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芳
(蘭州大學 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 甘肅 蘭州 730020)
“塔哇”是藏語(也作)的漢譯音。據《藏漢大辭典》,是名詞,釋為“邊際、界限、盡頭”(1)。也作名詞,一指邊地居民;二指寺廟附近的居民。(2)辭典中解釋“塔哇”這個詞的落腳點是“人”,對于“人”所處地理位置的描述,前一種為“邊地”,比較模糊,而后一種解釋比較明確,即寺廟附近。《黃南藏族自治州概況》一書中說:“塔哇是奴隸。”(3)《同德縣志》記:“塔哇是寺院周圍的人,實際上是寺院的奴隸。”(4)《河南縣志》記:“每個寺院都有自己的實屬寺院奴隸的寺院“塔哇”,寺院“塔哇”及大部僧眾只有為寺院勞動的義務,沒有享受勞動收獲的權利,一切勞動收獲,只有宗教上層有權處置。”(5)以上資料記載中對“塔哇”的解釋均偏向于“人”。筆者查閱《夏河縣志》,其中對“塔哇”有幾種不同說法的記載,即:“位于寺院邊的稱為塔哇;寺院內倒灰的人稱為塔哇;流浪的幾戶人家住在寺院邊,以后漸漸形成了一個村莊,人們便把村莊起名為塔哇。”(6)“塔哇”在此不僅指代“人”,還指代“村莊”。
筆者根據歷史資料分析,“塔哇”的含義經歷了發展演變的過程。“塔哇”原意應指邊遠地區或居住在邊遠偏僻地方的人。當佛教成為藏族地區占統治地位的宗教后,藏族社會以佛教為中心,佛教寺院被視作神圣之地,喇嘛們自身不用勞作,在寺院建立時與建成后,都需要一部分世俗群眾為寺院從事勞作。以寺院為中心,寺院憑借信仰、宗教的原始與自然吸引力,吸納了從邊遠或其他地方來的流浪漢和窮苦人在其周圍聚居,并為寺院服務。“塔”()的“邊際”含義由此引伸為“邊遠、邊緣或周邊”,“塔哇”由此成為一個具有文化內涵的指稱詞。其一,“塔哇”的成分多為從其他地方而來的人,相對于中心寺院而言屬于邊遠地區。其二,“塔哇”專指寺院邊緣或周邊的人。從各地來到寺院周圍并定居下來為寺院服務的人被統稱為“塔哇”。隨著來此定居人口數量的增多,“塔哇”隊伍日趨龐大,在寺院政教合一的政治體系下逐漸形成為寺院直接管轄的部落或村落組織。后來,人們把他們所居住的村莊稱為“塔哇”,現在特指圍繞寺院而形成的村莊。
藏區寺院林立,圍繞寺院會聚居大量的人口或形成眾多的村莊。那么這些人和村莊都能被稱作“塔哇”嗎?需要指出的是,“塔哇”的形成具有其特殊性,即先有寺院,后有“塔哇”。寺院是“塔哇”產生的前提條件,先有村落而后有寺院的地區則不能被稱為“塔哇”。
拉卜楞“塔哇”以拉卜楞寺的建立為歷史前提條件。“塔哇”圍繞拉卜楞寺形成、發展并壯大,由最初的幾戶人家發展到現在的幾百戶人家,對拉卜楞寺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1709 年(清康熙四十八年),青海蒙古族和碩特前首旗河南親王察罕丹津為了維護在安多地區的統治,遷使去西藏,迎請今夏河縣甘加鄉人、譽滿衛藏的著名高僧嘉木樣協巴?阿旺宗哲,選定大夏河流域上段的扎西奇地方,創建拉卜楞寺。建寺伊始,嘉木樣一世從西藏來甘肅的途中經過四川若多時帶來六戶牧民,他們成為拉卜楞寺僧侶封建領主的屬民,放牧寺院牲畜。嘉木樣二世時他們在此定居下來,一邊放牧,一邊墾荒種地。他們的居住地在藏語中被稱為“塔哇”,可譯為“寺院周邊的地方”。嘉木樣三世時,又有十一戶牧民從青海黃南地區遷來,居住在“塔哇”嚴卡浪山溝的上沿,租種寺院土地,后稱為“塔哇貢馬”,即“上塔哇”。拉卜楞“塔哇”在形成初期專指“塔哇貢瑪”,后來由于外來遷入此地定居的人數越來越多,他們的居所擴展到嚴卡浪山溝的下沿,后被稱為“塔哇秀馬”,即“下塔哇”。由此,拉卜楞“塔哇”分為兩個部分,即“上、下塔哇”,藏語分別叫作“塔哇貢瑪”和“塔哇秀瑪”。
拉卜楞“塔哇”初期吏屬循化廳,民國成立以后,仍歸青海西寧道之循化縣。隨著拉卜楞寺宗教影響力的擴張,僧侶日益增多,廟會頻繁,朝拜者絡繹不絕,拉卜楞寺周圍漸漸繁盛起來,由外遷入此地定居的人口越來越多,“上、下塔哇”的住戶也漸漸增多。清末民初,拉卜楞寺開放了“塔哇”,“塔哇”的范圍由此得到擴大。1917年拉卜楞“塔哇”隨著行政建制的變化歸甘肅所轄。至20 世紀初,寺院周圍形成了藏族游牧民定居的“拉卜楞十三莊”,周邊群眾來此朝拜的同時帶來了農牧產品進行交易,這里逐漸成為各游牧部落牧民和農業區群眾交換農牧產品、手工產品和工業品的初級市場。至1934 年,夏河縣城分為兩部分:一為市場(今上、下塔哇),一為寺院。到1938 年時,形成了以“塔哇”為中心,東起曼克爾,西至寺院,南及河南居民區的城鎮雛形,居民多從事商業、手工業。據有關資料記載,當時的“塔哇”非常繁華,“上下塔哇”有商號百余家,其中大部分集中在“上塔哇”,縣政府、學校等機構則設于“下塔哇”。歷史上,拉卜楞鎮在建制方面有一些反復變動。至2000 年,夏河縣最終定型為轄1 個鎮14 個鄉的建制,拉卜楞“上、下塔哇”則是屬于拉卜楞鎮管理的兩個村莊。2003 年,拉卜楞鎮改制,拉卜楞“塔哇”隨即成為屬于拉卜楞鎮的四個社區之一。(7)
拉卜楞寺的發展和壯大促進了拉卜楞“塔哇”的發展和壯大。拉卜楞“塔哇”由最初的幾戶百姓居住區變為周圍農牧民交易產品的初級市場,到形成以“塔哇”為中心的“叢拉”,再到“塔哇”的繁榮、規模的不斷擴大,形成以其為中心的城鎮這一過程,都受到拉卜楞寺在政治、宗教、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極大影響。拉卜楞寺通過自身實力不僅確定了它本身的地位,而且促進了其“塔哇”的繁榮和發展。拉卜楞寺政教合一的制度被徹底推翻后,它仍然吸引著大量的人來此生活,促進著與它相伴了三百多年的“塔哇”的發展和繁榮。由于藏族普遍信仰藏傳佛教,如果居住在寺院周圍,可以最大程度上滿足他們的精神需要和宗教生活。“塔哇”建于寺院旁邊,寺院不僅滿足了當時百姓的實際生活需要,而且滿足了百姓宗教信仰的要求。所以,從歷史到現在,拉卜楞寺對于“塔哇”發展的促進作用不容忽視。
“塔哇”對拉卜楞寺的發展同樣做出了巨大貢獻。民主改革前,拉卜楞寺實行政教合一的制度,拉寺不僅在政治上控制著廣大地區,在經濟上也是一個獨立的實體。在物質方面,拉寺占有大量的土地、房屋、牲畜等方面的擁有大量資源,它以出租或雇傭等方式運用這些資源。“塔哇”所住的房屋、所耕的農田、所放牧的牲畜等都是租用寺院的,包括勞動所用的生產工具以及居民的衣、食等都可以說是由寺院間接提供的。所以,“塔哇”離不開寺院,并在一定程度上,因為“塔哇”租用或租種寺院的土地、房屋、牲畜而使寺院的經濟得到發展。在人身依附關系上,拉卜楞“塔哇”對拉卜楞寺有一定的人身義務,例如他們需要承擔寺院日常所需的人力物力等,塔哇是樂意承擔的,因為自己所役用的牲畜本來就是屬于寺院,如果沒有寺院的出租,自己根本買不起。拉卜楞“塔哇”還需在拉卜楞寺和外界有糾紛時,承擔起保衛拉卜楞寺的責任。所以,拉卜楞“塔哇”對維護和促進拉卜楞寺及藏傳佛教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民主改革后,拉卜楞寺的政教合一制度被推翻,特權被廢除,“塔哇”不再受到拉卜楞寺在政治、經濟、宗教等方面的控制,但是由于歷史原因,拉卜楞“塔哇”依然受傳統的影響,認為自己和拉卜楞寺具有特殊密切的關系,尤其在保護拉卜楞寺及拉卜楞寺的宗教活動方面,具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塔哇”主動捐款資助拉卜楞寺修建房屋、經堂和佛像等,積極承擔拉卜楞寺所需的人力、物力等。如今,“塔哇”是一個幾乎全民信仰藏傳佛教的社區,每家每戶都縈繞在濃郁的宗教氛圍中,家中擺放著整齊的宗教用品和用具,如念珠、雕塑、佛像、油燈、香柱、臺炷等,他們每日誦經、轉“果拉”,在他們的生活生產過程中都有一系列的宗教儀式和宗教禁忌,宗教文化已經內化為其多元文化的一部分。“塔哇”這些生活方式和宗教態度在很大程度上促進著拉卜楞寺及藏傳佛教的發展。
所以,“塔哇”與寺院是相互作用的關系,一方面,“塔哇”因寺院而形成與發展;另一方面,寺院因“塔哇”的發展而繁盛。寺院的發展壯大決定了“塔哇”的發展和壯大,而“塔哇”的發展和壯大反過來又繁榮和加強了寺院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發展。
從拉卜楞寺與“塔哇”的相互作用中,我們可以看出,寺院是“塔哇”形成的歷史前提條件,“塔哇”的發展壯大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寺院在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實力和影響力。在政教合一時期,寺院在藏族社會中擁有崇高的地位。藏族傳統觀念中認為僧人是神圣的,不應該從事生產勞動。所以,寺院所屬土地上的生產勞動只能由寺院周圍居住的百姓來承擔。寺院周圍居住的百姓作為該寺院最重要的供養者之一,對寺院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如今“塔哇”在政治上已脫離了寺院的管制,寺院在政治上對‘“塔哇”的影響微乎其微,但是在宗教方面的影響仍十分巨大。同時,“塔哇”地區為寺院的發展提供了世俗平臺。“塔哇”與寺院的密切關系整體呈弱化趨勢,這也是在新的歷史時期兩者新型和諧關系的體現。
注釋:
(1)張怡蓀主編,藏漢大辭典[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5:1201
(2)同上,1204
(3)黃南藏族自治州概況[M],西寧人民出版社,1985:30
(4)同德縣志[Z],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315
(5)河南縣志[Z],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6:254
(6)夏河縣志[Z],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9:952
(7)貢保草,拉卜楞“塔哇”的社會文化變遷[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1]張怡蓀主編,藏漢大辭典[M],民族出版社
[2]黃南藏族自治州概況[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
[3]同德縣志[Z],北京:民族出版社
[4]河南縣志[Z],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
[5]夏河縣志[Z],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
[6]貢保草,拉卜楞“塔哇”的社會文化變遷[M],北京:民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