年度的經濟白皮書中說，“現在已經不是戰后了”③（もはや「 後」ではない）。此時的日本國內，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的經濟發展景象。但是，星新一卻看到了經濟發展背后的日本社會現實：大量生產、過度消費、環境污染和公害問題。于是，《お い でてこ い》這篇微型小說便應運而生。

星新一的《お い でてこ い》發表于1958年，小說的中文版本《喂——出來》現收錄于人教版《語文》八年級下冊第三單元第15課。小說故事情節并不復雜。一場臺風，吹倒了村邊的廟，也讓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洞。有人對著洞大喊“喂——出來”，也有學者和地質勘探公司試圖探索大洞的奧秘。但是，人們用盡了各種方式，都無法揭開大洞的神秘面紗。直到一個投機商人的出現，終于讓大洞有了用武之地。作為修建新廟宇和廣場的條件，投機商人擁有了大洞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在商人的宣傳下，城市里產生的各種各樣的廢棄物被傾倒進來，甚至包括原子能反應堆廢料……總之，凡是人們認為有礙于現今生活的可以稱之為“垃圾”的東西，都可以一股腦扔進大洞即可萬事大吉。于是，在大洞的幫助下，人們生活的海洋和天空越來越美麗，生活也越來越愜意了。天空中出現的奇怪的“喂——出來”的叫聲和莫名其妙被扔到地面上來的小石頭，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人們仍舊延續著美好的生活……

三、小說中三組內外關系

小說通過三組內外關系中人們的行為描述，說明人類的自私自利終將帶來惡果。

一是人類社會中城市與鄉村的內外關系。小說是這樣描寫的：

“穴には、都會で出たあらゆる 棄物が てられた。穴は都會の住民たちに安心感を與えた。つぎつぎに生することばかりに 心で、あとしまつに をつかうのは、だれもいやがっていたのだ。”

城市產生的各種廢棄物都被扔進了洞里，這讓城市的居民們感到很安心。人們只顧著源源不斷地生產，沒人會動腦筋考慮這些產品后續的處理問題。

大量生產和過度消費讓城市產生的垃圾越來越多。但是，居住在城市里面的人根本不考慮環境污染和公害問題，因為有那個無名鄉村的神秘大洞可以容納一切廢棄物，連核廢料都不成問題。政府部門和核電公司的工作人員也知道核廢料有多大的危害性，可是那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對自己的生活不會造成影響就夠了。至于別的問題，就讓那些“外人”去考慮吧。城市里的居民也好，政府部門和核電公司的工作人員也好，他們都缺乏對鄉村居民的關心。因為對于他們來說，無名鄉村就是一個與自己生活完全不相干的“他人”的世界。

二是人類社會與神秘大洞的內外關系。小說寫道：

“利 屋は、仲 を都會で猛 させた。「すばらしく深い穴がありますよ。原子爐のカスなんか てるのに、絕好でしょう」

官 は 可を與えた。

原子力 會社は爭って契約した。

村人たちはちょっと心配したが、數千年は絕に地上に害は出ないと 明され、また、利益の配分をもらうことで納得した。”

在投機商人的鼓動下，政府批準了往大洞投放核廢料的申請，于是，各個核電公司紛紛與投機商人簽約。村子里的人雖然擔心，但是當得知“這些核廢料的危害歷經幾千年也不會到達地面”，而且還可以得到一些好處費時，他們也妥協了。歸根結底，無論是政府、核電公司，還是城市居民和村民，只要這些垃圾對自己的生活不產生影響，人們都是可以接受的。至于那個神秘大洞意味著什么，或者里面是否存在著什么別的生物，這些都不重要了。

2011年3月11日，日本宮城縣以東太平洋海域發生里氏9.0級地震。同時，地震引發大規模海嘯，后造成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核泄漏事故。也許正是由于日本人這種強烈的內外有別意識，日本才敢無視國際法，不關心會對海洋和周邊國家造成的生態環境污染，公然向太平洋大規模排放最高超標500倍的放射性核污水。④這些自私自利的表現，其根本原因就是來自日本人只關心“自我”（內）、不關心“他人”（外）的民族文化心理。

三是人類社會與未知世界的內外關系。小說寫道：

“ある日、建 中のビルの高い 骨の上で、ひと仕事を えた作 が、ひとやすみしていた。

そのとき彼の の上で、

「お い、でてこ い」

と叫ぶ聲がした。しかし 上げた空には、何もなかった。

彼は、 のせいかなと、思ったとき、聲のした方角から石ころが彼をかすめて落ちていった。”

一天，一位工人在施工中的大樓上稍事休息時，頭頂傳來了“喂——出來！”的叫聲。可是，天上什么也沒有。他以為是自己產生的錯覺，卻沒有意識到一塊小石頭從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飛來，在他面前掠過，往地面掉下去……

為什么會有小石頭從天而降？為什么頭頂會傳來奇怪的叫聲？人類是否真的可以只顧自己就可以生存在這個世界？對于頭頂上那個扔來小石頭和傳來奇怪聲音的世界來說，我們人類是否也是他們眼中的“外人”？如果他們也像人類對待神秘大洞一樣往我們人類生存的世界大量扔垃圾，人類的明天又會怎樣？這恐怕都是星新一想要引起讀者思考的問題。日語中有一句話——情けは人のためならず，翻譯成中文，即為“好心總會有好報”。孔子也說過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翻譯為日語則是：已の欲せざる所は人に施す勿れ。自私自利的心理和對自身生存環境的破壞，終將讓人類自食其果。

四、小說的四大特色

特色一：自然樸素的寫實手法

在本篇作品中，星新一沿用了其固有的創作手法，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等都不使用具體名稱，排除了讀者先入為主的觀念，讓人有一種親近的感覺，似乎故事就像發生在自己身邊。而故事中的那些鮮活的人物形象，就像是我們身邊的路人甲、路人乙，甚至有時就像我們自己……正因為如此，本篇作品雖是科幻小說，卻讓人毫無距離感，反而有一種真實的震撼力量。小說所折射出的諸多社會現實，又讓人不得不思考：在這個經濟繁榮帶來嚴重環境問題的社會，我們該怎么做，才能保護這個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

特色二：內外意識串起整個故事情節

內外意識是一組幾乎能夠解釋日本所有社會現象和語言本質的重要概念。比如日本人經常使用“よそ”“他人”這樣的措辭，雖然語義相當于漢語的“外人”或“他人”，但是比起漢語較為中性的含義，日語中的“よそ”和“他人”卻帶有明顯的排異、疏遠的語感。

對于內外意識明確的日本人來說，維護“內”部集體利益的需求遠遠大于對“外”部環境的關心。星新一通過這篇作品中人類社會的城市與鄉村、人類社會與神秘大洞、人類社會與未知世界三組內外關系的對比，揭示了日本冷漠無情、自掃門前雪的民族心理，浮現出人性的自私和繁華背后人類生存環境不堪重負的社會現實。

特色三：象征主義和科幻的融合

無名鄉村地面上出現的神秘大洞，掉下小石頭并傳來奇怪叫聲的未知空間，都象征著不同于人類社會的另外一個世界。作為日本微型小說的鼻祖，星新一通過巧妙的構思和出人意料的結尾，讓故事的科幻色彩得到凸顯：當人類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生產、生活所產生的“垃圾”無情地拋進大洞——與自己生活不相干的“他人”的世界時，我們人類如今所賴以生存的地球，對于其他未知空間的生物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他人”的世界。

特色四：星新一作品的預言色彩

星新一于1957年和柴野拓美共同創立了日本第一家科幻小說同人志《宇宙 》，同年發表科幻小說處女作《セキストラ》即引起廣泛關注，本篇關于核廢料問題的科幻小說發表于1958年。世界上第一座“人工核反應堆”于1942年在美國建成，1954年蘇聯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核電站。日本則于1954年由國會第一次通過核電預算，第一座核電站于1963年正式發電。星新一作為科幻小說作家，于創作初期即已將寫作觸角延伸到了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核電站有可能帶來的核廢料傾倒所造成的環境污染等問題，顯示了其獨特的寫作視角，作品具有預言性色彩。

五、結語

星新一的這部作品，反映的是當時日本社會的現實：經濟繁榮、大量生產、過度消費，結果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和公害問題。當時處于經濟高度成長期的日本，與我國現在的經濟發展狀況極其相似。閱讀并解析本篇科幻小說，對于生活在當今社會的我們而言，更是具有相當的現實意義。同時，作品開始時村里年輕人對著神秘大洞大喊“喂——出來”并往洞中扔小石頭，與作品結尾未知世界傳來的呼喚“喂——出來”和莫名其妙掉下來的石頭起到了首尾呼應的作用，使讀者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間。該小說集象征主義手法和科幻性于一體，采用日本人耳熟能詳的樸素的日語表達，也使作品的可讀性得到了更好的提升。

① 信力建.中國拯救了廢墟中的日本[EB/OL].2009-10-06.http://a1018as.home.news.cn/blog/a/0101005C8B610C5F75 8E8784.html.

② 國家信息中心經濟預測部.宏觀政策動向第17期:日本《國民收入倍增計劃》及其啟示[R].北京:國家信息中心預測部,2009.

④ 人民網.福島核電每小時向太平洋泄7噸核污水 超標500倍[DB/OL].2011-04-04.http://www.sinonet.org/news/world/2011-04-04/1333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