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集議制度探析

劉海晴 耿 雪

（黑龍江大學(xué)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集議即是眾人集體議事。“近代的種種制度實生根于野蠻階段，而推其萌牙之始，則又在更早的蒙昧階段”[1]3集議制度亦不例外。它源起于原始社會的軍事民主制，當(dāng)時的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因此遇事一般都會進行集體商議。這種民主遺存從近代人類學(xué)對原始部落的田野調(diào)查中可見一般。如馬凌諾夫斯基先生在特羅布里恩部落的調(diào)查中有“特羅布里恩的每個社會里面，都有一個男子行使最高權(quán)威，但通常這并沒有什么了不起。在很多情況下，他不過是在一群村中同輩長老中‘居首位者’而已，這些長老一起就重要事務(wù)進行商議，然后通過共識來作出決定。”[摩爾根先生在易洛魁人的部落中亦發(fā)現(xiàn)，在易洛魁人的部落中首領(lǐng)是由氏族成員開會商討后選舉出來的，酋長罷免也是由氏族成員商議來決定。當(dāng)氏族內(nèi)發(fā)生殺人案時，也由氏族開會商討解決方案。有時連名字的使用更改及收養(yǎng)新成員都要通過部落大會商議方可決定。[1]

我國自古就有這種反對專聽、取謀于眾的傳統(tǒng)。如《尚書洪范》中有“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易經(jīng)系辭上》有“擬之而后言，議之而后動，擬議以成其變化。”《孟子梁惠王下》中亦有“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荀子王霸篇》有“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荀子成相篇》亦有“愚而自專事不治。主忌茍勝，群臣莫諫，必逢災(zāi)。”秦是中國第一個真正大一統(tǒng)的國家，中國古代很多制度都成于秦而傳于后世，本文將對秦的集議情況作一初步的探析。

一、秦集議的方式

集議的方式一般有三種情況。一是君臣共同商議，這種情況一般是由王親自來主持，因國有大事難以解決，故集君臣而謀。如“四國（楚、趙、吳、燕）將以攻秦，秦王召群臣、賓客六十人而問焉。”之役時，晉人即歸秦師，秦大夫及左右議于秦王前。對于秦是否將漢中與楚一事，張儀與甘茂二人在秦惠王前表現(xiàn)不同的看法。二是國家有緊急的情況時，王召人而與之議，這種情況一般是與王關(guān)系密切且王比較信任的人方可參與其中。如秦惠文王與張儀議關(guān)于陳軫，后又召陳軫而與之議。韓上黨守將欲以城給秦昭王，昭王召趙勝、趙禹而與之謀。三國（齊、韓、魏）攻秦，入函谷，秦王召問樓緩，又召公子馳而問。秦欲伐齊，齊楚之交善，秦惠王患之，于是召張儀而與之議。三是朝廷一時無主的情況下，由大臣們自己發(fā)起的集議。這種情況一般少有出現(xiàn)，它是大臣把政皇權(quán)衰微的一種體現(xiàn)。如秦末年有“閻樂殺二世后，歸報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而謀立公子嬰。”

二、秦集議的主要內(nèi)容

秦集議的內(nèi)容很廣泛，舉凡國家大政，一般都在其討論的范圍之內(nèi)。在統(tǒng)一之前，由于處于戰(zhàn)國紛爭時期，因此國家間的戰(zhàn)和及外交問題是這一時期議事的重點。如，攻宜陽時，五月而不能拔，樗里疾、公孫衍二人爭于秦王前。司馬錯與張儀因伐蜀亦或侵韓的問題爭論于秦惠王前。晉饑，乞食于秦，秦王與子桑、百里 等商議后決定予晉援助。重耳入晉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謀，將入重耳于晉。[韓魏相攻，其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而問于左右。二是文化禮儀之爭，包括服飾、議上尊號、議功德等。如，“江亡，秦伯為江降服，出次，不舉，過數(shù)”有大夫上諫而議此事。統(tǒng)一六國后，朝臣一同商議帝號、尊號等。后秦始皇撫東土，至瑯邪，眾大臣與議于海上，頌始皇帝功德，立石于瑯邪臺上。秦因焚書之事，大臣亦有議。三是國家大政方針及國臨大事時之議。如，商鞅欲變法時，商鞅與甘龍爭于孝王前。又有始皇帝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因淳于越誹謗郡縣制，于是下其議，朝臣進行了朝議。秦二世時，因陳涉起兵，二世也曾進行過朝議。如“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shù)十萬。二世大驚，與群臣謀。”《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中亦有陳勝起冊東時，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

三、秦更盛行集議的原因。

根本原因應(yīng)是統(tǒng)治者對于家天下王朝負責(zé)的一種表現(xiàn)。當(dāng)國家面對很多復(fù)雜的內(nèi)政外交及突如其來的大事時，王一人的智慧很難做出取舍，于是這時會召集一些或幾個親近的臣子進行商議，以謀取一個相對合理且對國家有利的方針。二是秦地處西戎之地，周宣王曾使秦仲伐戎，后又招莊公昆弟五人繼續(xù)伐西戎，破戎后“于是復(fù)予秦仲后，及其先大駱地犬丘并有之，為西垂大夫。”直至周東遷后“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歧以西之地”，因此秦一直處于文化較落后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朱己曾對魏王說“秦與戎狄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而無信，不識禮義德行。”因此處于劣勢地位的秦會更積極的禮賢下士，尋求上進之路亟待國之強大與中原諸國爭雄。秦穆公時，百里 亡秦入楚，穆公贖回百里 并親釋其囚。后百里 舉薦蹇叔，穆公使人厚幣迎之，以為上大夫。)范睢至秦時，“昭王庭迎。”如此可見秦求賢若渴之心。三是秦繼承了周的傳統(tǒng)。因“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東獻之周。”，而周本有集體議事的傳統(tǒng)，如《周禮》小司寇之職有“掌外朝之政，以致萬民而詢焉”，“以三刺斷庶民獄之中。”鄉(xiāng)大夫之職亦有“國大詢于眾庶，則各帥其鄉(xiāng)之眾寡而致于期。”于是“秦文化進行了一場‘周化’運動。”，如此進行周化“從官制、文字、禮樂制度到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秦人無不承繼周文化，有些則徑直沿用周制。”因此周這種議事的傳統(tǒng)很自然的也會吸納入秦的政治中來。四是秦國以法家為主導(dǎo)思想，而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也非常重視眾人集體議事，如在《韓非子》一書中有“毋專信一人而失其都國焉。”“離內(nèi)遠游而忽于諫士，則危身之道也。”“過而不聽于忠臣，而獨行其意，則滅高名，為人笑之始也。”“力不敵眾，智不盡物，與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國。”“人主雖賢，不能獨計”等。這足以見韓子反對專聽獨斷而重視集思廣益的思想。

四、結(jié)語

秦的集體議事是其他諸侯國所無法比擬的，所以這種廣泛的禮賢下士使秦在當(dāng)時比其他六國有著更開明的議事制度，也能夠制定出相對合理且更行之有效的治國政策。秦能統(tǒng)一六國和這種廣開言路的議事制度不無關(guān)系。《孝經(jīng)》中有“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一個朝代，一代名君，若想真正富強中國，就應(yīng)有海納百川之胸襟，集天下賢人之智方能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大志。但秦興盛于此，亦亡于此。自秦始皇焚書坑儒后，朝諫之風(fēng)漸衰，阻塞了群臣進諫之路，這樣集體議事之舉便更加減少。二世皇帝繼位后聽信趙高之言遠離群臣“于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guān)中卒發(fā)東擊盜者毋已。”如此一來，二世對朝政幾乎一無所知。國勢危亡，患難之秋，即使后來二世因反秦斗爭紛起而進行過幾次象征性的集議，但幾乎都是無果而終。于是秦亡于四方群雄之圍攻下。秦因廣開言路而興，又因?qū)Ｂ牚殧喽觯@不能不讓后人深思。

[1]摩爾根《古代社會》[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2009。

[2]馬凌諾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1月。

[3]郭仁成《尚書今古文全璧》[M]，長沙：岳麓書社2006年。

[4]辛介夫《易經(jīng)解讀》[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

[5]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

[6]楊柳橋《荀子詁譯》[M]，濟南：齊魯書社，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