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環境法泛道德化陰影

劉自俊

(浙江農林大學 法政學院，浙江 臨安 311300)

與傳統法相比，環境法是一門邊緣性、交叉性的學科，研究視角主要服務于環境與資源的合理開發與保護中的法律問題，研究方法可以說是豐富多彩，吸收了較多的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環境法本應歸于傳統法之列，但是，環境法的特殊性不能抹殺其很容易融合于傳統法之中，從而兼有更多的法的理性光輝的色彩。在現實中考察環境法，可以發現多數環境法學者研究的出發點和落腳點與道德、倫理結合的相當密切。其實，在法哲學的角度上，環境法研究可以說沒有派別之分，既不能從法與道德截然分離的角度去考量環境法，也不能用研究自然科學的方法去研究環境法，環境法需要更多地彰顯法的理性因子。環境法泛道德化的陰影致使環境法中理性因子的漸失，感性因子的漸增，容易使環境法漸漸與傳統法形成疏遠之勢，不利于環境法的良性與健康發展，不利于法學的繁榮與發展。

一、脫軌:理性光輝與感性迷霧

許多環境法學者認為“人類中心主義”是環境問題出現的思想根源，因此，在解決環境問題的時候，需要將“非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觀列為一項指導思想。具體而言，就是需要用一種“非人類中心主義”的環境倫理學去審視環境問題。“非人類中心主義”的環境倫理學認為環境問題的解決需要建立一種以生態為中心的，體現自然的內在價值的新型環境倫理學。在新型環境倫理學的指引下，環境法學界逐漸催生出了非人類中心主義法律觀、生態價值立法目的論、自然體權理論、調整論等一系列“創新”主張。［1］其實，環境倫理學有其負面影響，環境倫理學著眼于抽象的價值，以內心反省為主要的功能，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彌散著眾多的感性因子。環境倫理學在環境法上的廣泛運用削弱了環境法的理性因子，如今環境法學者對環境法學的研究或多或少地涉及道德化的考量，且比重有越來越大之嫌，致使環境法研究的廣度和深度面臨瓶頸性限制。

法的理性分析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厘清法的內涵和知悉法的意義，從而更好地規制人們之間的行為，如果是其中摻雜了眾多的感性因子的理性，那么這樣的理性是不會實現法的理性分析的目的。相比較而言，傳統法認為“法是最高的理性”。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道出了法的真諦:“灋者，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2］法“平之如水”說明法在本質上不存在任何主觀的偏見，是一個理性的分析。“廌”相傳是皋陶的獨角神獸，性中正，辨是非，在審判時被觸者即被認為敗訴或有罪，獨角神獸“性中正”在“辨是非”的時候也沒有人的主觀偏見，它觸與不觸完全是一個“理性”的分析。我國古代強調法合“人心”，實質為法合人的理性。“法非從天下，非從地出，發于人間，合乎人心而已。”［3］古羅馬西賽羅說:“法就是最高的理性，并且它固植于支配應該做的行為和禁止不應該做的行為的自然之中。當這種最高的理性，在人類的理智中穩固地確定和充分地發展了作用的時侯，就是法。”［4］因此，傳統法以理性為根基，法律人需要做到冷靜、客觀地分析相關法律問題，尋找最適宜的法律條款作為解決問題的辦法。在理性的法的天平上，如果支撐天平的支點是感性的，有傾向性，那么此法就是不公平的，不能體現正義，不是真正的法。

為此，在法的全球化發展背景下，傳統法應該建立在理性思想的基礎上才能更大范圍地實現法的公平與正義。環境法雖然作為法的體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然而其卻過多地運用環境倫理觀研究環境問題，這樣帶來的一個嚴重后果為環境法這一個體逐漸遠離法這一集合體，離開了集合體的環境法，如果環境法沒有與傳統法進行有效溝通和銜接的工具，那么兩者只會越走越遠，漸成分道揚鑣之勢。

二、悲哀:環境法泛道德化的陰影

如今的環境法有著一種泛道德化的陰影，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環境法研究重目標、理念、價值判斷，輕方式、手段、制度建設。環境法是法中一個新型的脈枝，法的一個重要基礎就是制度的建設，哈特把法理解為一種規則，這種規則是一種“大的規則”，它也包括我們現在所說的原則，［5］相比較而言，德沃金把法理解為法律規則和原則的結合體，在規則不能適用的情況下，我們考慮自然法的理念也就是原則去適用。［6］總之，不管是規則還是原則，都是一種制度的構建，在此基礎上去規范人們之間的行為。如果某個法律僅僅只是討論理念和價值，而不去探究制度層面的建設，那么即使理念和價值討論的再深奧和精妙，都只是空中樓閣，很難說可以完全彰顯其應有的功效。

第二，環境法學者有時在看待環境問題時帶有濃厚的倫理學色彩，現實中表現為過多的道德呼吁，通俗來說，就是感性呼吁的比例多于理性分析的比例。由于環境保護自身具備較強的公益性，可能會帶給環保學者一些道德優越感，也許是出于對環境問題的痛心或者是對人類自然環境的關懷，環境法學者們常常以個人的道德情感左右自我的理性分析，有時可能會偏離傳統法的陣營。也許是強烈的道德情感的原因，在現實中環境法學者們很容易滋生法律分析時的簡單思維，可能會夾雜著強烈道德情感的先入為主的個人觀念，進而可能會忽視社會生活的豐富性和環境利益關系的復雜性。環境保護中過度的道德呼吁很容易滋生許多懲罰性規定，在此基礎上，環境法很可能逐步發展為一個懲惡揚善的工具，其實，在環境保護領域，公眾確切需要的是被引導、被教育和被監督。

第三，環境法學者有時候將環境保護問題抽象為價值問題，缺乏對現實利益的關注。當前環境法研究對道義性方面的研究相對過多，有時候甚至提倡環境保護是首要價值，具有壓倒一切的價值優先性，顯然這種非辯證發展的言論不具有現實合理性。其實，環境法的研究既需要重視道義價值，也需要重視現實利益，離開了道義價值談現實利益，會讓環境問題雪上加霜，離開了現實利益談道義價值是一種過于自信的形而上學，可能會不且實際。例如，對于環境污染的治理，多數學者認為應該提高排污標準，加大處罰力度，關閉或者停產污染企業，而對現實利益、社會影響缺乏過多的考量，在此種情形下，污染企業和其他受害者不得不去想方設法規避法律嚴苛的規定，一個可能的結果是形成一種有法卻無效或者有法低效的現象。

三、思考:環境法泛道德化陰影的法哲學思考

環境法泛道德化陰影的出現并不是偶然因素使然，它是各方面許多原因綜合因素作用的結果，前文對此也有所論述。基于“人類中心主義”的弊端及在其指導下加劇了環境污染的程度，需要思考能不能在思想上用“生態中心主義”逐步替換“人類中心主義”，在此基礎上解決環境問題。從本質上說，“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可以看做為一種實在法層面的思考，而“生態中心主義”思想卻是一種自然法層面的考量。采用類型化的方法可以將法劃分為實在法與自然法。實在法是一種現實的法，是與人們聯系更為密切的法，法是調整人的行為的社會規范，它的調整對象是人與人之間的行為，與之相對應的自然法則是一種自然而然存在的法，它的調整對象是自然的本在的社會，除了調整人與人之間的行為，還調整人與自然的行為。［7］其實，從“人類中心主義”到“生態中心主義”思想觀念的轉變，在法哲學層面上體現為一種實在法向一種自然法的轉變。雖然距離我們更近、聯系也更為密切的還是實在法，但是，體現了自然法的實在法才是真正的實在法。環境法既然與傳統法有難以割舍之情，傳統法所具有的理性主義特色要求環境法也要同樣重視法的理性分析，雖然環境法在外觀上披上了實在法的外衣，但是環境法中需要包容自然法中的公平、正義、平等等理念，過多的感性主義和道德呼吁會漸漸扼殺實在法中的理性主義。

四、回歸:如何走出環境法泛道德化陰影?

針對現實中些許的環境法泛道德化的陰影，如何走出這樣一種迷霧般的陰影，實現環境法的傳統法的回歸是這一代可能是后幾代環境法學者所努力的方向。其實，時代給予我們的不僅僅是經濟的騰飛所帶來的物質方面的不斷提高，生活水平的不斷改善，同時也為我們帶來了一個不斷被污染的社會。如上所述，環境法學者正在不斷地尋找環境法的突破，但是他們的研究出現了理性主義的越位，越來越走向感性主義和道德呼吁，他們甚至在用一種研究自然科學的方法去研究人文社會科學，在研究環境法的時候過多的注重“環境”問題的其他解決方法。因此，要走出環境法學泛道德化的陰影還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去努力:

首先，在傳統法的體系中準確地定位環境法。其實，環境與資源保護法學已經列入法學二級學科，但是，現實中許多法學研究者還是習慣性地將環境法列于經濟法、行政法的教科書中，顯然法律觀念的糾正并非一時之功。在傳統法中將環境法進行準確定位不是討論環境法是不是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其實，我國的法律部門的分類更多的是借鑒蘇聯維辛斯基的分類方法，考慮到現今的國情，本國法律部門的劃分有些不適應國情需要。因此，考慮法律部門的重新分類已有必要，與此同時，觀念上的轉變和實踐中的接納顯得更為重要。

其次，針對環境法的研究重視目標、理念、價值判斷，忽視方式、手段、制度建設的現狀，需要做到“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既要在環境法的研究中重視目標、理念、價值判斷，又要重視方式、手段、制度的建設。環境法研究不能僅僅停留于研究環境法的目標、理念、價值等相對抽象的指導思想上，需要完成由抽象的指導思想到具體化的制度設計的轉變，實現一種從上到下的承接，在此過程中需要設計出環境法調控功能所實現的方式、手段和制度建設，這樣才能更好地服務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環境法治建設的需要，為法學的繁榮和發展添磚加瓦。

再次，需要堅持理性主義的傳統法學研究思維方式，在環境法研究中強化理性主義思維方式。從經濟學角度來說，市場經濟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被認定為一個“經濟人”，“經濟人”的最大特點是在生活、滿足方面是一個理性最大化者。［8］經濟人以理性主義為根基，完全排除感性主義的影響，有著無限追逐經濟利益的本能，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想盡一切方法去實現自己的財富目的。在“經濟人”預設的內涵前提下，在思想上采用理性主義才能更好地進行環境法研究，才能與傳統法的研究視角相銜接，一方面可以實現環境法與傳統法的思維方式的洽同，在觀念上實現傳統法的回歸;另一方面，可以制定更為人性化的環境法律與法規，拿起法律的工具，從而更好地解決環境問題。

最后，需要重視環境法的社會現實性。法學通過規制人的行為，以服務社會現實為目標，環境法也不例外。環境法需要有更多適應社會現實的可行性條款，也就是說，將抽象的法律指導思想與社會現實中具體的問題實現銜接所形成的法才是真正的法。尤其在環境法的研究過程中，在將法律規則現實化操作和適用的過程中以辯證法思想為指導，不能片面地看待法律問題。其實，任何一種法中都有許多制度構想，同樣，環境法中也不缺新奇的制度構想，如果新奇的制度構想只是構想而不落實或者不能利用，那么這些新奇的制度構想就如同現實中擺設的花瓶。其實，世界上沒有什么是完美無缺的，只有努力才能夠改變先天的不足。期待環境法的新的發展和創新。

［1］呂忠梅.環境資源法論叢(第7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116.

［2］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202.

［3］慎子.諸子集成(四)［M］.北京:團結出版社，1996:589.

［4］西塞羅.西方法律思想史資料選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64.

［5］［英］H.L.A.哈特，許家馨，李冠宜譯.法律的概念［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75 －93.

［6］［美］德沃金，信春鷹，吳玉章譯.認真對待權利［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2:31－113.

［7］方孔.實在法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社，2007:39－41.

［8］［美］理査德·A·波斯納.法律的經濟分析［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