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元朝鈔制實行的原因及影響

竇相國

（安徽交通職業技術學院，安徽 合肥 230051）

元朝經濟史上一個獨特的現象是元朝政府長期使用紙幣作為通行全國的貨幣，這不僅在中國而且在當時的世界范圍內都是絕無僅有的。為什么元朝不采用金銀或制錢（銅錢）作為全國的通行貨幣呢？本文試從這一經濟現象的制度本身——鈔制，來探究它產生的原因及影響。

一、元朝鈔制實行的原因

（一）對金宋制度的繼承

蒙古族統治者崇尚制度上的簡約，因為被他們所滅亡的前政權南宋和金朝已有發達的鈔制，他們全盤照收，建立自己的鈔制?！对贰な池浿尽分泻喴仡櫫宋覈捎眉垘诺臍v史，“鈔法始于唐代飛錢、宋之交會、金之交鈔。其法以物為母，鈔為子，子母相權而行，即周官質劑之意也。元初效唐、宋、金之法，有行用鈔，其制無文籍可考?！?1)元朝滅亡的北方政權金朝、南方政權南宋都已經在各自統治區域內部分地采用了紙幣——交鈔和交會（會子），作為取代它們的新政權元朝自然為了穩固自己在被征服地區的統治，仍然沿襲前政權的金融制度。不過不同的是，元朝徹底廢除了金銀和制錢等輔幣，直接在全國發行統一的紙幣——中統鈔和至元鈔。至大、至正年間曾鑄造銅錢，與紙鈔子目相權。元世祖中統元年（公元1260年）始作鈔法，以絲為本，每銀五十兩兌絲一千兩，是為中統鈔。至元二十四年（公元1295年），又頒行至元鈔與中統鈔通用，至元鈔與中統鈔的兌換比率為1:5。

（二）現實的需要

1、“歲賜”對于金銀大量的消耗。每年元朝政府的“歲賜”要消耗大量的銀兩和物資，采用紙鈔可以節省大量銀兩用于“歲賜”。元朝皇帝對“黃金家族”內部諸王、后妃、勛臣每年給予的大量賞賜，它具體包括三部分，一是“歲賜”，以銀錠為主，還輔以緞、棉、絹、羊皮等。二是“五戶絲”，起源于1236年，窩闊臺汗將北方原金統治區居民分封給諸王、貴族和功臣，規定居民每二戶出絲一斤輸于官，每五戶出絲一斤輸于本投下，稱“五戶絲”。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后，改為每二戶出絲一斤輸于官，每五戶出絲二斤輸于本投下，合計每戶每年出絲料一斤六兩四錢(每斤按十六兩計算)，稱“二五戶絲”，其中交給各投下的稱為“五戶絲”。其戶口稱“系官五戶絲戶”。五戶絲是專門針對中國北方原金朝統治區的人民征收的，成為長期壓在他們頭上的一項沉重負擔。三是“江南戶鈔”，始于元世祖忽必烈1279年滅南宋以后。忽必烈規定諸王、駙馬在江南分地里的民戶，每戶要交納中統鈔五錢，稱作"江南戶鈔"，其戶口稱“江南戶鈔戶”。成宗鐵穆耳時改為交中統鈔二貫?？梢姡蠎翕n是專門針對原南宋統治區內的人民征收的，是壓在南方人民頭上的一項沉重負擔。根據《元史·食貨志》統計，元朝蒙古諸王、宗室后妃、勛臣每年領取“歲賜”的有四十六人，計銀一千九百六十二錠八兩、金三十三錠五兩；領取“五戶絲”的有一百一十一人，計絲九萬七千一百九十三斤；領取“江南戶鈔”的有七十八人，計鈔八萬零一百一十二錠。(2)每年的“歲賜”消耗了大量元朝的社會財富，既有金銀，也有作為貨幣準備金的絲，江南的大量財富被運往漠北，進一步激化了元朝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后來元末紅巾軍起義時就借用了當時文人葉子奇提出的“貧極江南，富稱塞北”觀點作為口號。

2、做“佛事”對于金銀的大量消耗。由于籠絡人心和蒙、藏兩族在風俗、文化上的相似性，歷代元朝皇帝都奉西藏喇嘛教即藏傳佛教為國教，喇嘛教薩迦派領袖為帝師。元政府除使用大量的金錢和人力修寺廟、印經書外，還組織了名目繁多的佛事活動，到大德年間，已增為五百多種。這些佛事活動損耗極大，僅延佑四年所統計的內庭佛事費用，“其費以斤數者，用麥四十三萬九千五百、油七萬九千、酥二萬一千八百七十、蜜二萬七千三百?！?3)據《元史紀事本末》記載，元成宗大德九年，成宗專門派遣平章政事鐵木兒乘坐驛站的傳車護送舍利（傳說中釋迦摩尼佛坐化后其遺骨的結晶體，被佛教徒視為圣物），攜帶賻金五百兩，銀千兩，幣帛一萬緡，紗三千錠。元仁宗皇慶二年（公元1313年），又把賻金增加到五千兩，銀一萬五千兩，綿綺雜共計一萬七千緡。賞賜給帝師及其手下喇嘛教僧侶每年的金銀更是不計其數。(4)此外，元朝統治者還為喇嘛教寺廟修繕金頂，重塑金身佛像，這些活動都要消耗大量的金銀。元政府的禮佛活動，加重了其財政危機和人民的負擔，成為其滅亡的原因之一。不用說，這些金銀的大量消耗，也只能通過發行紙鈔來彌補財政上的真空。

3、元朝統治疆域遼闊，不同地區之間、元朝和三大汗國之間貿易往來頻繁，采用紙鈔作為主要貨幣，可以降低商旅往來的風險，便利貿易活動。

元朝的統治疆域極其遼闊，不僅包括中原漢地、西藏地區、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朝鮮半島北部，還包括蒙古諸王西征所建立的三大“兀魯思（汗國）”。它們分別是欽察汗國（統治著包括東起也兒的石河〔額爾齊斯河〕西部，西到斡羅思〔今俄羅斯西北部、烏克蘭、多瑙河的下游〕，南起巴爾喀什湖西部、里海北部、黑海，土庫曼斯坦西北部,北到北極圈附近的廣大地區），察合臺汗國（統治著天山南、北麓與裕勒都斯河和瑪納斯河流域及今日阿姆河、錫爾河之間的地區），伊利汗國（統治著今日中亞南部至西亞一帶，主要是伊朗和土耳其的廣大地區）。三大汗國雖然名義上是元朝的藩屬國，但早已是獨立的政權。不過，它們在經濟、貿易上與元朝的聯系仍然是十分緊密的。遼闊的地域下，從陸路進行商貿往來面臨著強盜襲擊、沙塵暴、泥石流等天災人禍的威脅，不同地區居民文化風俗的不同，采用紙幣作為貿易貨幣，顯然更為安全和方便。

4、中國長期金銀等貴金屬的缺乏，也是元政府推行鈔法、發行紙鈔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國長期以來金銀等貴金屬缺乏，比較一下世界上古史和中國上古史就不難看出，古埃及的法老王是用黃金為冠，手握黃金鑄成的權杖，貨幣使用金幣。而差不多同時期的中國商王是用玉為冠并佩戴象征王權的玉佩、玉琮，貨幣使用海貝或青銅幣，這些現象顯然與中國長期缺乏貴金屬有一定的關系。比如《史記.呂不韋列傳》中記載的呂不韋散盡家財“千金”，扶植秦國質子異人登上秦國王位，這里所說的“千金”主要指的是黃銅，并不是真正的金子。到了金朝后期，黃銅也極度缺乏。急需一種新的貨幣進行交易，由于紙幣具有攜帶輕便、易于兌換等優點，它取代黃銅成為元朝的主要貨幣也是歷史的必然。

二、元朝鈔制實行的對元朝興亡造成的影響

1、元朝實行鈔制，使得商品經濟的發展在流通領域有了保障，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兩宋以來的“錢荒”問題。

“錢荒”主要出現在中唐至明中葉這一段時期內，尤以兩宋最為突出，主要表現為市場上可以流通的銅錢不足，特別是民間“錢尤難得”，下層百姓倍感困窘并深受其害。兩宋時期，由于商品經濟的高度繁榮，對貨幣的需求量也與日俱增，當時市場上流通的貨幣主要是銅錢，于是民間就出現了私人囤積銅錢和融化銅錢為銅器，待到市場交易急需銅錢時再私鑄銅錢大量投放市場以謀取暴利的現象，兩宋政府雖然多方立法嚴禁。但基于暴利，私自囤積銅錢和私鑄銅錢的現象仍然屢禁不止。兩宋政府為了獲取財富用以支付每年給遼金等北方少數民族政權的“歲幣”，大力發展海外貿易，大量銅錢流失海外。這是造成兩宋“錢荒”現象的主要原因。元朝政府發行紙鈔，實行鈔制，基于宋弊，以國家法令形式強制流通紙鈔。元朝政府從中央到地方，都設有印制、管理和發行紙鈔的專門機構——交鈔提舉司，從而使紙鈔的發行“周流不滯”，井井有條，就連邊遠的畏兀地區，也在至元十七年（1280年）三月，設立了交鈔提舉司，開始通用交鈔；元朝政府還設立平準行用庫，許可民間用金銀來兌換交鈔，或用交鈔兌換金銀，還規定一定的比價，既可以起到保證紙鈔的信用作用，又可以“主平物價，使相依準，不至低昂”，以穩定物價；元朝政府還設立回易庫，妥善處理昏鈔（爛鈔）倒換新鈔，避免因金融混亂而產生流弊；嚴明鈔法，嚴懲偽造紙鈔者。至元十四年（1277年）曾明令“凡偽造寶鈔、同情者并處死，分用者，減死杖之。”(5)同時，嚴禁采用金銀進行海外貿易，避免金銀流失海外。元朝政府的這些措施，在一定時期確實緩解了困擾兩宋政府多年的“錢荒”問題，穩定了商品經濟的發展。

2、元朝政府實行鈔制，使紙鈔在全國廣袤的區域內流通，進一步加強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間的經濟交往，鞏固了國家統一。雖然金朝發行過“交鈔”、兩宋發行過“會子”等紙幣，但是這些紙幣的發行是受到一定地域限制的，而且是和銅錢等其他貨幣共同在市場上流通。元朝政府發行紙鈔，實行鈔制，是以國家立法的形式明令在全國不限年月、不限地點始終通行，國家市場貿易、賦稅統一用紙鈔支付，并且有專門機構監管實施。元朝統治的廣袤國土也決定了鈔制可以廣泛通行，據日本學者遠藤龜松統計，在灤河以南的中書省、河南行省、江浙行省、江西行省直轄地、湖廣行省直轄地、湖南道、陜西行省直轄地、鞏昌等地總帥府的部分地區、四川行省的部分地區、甘肅行省、和林、稱海以及蒙古西部、北部，遼陽行省、高麗（今朝鮮半島）、北亞、中亞的部分地區，都有元朝中統鈔和至元鈔這樣的紙幣流通。(6)元朝的鈔制在如此廣袤的地區實行，顯然在經濟上把它統治下的眾多民族的人民密切聯系在一起，從而鞏固了國家統一。

3、元朝后期鈔制的敗壞是導致人民揭竿而起，元朝滅亡的直接原因之一。盡管元朝鈔制在當時世界上是先進的制度，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和中國王朝發展的周期律所決定，在元朝后期，鈔制敗壞，具體表現在偽鈔泛濫、零鈔缺乏、鈔庫鈔本被不法官吏挪用、發行數量失控、鈔庫官員利用鈔庫存鈔私自放債收息等等。(7)紙鈔的大量失控發行導致了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直接導致了紅巾軍起義和元朝的滅亡，正像當時的民謠所說的那樣“堂堂大元，奸佞當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賣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賢愚，哀哉可憐！”(8)變鈔即變更鈔法，元廷試圖通過印造至正交鈔，鑄“至正通寶”，解決財政困難，但新鈔大量印造，導致物價踴貴，“京師料鈔十錠，易斗粟不可得”，“所在郡縣，皆以物貨相易，公私所積之鈔，遂俱不行”。（《元史·食貨志五》）可見貨幣體系的崩潰對于元朝滅亡的影響之大。

元朝的鈔制確實是元朝經濟史乃至中國古代經濟史上一個獨特的現象，研究它，分析它敗亡的原因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那一時期的經濟史，而且對于今天應該如何穩定和完善國家的整個貨幣金融體系，都有深刻的啟示。

注釋：

（1）見《元史》八，《志第四十四·食貨一·鈔法》。

（2）見《元史》八，《志第四十四·食貨三·歲賜》。

（3）見《元史紀事本末》，（明）陳邦瞻撰，卷十八《佛教之崇》。

（4）同上書。

（5）見《元史》卷十一，世祖紀八。

（6）見遠藤龜松、博仁等《元代的紙幣—交鈔》，《蒙古學信息》1986年第4期，第23-29頁。

（7）見屈文軍《元代紙幣制度敗壞的原因及對今人的啟示》，《江蘇商論》2004年第4期，第158-159頁。

（8）見（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三《醉太平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