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立杰
(曲阜師范大學,山東日照276800)
阿·康·托爾斯泰(1817—1875)是俄羅斯19 世紀中期享有盛譽的一位詩人、劇作家、小說家。他在翻譯上也頗有成就,其中《科林特的未婚妻》、《上帝與寺院的舞女》被俄國批評家推崇為經典譯作。他奉行的就是折衷主義翻譯原則。
折衷主義(Eclecticism)是一種哲學術語,源于希臘語,意為“選擇的”,“有選擇能力的”。 后來,人們用這一術語來表示那些認同某一學派的學說,但同時又接受其他學派的某些觀點,表現出折衷主義特點的哲學家及其觀點。 它是形而上學思維方式的一種表現形式,體現在翻譯上就是折衷主義翻譯原則。托爾斯泰所倡導的折衷主義翻譯原則在19 世界的俄國譯界占據主導地位。
在翻譯上,阿·康·托爾斯泰奉行折衷主義翻譯原則,即“在忠實或準確性不致損害原文藝術形象的地方盡可能逐字翻譯,但如果逐字譯法會在俄文中產生有悖于原文的印象, 那就毫不猶豫的拋棄逐字譯法,因為翻譯的不應是詞,也不應是個別意思,而主要應當是印象”[1]。他在翻譯其著名的譯著《科林斯的未婚妻》時寫道:“不應該翻譯單詞,有時甚至也不應該翻譯意思,而應該翻譯主要的東西,即應該表達印象。[2]
折衷主義思想的特點就是把各種觀點拼湊在一起,沒有堅持的原則,采取折衷的方式。 正如阿·康·托爾斯泰說的那樣,他堅持要“逐字翻譯”,但是也堅持“要毫不猶豫的拋棄逐字譯法”,“傳達印象”。 初看他的觀點,好像自相矛盾,但其實這正是他與眾不同,自有特色的地方。
綜觀以上內容,可以說托爾斯泰的折衷主義翻譯原則主要有“逐字翻譯”和“傳達印象”兩種主張,下面逐條進行探討。
1.1.1 忠實與逐字翻譯
關于翻譯的定義, 有各種不同的提法, 但有一點大致是相同的,就是把已經用一種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用另一種語言重新表達。 “逐字翻譯”是其中的一種翻譯方法,即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應翻譯。阿·康·托爾斯泰對“逐字翻譯”提出了一個條件:即“忠實”或“準確性”。 這實際上是強調以原文為中心,忠實、準確地翻譯原文。這同著名英國翻譯理論家亞歷山大·弗雷澤·泰特勒(AIexarlder Fraser Tvtler,1747—1814)的翻譯三原則之“忠實” 原則如出一轍。 忠實如同一面鏡子,要想讓映像和原像比較類似,首先必須保證“忠實”這面鏡子的成像效果。 因此阿·康·托爾斯泰首先提出了翻譯需要“忠實”和“準確性”。
另外,阿·康·托爾斯泰還主張“盡可能逐字翻譯”。 逐字翻譯在翻譯理論史上曾經占有一席之地。但是隨著翻譯研究的深入和學者們眼界的開闊,逐字翻譯不再被奉為翻譯的律令。 “帶著腳鐐跳舞”這個比喻把逐字翻譯的那種拘謹晦澀的狀態生動地描繪了出來。
逐字翻譯之所以造成譯文累贅生硬、晦澀難懂,是因為語言是詞匯、語法和語音的統一體,缺一不可。 而逐字翻譯恰恰要求嚴格按照原作詞匯進行譯文的翻譯, 完全忽略譯文語言的語法和語音等其他因素。 世界上僅有極少數語言的語法體系是比較類似的,大多數語言的語言習慣和語法體系都不相同。 因此,如果不按照譯文讀者的習慣調整語句,勢必會造成晦澀難懂的后果。 詩歌翻譯要求的語音角度的美更是無從談起。 翻譯是信息傳遞的工具,是文化交流的一座橋梁。 所以, 將原文中的信息完整地傳達給譯文讀者是譯文最基本的目的之一。如果連這個基本目的都沒有達到,翻譯作品又怎么能稱為合格呢?阿·康·托爾斯泰很明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因此他并不無條件地強制進行逐字翻譯,而是強調“在忠實或準確性不致損害原文藝術形象的地方盡可能逐字翻譯”。在當時,阿·康·托爾斯泰主張“逐字翻譯”是有其現實意義的。
1.1.2 逐字翻譯的現實意義
19 世紀中期,俄國文學中的政治斗爭非常激烈,出現了倡導“為人民而藝術”的革命民主派和主張“為藝術而藝術”的資產階級自由派。
革命民主派著意向俄國讀者傳達原作的進步內容,為迎合文化水平低、“粗俗”的普通百姓讀者,他們采取了非常靈活的翻譯方式。即只抓住大意,不管原來風格如何,只要受到讀者歡迎、容易理解,就隨意增刪內容,自由修改發揮。 由此,他們不僅不拘泥于原作的形式,還給譯文添了許多典型的俄國色彩。甚至為了使譯作讓讀者感到親近而進行“文化移植”。
在這樣的背景下,以阿·康·托爾斯泰為代表的資產階級自由派堅持“為藝術而藝術”、強調“逐字翻譯”就有了特殊的現實意義。“逐字翻譯”能夠準確的傳達原作形式上的個別細節和特點,甚至包括原詩的韻腳、詩律等形式特征。 與資產階級自由派翻譯的面目全非的作品不同,他們的作品呈現了本來面目,使讀者能夠通過比較忠實的翻譯體會到原作的魅力。
1.2.1 印象的地位
受折衷主義哲理的影響,阿·康·托爾斯泰的翻譯觀點也呈現了折衷的特點:“在忠實或準確性不致損害原文藝術形象的地方盡可能逐字翻譯,但如果逐字譯法會在俄文中產生有悖于原文的印象,那就毫不猶豫地拋棄逐字譯法。 ”初看好像“毫不猶豫的拋棄逐字譯法”與堅持“盡可能逐字翻譯”是不一致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其實不然,兩者統一在“印象”中。 也就是說“印象”是決定能否進行逐字翻譯的標準,當“逐字翻譯方法”不能傳達“印象”時,“就毫不猶豫地拋棄”。
1687 年, 法國的皮埃爾·古斯代爾發表了兩卷本的《兒童教育規則》。 關于“忠實”的問題, 古斯代爾指出: “當我說翻譯必須忠實的時候, 我的想法并非完全受原話的束縛, 逐字翻譯, 我是說只要還原其意便行了;這就是說只要用法語傳達出拉丁語或希臘語中的全部意思就行了。 不必卑怯地受原文詞序以及每一門語言獨特而自然的表達法的束縛。 換句話說, 翻譯的忠實, 就是忠實于原作的意義, 而非形式。”在處理原作的意義與形式的關系上, 古斯代爾更加明確地指出:“意義是原作之神, 詞猶如原作之形。 完全逐詞對譯就像無神之形,因為這樣一來, 兩門語言便形神分離。 ”[3]可以看出,這與阿·康·托爾斯泰“拋棄逐字譯法”,表達出原文的“印象”的觀點不謀而合。
1.2.2 印象傳達的必要性
翻譯最主要的目的,是用另一種語言把原作的形式、內容和藝術意境傳遞給讀者, 使他們在閱讀時能深刻地體會到原作者的藝術創造。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把握原作的精神與神韻。語言有形式和內容兩個方面。 逐字翻譯關注形式上的對等,也就是最大程度上照顧到詞匯對應。但是單純的詞匯對應容易造成上下文脫離,斷章取義。因為兩種語言在語法、語音、表達方式上千差萬別,這決定了翻譯時需要透過詞匯的字面意思,把字里行間的意蘊表達出來。 因此除了追求形式上的對等之外,更要追求內容和意境的對等。 內容和意境也就是透過字面意思達到的實質,即阿·康·托爾斯泰所謂的字面意思后面的“印象。 ”
1.2.3 印象與神似
由于原作與譯作在文化背景等方面有許多不同,譯者在翻譯時要深入到原作的時代及文化中去, 充分了解并把握原作者的思想情感,才能跨越語言、時空、文化等隔閡,實現與原作精神上的一致,才能得到優秀的翻譯作品。 20 世紀70 年代中期,利奇(G.Leech)(1936~)在他的名著《語義學》中,從最廣泛的意義上把語義劃分為七種不同的類型,即理性意義、內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搭配意義和主題意義。[4]要想在翻譯過程中把這些意義“對等”地傳達到譯文中去, 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阿·康·托爾斯泰強調 “我認為不應該翻譯詞,有時候甚至還不應該翻譯意思,主要是應該是傳達印象。 ”
“印象”之說與“重神似,不求形似”的中國古典翻譯美學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強調翻譯傳達原文思想內容的重要性。
“神似”,也即“傳神”,故名思義, 就是傳達原文的精神, 透過字面,將其內涵找出,不求字字對應,但求精神相似。 《周易·說卦》曰: “神也者, 妙萬物而為言者也”。“神似”最初是從我國傳統的繪畫理論和文藝理論開始運用的中國古代藝術的基本精神之一,蘊含著中國古典美學思想,也是藝術創作的重要規律之一。
在中國翻譯界使 “神似” 產生深遠影響的是著名翻譯家傅雷(1908.4.7—1966.9.3)。 在1951 年9 月所撰《〈高老頭〉重譯本序》一文中, 傅雷開宗明義地提出: “以效果而論, 翻譯應當像臨畫一樣, 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5]在1963 年致羅新璋的復信中, 他又擲地有聲地寫道: “愚對譯事看法實甚簡單:重神似不重形似”。[5]
正如阿·康·托爾斯泰所說“我認為不應該翻譯詞,有時候甚至還不應該翻譯意思,主要是應該是傳達印象。 ”
1.2.4 內容與形式
傳達“印象”,并不是不顧及形式,而“盡可能逐字對譯”,也就是最大程度上保證形式的一致。同樣的,神似論強調“神似”, 不是置“形似”于不顧, 更不是主張不要“形似”。 就在寫《重譯本序》前幾個月, 傅雷在致林以亮函里稱: “我并不是說原文的句法絕對可以不管, 在最大限度內我們是要保持原文句法的。 ”[6]
神似形似, 渾然一致, 是為勝境。 但不能兩全時, 則不要拘泥字面, 死于句下。 為了頗得神氣, 可以略于形色。[7]“神似”論翻譯觀的提出, 把譯者從原文字句、 結構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重視原作的精神內涵。 這與阿·康·托爾斯泰的觀點是一致的。
阿·康·托爾斯泰的折衷主義翻譯觀點強調了翻譯的準確性和傳達思想內容的重要性,對當時的俄國文學翻譯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特別是“印象”觀點的提出,實際上是對翻譯提出了一個更高的層次要求。 但是由于歷史的局限性,阿·康·托爾斯泰的翻譯觀點存在一些缺陷:
2.1 阿·康·托爾斯泰雖然對翻譯進行了一些探討, 但只是從自身的翻譯經驗總結出來的結論,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系統的理論。
2.2 阿·康·托爾斯泰的翻譯觀點局限在文本之內, 沒有考慮文本之外的因素,如譯者、讀者、文化等何種因素對翻譯的制約和影響。 同時只限于文學翻譯,沒有注意到文本類型的多樣化。
2.3 沒有考慮到翻譯者的文化修養、語言能力等方面對翻譯的影響。即便譯者堅持折衷主義原則,但如果自身的文化修養不夠,語言能力不強,仍然無法體會并傳達出原文的“印象”。
雖然如此,阿·康·托爾斯泰的折衷主義翻譯觀點對后世仍然有很多啟示。 他要求主動地貼近原文,保持對原作的忠實,“盡可能的逐字翻譯”,反對亂譯、隨意增刪自由發揮。抓住“印象”,傳達原文的思想內涵。 凡事皆需有神來之筆的天份。[8]這一點對于當今的翻譯者而言,依然具有現實意義。 作為譯者應該不斷豐富實踐與經驗,培養各方面素養,才能最終與原作心靈相通,做到完美的傳達“印象”。
[1]譚載喜.西方翻譯簡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184
[2]阿·康·托爾斯泰文集:第4 卷[M].莫斯科,1963:214.
[3]許鈞,袁筱一,等.當代法國翻譯理論[M].武漢市: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322-323.
[4]賈德江.英漢語對比研究與翻譯[M].長沙市: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02 年10月第1 版:213.
[5]怒安.傅雷談翻譯[M] .沈陽:遼寧教育出版2005:85
[6]傅雷.《高老頭》重譯本序[C].見:《翻譯通訊》編輯部.翻譯研究論文集(1949—1983).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4:84.
[7]吳錫得. 翻譯空間: 論傅雷的“神似”理論[J]. 編譯論叢, 2009(1):10, 17.
[8]羅新璋.翻譯論集.[M]北京市:商務印書館.1984 年版:序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