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程
官場之中,誰上誰下,牽涉無數人的興衰榮辱。一道圣旨,一封公文,乃至一則小道消息,都不知道要牽動多少人的神經。理論上,官員人事更關系到一方百姓的福祉,關系到王朝統治大局。于公于私都很重要的選官任職,在古代官場卻相當隨意、黑暗甚至荒唐。手持官員進退福禍大權的帝王們,在這方面留下了諸多匪夷所思、令人捧腹的荒唐事。
一天,慈禧太后讓翰林院提供有關江西情況的“內參”,當天值班的張履春就去匯報了。不管張履春匯報得怎么樣,反正慈禧記下了“張履春”這個名字。第二天朝會,湖北武昌知府出缺,不等軍機大臣推薦人選,慈禧隨口說:“張履春可用?!避姍C大臣們面面相覷,都不曉得張履春是何方神圣?但老佛爺已經發話了,大臣們不好反駁。張履春就這樣從七品的翰林編修,破格提拔為四品的知府。
張履春,草根出身,科舉考試的名次又不高,好不容易留在翰林院,當編修又不到兩年,資歷最淺。按資排輩也好,擇賢選能也好,外放當官都輪不到他。差役來向張履春報喜的時候,張履春壓根就不讓進門。他說:“這是下人們來詐我的賞錢!這等好事比中彩票還難。”第二天上班,同僚們紛紛道賀,又見著了正式文書,張履春這才知道自己真中了頭彩。
王政之基在州縣。州縣長官人選對于王朝統治至關重要。清朝原先很重視地方知府、道臺的人選,往往任命那些考核優秀、為官多年的老成持重之人。清朝中期以后,權臣、督撫保舉推薦的,皇帝、太后隨意任命的,越來越多,打亂了正常的人事秩序。連地處九省通衢的武昌的知府人選都隨口任命,可見慈禧對州縣政權的輕視。她都不重視,還能希望那些隨手任命的州縣官員們重視嗎?
嘉慶年間,安徽桐城人龍汝言科舉不第,家境貧寒,不得已投身一個滿洲副都統家當家庭教師。一年皇帝萬壽,大臣按例要上賀表。這種官樣文章,副都統懶得做,就吩咐龍汝言代寫一份交差了事。龍汝言找來康熙、雍正、乾隆等人的御制詩集,東抄一句西抄一句,拼湊而成。巧的是,嘉慶皇帝當年對賀表突然來了興趣,想看看大臣們是如何向自己表忠心的。看到副都統的這一份,嘉慶拍案叫絕,認為構思精巧,忠心可嘉,召副都統來問話。副都統以為賀表出了問題,搶先說,這不是奴才寫的,是龍汝言寫的。嘉慶更高興了,說:想不到一個南方漢人,竟然如此熟讀先帝詩文,可見忠誠能干、才堪大用。于是賜龍汝言舉人出身,參加當年科舉。
當年科舉結果出來,嘉慶翻閱后嘆道:本科金石質量欠佳。事后,主考官拉近侍太監出來問:本科錄取的都是一時俊彥,質量不錯,皇上何出此言?太監問:你們錄取龍汝言沒?回答:龍汝言才智平庸,文章泛泛,故未錄取。太監說:問題就在這,皇上剛夸龍汝言才堪大用,你們卻置他不錄,不是說皇上不會識人嗎?考官們恍然大悟。下一次科舉,龍汝言一舉摘得狀元桂冠。嘉慶高興地說:朕果然沒看錯人!
直到嘉慶皇帝去世,龍汝言作為舊臣來哭靈。據說龍汝言在葬禮上哭得死去活來,暈厥過去多次。繼位的道光皇帝大為感動,給他一個內閣中書的閑職養老。時人評價龍汝言,兩次都因馬屁而起。
龍汝言、張履春的得官,是帝王一時拍腦門子的決策,雖不是太嚴肅,畢竟還有些道理可循。有的人事任免則完全憑帝王一時喜好而定,毫無道理可言。典型的就如“姓名得官”。
中國最后一次科舉發生在光緒三十年(1904年),為慶祝慈禧太后七旬萬壽,清廷特開恩科。會試排名出來后,請慈禧太后拍板確認。慈禧一看擬錄取的狀元是廣東考生朱汝珍,大為不悅。原來,慈禧一看到“廣東”就想起來鬧太平天國的洪秀全,又想到了維新變法的康有為、梁啟超,革命起義的孫中山。廣東盛產“亂臣賊子”,連累慈禧對廣東的考生都沒好感。而“準狀元”又偏偏叫“朱汝珍”?!爸臁弊尨褥氲矫鞒f皇室,“珍”則是慈禧討厭的、被推下井去的珍妃的名號。于是,慈禧大筆一揮,朱汝珍和狀元失之交臂了。
那么誰來當狀元呢?慈禧看到會試第二名的考生叫 “劉春霖”。這是個好名字!久旱逢甘霖,“春霖”意味著明年開春會有好雨水。慈禧再看他的籍貫,直隸肅寧?!懊C寧”又迎合了內憂外患的慈禧想肅靜天下、期盼安寧的心里。劉春霖就從第二躍居第一,成了中國的最后一名狀元。
不過,根據當事人朱汝珍編的《詞林輯略》記載,當年會試頭名是湖南考生譚延闿。他遭到了和朱汝珍同樣的噩運:先是慈禧發現譚延闿是湖南人,又發現姓譚,立刻聯想到了切齒痛恨的湖南“亂臣賊子”譚嗣同。不過,朱汝珍好歹留在一甲,得了個榜眼,而譚延闿則被剔出一甲,列位二甲第三十五名進士。本次科舉的前一年,各省鄉試。主考官由朝廷在京官中挑選任命。因為云貴兩省最邊遠,所以兩地的正副主考人選都是最先發表,好讓他們早準備、早出發。這一年,朝廷挑選李哲明為貴州正考官,劉彭年為副;張星吉為云南正考官,吳慶坻為副。為什么選這四個人呢?四人名字各取一個字,可以合為“明年吉慶”。個中原因就兩個字:獻媚。
姓名得官還不算荒唐,最荒唐的要算“墨水得官”了。
1843年翰詹大考,將決定翰林院、詹事府各位書生官員們的進退前途。有一位老翰林自知競爭力不強,找到考試負責人許乃溥,請求關照。許乃溥答應下來,和他約定在卷子空白處微灑數點墨水作為記號,以便辨認。老翰林欣然而去。
參加考試的有一位翰林院檢討,叫做曾國藩。曾國藩答完卷后,給毛筆蓋筆帽,無意中滴了幾點墨水到考卷上。許乃溥閱卷時,誤以為曾國藩的考卷是老翰林的考卷,把它評為二等之末。更巧的是,道光皇帝親自翻閱擬定名次的考卷,翻到二等最后一份,也就是曾國藩的卷子時,沒來得及看就有事離開。他沒有更改擬定的排名,只是隨手把曾國藩的卷子放在卷首,下發了?;实蹮o意,大臣有心。經手官員見皇上特意拿出了曾國藩的卷子,以為皇上要刻意提拔他,妄揣圣意,毅然把曾國藩定為二等之首。事后,曾國藩由從七品的檢討越過編修、修撰連升三級,成為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了。而那位老翰林則在考試中淘汰出局了。無意中的數點墨水誤灑,省卻多少年的奮斗?。?/p>
皇帝選官如此草率荒唐,是因為他們將政府與國家視作私產,想把官職給誰就給誰。他們卻不曾想到,恰恰因為政府與國家是皇家的私產,荒唐用人最終傷害的是他們的切身利益,吃虧的還是皇帝自己?;奶朴萌伺c統治不利,只會空留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