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爍
在“彭宇案”①發生六年多之后,2012年1月,南京市政法委書記在接受《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稱:輿論和公眾認知的“彭宇案”并非事實真相,彭宇曾承認確實與徐壽蘭發生碰撞,只是因為在二審開庭前兩人曾達成和解協議,協議中設立了“雙方均不得在媒體(電視、電臺、報紙、刊物、網絡等)上就本案披露相關信息和發表相關言論”的保密條款,故使“彭宇案”的真相未能及時讓公眾知曉。②該報道不僅沒有終結公眾的疑惑:若真相如此,當初為何不予公布?反而引發了更多追問和爭論:當初為什么不依此真相來判案,反而以“常理”來推斷?為什么原告不服賠付其4.5萬元的判決反而同意賠付其1萬元的和解?該案法官為什么會被調離?這接二連三的“為什么”說明“彭宇案”仍未結束,我們仍需作更為全面的反思③,否則該案引發的諸多問題必將在今后重現。或者說,經過了多年沉淀,媒體報道的喧囂已基本過去,認真思考、重新檢視“彭宇案”中的若干法律問題才正當其時。
“彭宇案”的一審判決書顯示,法官之所以判決彭宇承擔賠償責任,其依據就是公平原則。判決書指出:“對本次事故雙方均不具有過錯。因此,本案應根據公平責任合理分擔損失。”④對此,輿論普遍認為在雙方當事人均無過錯時,要求一方承擔相應責任是不公平的。這種觀點實際上涉及我國侵權法上公平原則的存廢及其理解問題,值得認真對待。
我國《民法通則》第132條明確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分擔民事責任。”《民法通則》第109條、128條、129條和第133條還對適用公平原則的具體情形作了規定。在過錯責任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之外引入公平原則,這是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民法中所沒有的,因此公平原則被譽為我國民事立法的一個創新。⑤雖然在《侵權責任法》的制定中公平原則遭到了一些非議,但該法2009年通過時仍然在其第24條對公平原則作了明確規定。⑥筆者認為,我國民事立法肯認公平原則既有歷史、文化和國情方面的原因,也有法律上的必要性。過錯責任原則是侵權責任的一般歸責原則,而無過錯責任原則是侵權責任的例外歸責原則,因而在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時,就要以法律有明文規定為前提。由于立法的局限性,難免出現當事人均無過錯、但現行法卻未將之納入無過錯責任原則適用范圍的情形。此時如果一概否定受害人的請求,確有司法不公之嫌。我國目前社會保障制度尚不完善,令其行為與受害人的損害之間具有某種因果關系的行為人分擔損失,是一種有效的社會風險分擔方式,有利于受害人獲得救濟,也符合《侵權責任法》的立法目的。因此在司法實踐中,依據公平原則對受害人和行為人的利益進行一定的平衡是值得肯定的。⑦
然而,從立法論的角度看,肯定公平原則的正當性并不能推論出“彭宇案”一審判決的正當性。公平原則在立法論上的正當性與其在個案中適用的正當性、科學性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質言之,法官在個案中適用公平原則必須滿足適用該原則的條件。對于公平原則的適用條件,學界的一個共識是:依據公平原則讓行為人分擔受害人損失的前提是行為人的行為與受害人的損害之間存在一定的事實聯系或因果關系⑧,如果二者之間沒有任何聯系,法官就不能牽強地將其拉攏到一起,然后依據公平原則來分配損失,那樣會使民法淪為劫富濟貧的一般工具、喪失“私法本性”,從而有悖公平原則。
“彭宇案”一審判決的關鍵問題并不在于公平原則本身,而在于法院對原被告之間關系的錯誤認定。一審法院是在沒有充分證據支持的情況下武斷地認定彭宇與原告相撞這一關鍵事實的。以此所謂的“案件事實”為基礎,即便所適用的法律本身沒有問題,其結果顯然也不會正確。就“彭宇案”而言,我們不能因為法官在事實認定上存在錯誤而去指責相關立法。事實上,如果有證據表明彭宇是因故意或過失而致原告倒地的,彭宇就應當按照過錯責任原則承擔責任;如果彭宇確實與原告相撞而雙方均無過錯,則有適用《侵權責任法》第24條之公平原則的可能。因此,在“彭宇案”中,對案件事實尤其是原告倒地原因這一關鍵事實的認定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部分媒體因“彭宇案”一審判決有誤而從根本上否定公平原則本身,這顯然是因噎廢食,并未真正理解我國民事立法中公平原則的適用條件。
“彭宇案”一審判決書顯示,法院判定彭宇承擔責任的基本理由是“從常理分析,他與老太太相撞的可能性比較大”⑨。很明顯,法官在此運用了常理分析。在司法審判中運用常理應被充分肯定。張衛平教授指出,在審理案件、認定事實的過程中,認定者不可能不依賴于日常生活經驗,人們對現象的判斷絕大多數情形下都是如此作出的。⑩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也明確規定,如果根據已知事實和日常生活經驗法則能夠推定出另一事實,當事人就無須舉證證明之。就此而言,法官在案件審理中運用常理來認定民事糾紛中的事實,這本身是無可厚非的。[11]問題在于,“彭宇案”中法官對常理的運用極其反常。
“彭宇案”一審判決書指出:根據日常生活經驗分析,原告倒地的原因除了被他人的外力所撞之外,還有絆倒或滑倒等自身原因情形,但雙方在庭審中均未陳述存在原告絆倒或滑倒等事實,被告也未對此提供反證證明,故根據本案現有證據,應著重分析原告被撞倒之外力情形。人被外力撞倒后一般首先會確定外力來源、辨認相撞之人,如果相撞之人逃逸,則被撞倒者的第一反應是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逃逸。“彭宇案”發生在人員較多的公交車站(公共場所),事發時間是視線較好的上午,事故發生過程非常短促,故撞人者不可能輕易逃逸。“彭宇案”被告稱其是第一個下車者,則從常理分析,其與原告相撞的可能性較大。如果被告是見義勇為,則其更符合實際的做法應是抓住撞倒原告之人而不僅僅是好心相扶;根據社會情理,在原告的家人到達后,被告完全可以在言明事實經過并讓原告的家人將原告送往醫院后自行離開,但被告未作此選擇,其行為顯然與情理相悖。[12]上述建立在日常生活經驗基礎上的三段論推理似乎環環相扣,所有結論共同指向被告與原告發生碰撞這一關鍵性事實。但疑問在于:法官所依據的生活經驗是否真實、合理?按照日常生活經驗,倒地的原因確實有外力和自身原因之分,但在具體個案中,當事人倒地究竟是外力所致還是由于自身原因,卻是無法單純運用日常生活經驗就可以確定的,必須借助相關證據予以證明。“彭宇案”一審法院僅以“雙方在庭審中均未陳述存在原告絆倒或滑倒等事實”以及“被告也未對此提供反證證明”為由就直接斷定原告倒地系外力所致,這一“推論”顯然與人們的日常生活經驗相悖。
按照一個普通公民的日常生活經驗,原告不可能在庭審中陳述對自己主張不利的絆倒或滑倒等事實。一個普通公民沒有能力和責任去關注一個陌生人倒地的具體原因并為其尋找證據,因而“彭宇案”中被告在庭審中既無責任、也無能力去陳述和證明原告究竟是絆倒、滑倒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而倒地。上述分析才是基于多數人的日常生活經驗。既然按照日常生活經驗,沒有任何有力證據能明確證明原告倒地是被告或其他外力所致,則法院認為原告應當在第一時間“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的后續推斷顯然就更違反生活常識。如果原告是因自身原因而倒地,則其如何“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尤其是當其看到有人來攙扶時,其又向誰“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因此,除非能夠證明原告確系被告所撞,否則根本就不存在“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等后續問題,而原告又無法證明其因何倒地,法院也就不能僅以原告未“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為由而反推被告即撞人者了。
當然,見義勇為者可以主動去抓捕侵權人,但因不清楚原告倒地的具體原因或有其他考慮(如認為救人要緊),其極有可能選擇攙扶原告,這種選擇符合人們的正常生活經驗。進而,當被告并不清楚原告倒地的原因時,其如何在原告的家人到達后言明事實經過?“彭宇案”一審法官之所以進行所謂的日常生活經驗式論證,其“先見”就是被告有責:因為確系被告所撞,所以原告沒有必要“呼救并請人幫忙阻止”,被告也就沒有必要言明事實經過、讓原告的家人將原告送往醫院后自行離開并在訴訟中“提供反證證明”。此推論似乎環環相扣、邏輯嚴密,但卻是建立在沒有任何有力證據支持的“被告撞人”這一假設的前提之上。如此帶有強烈主觀傾向性的司法推理難免使人對法官的審判公正性產生懷疑,當人們按照日常生活經驗去思考原告的一系列表現時,更是如此。在庭審中,原告曾出人意料地對證人陳二春的身份表示異議。一個曾救助過自己的好心人怎么會被如此快地遺忘?派出所所長怎么會否認證人陳二春曾在派出所作過筆錄?這兩點本應在庭審中予以充分辯論,但一審法官卻對之未予任何關注。[13]這種遺忘顯然與人們的日常生活經驗相悖。我們姑且將上述遺忘理解為法官為保持司法中立性使然,但為何在前述證明“被告撞人”問題上,法官積極運用“日常生活經驗”,而對于涉及原告的疑點,法官卻默不作聲、保持“中立”呢?這種厚此薄彼的態度實在令人困惑。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64條規定,審判人員應當依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審核證據,依據法律的規定,遵循法官職業道德,運用邏輯推理和日常生活經驗,對證據有無證明力和證明力大小獨立進行判斷,并公開判斷的理由和結果。“彭宇案”提醒我們,司法過程中對日常生活經驗的運用必須以公正為前提,法官在認定證據時不能率性隨意,尤其要防范假“日常生活經驗”之名而為不當推理。
“彭宇案”所引發的思考絕不限于法律層面,其同時涉及了一個基本的道德問題:救助行為能否構成自認?也就是說,據彭宇實施救助這一行為本身能否認定其為侵權行為人?顯然,簡單地認為損害發生后的救助或道歉構成自認,這不僅有悖常理,而且極其危險。正如一些民眾所擔憂的,“彭宇案”的判決極易引發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不利社會效果[14]。“彭宇案”的破窗效應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哈姆雷特式的道德難題:對于倒地的老人,扶還是不扶?對于這一問題,“彭宇案”的判決給社會傳遞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不要多管閑事。這顯然有損社會道德建設之進程。
國外一些經驗或許可以成為化解“彭宇案”所帶來的道德危機的良方。英美法中曾長期將賠禮道歉視為自認,而自認在訴訟中的后果是免除受害人的舉證責任并直接導致被告承擔責任。由于這一點在客觀上會阻礙被告在訴訟中進行賠禮道歉,所以許多國家和地區的立法都通過為侵權人設立“安全港”(safe harbor)來鼓勵被告進行賠禮道歉。“安全港”的提出源于1970年的美國。當時馬薩諸塞州一名議員的女兒在一次車禍中喪生而肇事司機沒有道歉,對此,該議員極為憤怒,但后來得知肇事司機不道歉是因為擔心其道歉會在有關這一事故的訴訟中構成自認,于是他一卸任就與其繼任者提出了一個關于為道歉者設立“安全港”的法案。后來正式通過的法案規定:對在事故中的受害人所遭受的痛苦、傷害或死亡以及對該受害人或其親屬所表示的同情或一般意義上的慈善,不論是口頭的、書面的或是行動上的,都不應在民事訴訟中作為自認的證據。目前“安全港”制度已經被許多國家和地區的立法所采納。西方學術界和實務界普遍認為“安全港”制度有助于鼓勵人們道歉,從而維護社會道德。[15]正是在這一思想的影響下,2006年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通過了一部堪稱目前普通法領域中內容最為全面的道歉法律,規定由涉案被告或其代理(表)人作出道歉的證據在任何程序中都不得被采信,也不得在任何程序中作為涉案被告之過錯或責任的證據而提交或公開于法庭。[16]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道歉一般是行為人有過錯時才發生的,所以道歉本應構成道歉者的自認,也就是說,道歉者可以被推定為責任者。但由于道歉對整個社會而言有著重要的道德意義,所以法律為了鼓勵人們道歉而規定道歉不構成自認。同理,救助之類更值得社會鼓勵的行為更不應構成自認,否則對于社會、對于急需救助的受害人都極為不利。正是為了鼓勵人們積極主動地幫助他人,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409條明確規定:(一方)提供、主動表示或承諾支付因傷導致的醫療或類似費用的,該類證據用于證明傷害責任時不可采信。該規定將“安全港”制度的適用范圍擴大到除醫生和醫治行為以外的其他人和其他行為。[17]我國現行法對于見義勇為者尚未有明確優待法則。從這個角度講,“彭宇案”給我們的立法提出了一項迫切任務。
還需指出的是,法官在認定事實時如果能把不同事實認定所可能伴隨的道德風險和社會效果納入視野,其或許就會得出更好的結論。“彭宇案”的法官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為了保護做好事之人、鼓勵做好事,在案件事實真偽不明時,法官應作出有利于弘揚公正理念和高尚社會價值取向的判決,適用證明責任裁判而不適用事實推定裁判,雖然如此判案可能放過“真正的”侵權人。[18]
“彭宇案”給我們帶來的另一個思考是媒體與司法的關系問題。該問題一直是法學研究中的一項重要議題[19],“彭宇案”為我們理解該議題提供了一個難得的真實、本土化的樣本。
“媒體報道由于其自身原則如新聞自由原則、典型性原則以及及時性原則,對司法獨立具有天然侵犯性。”[20]因此在理論上,基于司法獨立的考慮,媒體不應當干涉司法,尤其是在“彭宇案”的所謂“事實”時隔6年被揭露以后。[21]但簡單地由“彭宇案”推導出為求司法獨立而須將司法與媒體完全隔離的結論并不合理。對于“彭宇案”,媒體曾對案件判決提出了諸多質疑,對案件中的一些關鍵性事實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揭露。遺憾的是,一審法官并沒有對媒體的質疑作出積極回應。其實,一個判決的作出絕對不可能是三段論式的純粹邏輯推理的結果。德國法學家阿列克西明確指出:“判決牽涉的往往不僅是一個法律判斷,也可能是一個道德或正義的判斷,即價值的判斷。沒有評價,法律寸步難行。判決要處理的問題不是直線的,一個案件僅依靠法律按照邏輯三段論不一定能解決問題。”[22]也就是說,法官是“在社會的正義標準中,或在此等標準所由來的習慣或習俗中找到其判決理由的”[23]。因此,為導入社會基本常識,司法不能絕緣于媒體。媒體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發現真相,媒體之間的競爭會促使媒體基于自身生存和發展需要而對公眾事件的真相予以最大程度的揭露。在此意義上可以說,法律的專業化應當更多地是指法官在法律適用上的專業化,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并不是法官的專有技術。
從“彭宇案”的發展過程不難看出,在對真相的追求和發現上最為積極和主動的,在很多時候恰恰不是法官,而是媒體。與“彭宇案”中法官在認定案件事實上的被動甚至隨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媒體在發現和揭露事實上的努力與成效。因此,就個案審判而言,如果要求判決達到“以事實為依據”,就不能輕視媒體在還原事實真相上的特殊能力。當然,媒體在揭露案件事實問題上也會存在一些偏差,但不能因為個別媒體的個別不良行為而認為法官可以對媒體的質疑和報道不聞不問。媒體報道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民意,從這個意義上講,司法絕緣于媒體即意味著人民法院之人民性的喪失。在“彭宇案”中,一審法官無視媒體和民眾的呼聲而武斷地運用所謂的日常生活經驗進行推理,其判決遭致普遍質疑也就是必然的了。
“彭宇案”為我們認識媒體與司法的關系提供了一個新的契機。透視“彭宇案”的一審判決,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我們都不能再將司法獨立作絕對化的理解了。應當承認,司法回應媒體及民眾的質疑,是其獲得正當性和權威性的一個前提。司法的獨立和權威不能只源于立法授權或司法自身的宣誓,還要源于民眾的內心信仰。那么,民眾如何信任司法或者說司法如何取信于民呢?筆者認為,司法要想取信于民,就必須直面媒體和民眾,回應他們的質疑。質言之,司法的獨立主要是指法官對糾紛本身的獨立,而不是法官對糾紛產生之土壤的社會情感的漠視。“大法官的權力是巨大的,但這是受到輿論支持的權力,只要人民同意服從法律,他們就力大無窮;而如果人民忽視法律,他們就無能為力。”[24]品味一下法國社會學家托克維爾在談到美國的民主時的這一段話,或許就會對媒體與司法的關系作出更為深刻的理解。
“彭宇案”所涉及的不僅是個案決斷問題,它留給我們的思考并不會因其“真相大白”而煙消云散。在立法上,我們應深思如何正確對待和理解公平原則,如何處理法律與道德之間的互動關系?在司法上,我們應深思如何正確運用日常生活經驗,如何處理媒體與司法的關系?這些涉及立法和司法的關鍵性問題不可能因為“彭宇案”之所謂“真相”的曝光而被完全解決,它們仍將纏繞著我們。值得關注的是,媒體新近評選出的“2012年度人民法院十大典型案例”之一的天津許云鶴駕車撞人案因與“彭宇案”的案情極其相似而被稱為“彭宇第二案”,該案如“彭宇案”一樣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兩案引起爭議的焦點頗為雷同:法官對事實的認定、證據規則、裁判說理以及案件折射出的社會道德與法律責任的某種沖突。“彭宇案”及其類似案例之所以一再引起社會關注,顯然是因為引發爭議的“場域問題”并未得到解決。申言之,法律制度如何面對社會道德挑戰,值得進一步深思。
注釋
①“彭宇案”案情簡介:2007年1月4日,徐壽蘭向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起訴,稱其2006年11月20日上午在本市某公交車站準備搭乘公交車時被下車的彭宇(被告)撞倒,導致人身和財產損失,故要求被告賠償其13.6萬余元。被告辯稱其并未撞倒原告而是下車后發現原告已經摔倒,出于善意對其進行了幫扶并將其送到了醫院。一審法院審理后認定被告撞傷了原告,但認為原被告雙方均無過錯,應根據公平責任原則,由當事人合理分擔損失,故判定被告補償原告損失的40%即4.6萬余元。被告不服而上訴。二審中當事人達成和解協議,約定“雙方均不得在媒體(電視、電臺、報紙、刊物、網絡等)上就本案披露相關信息和發表相關言論”。②徐機玲、王駿勇:《“彭宇案”真相再調查》,《瞭望東方周刊》2012年1月16日。③參見朱征夫:《全面反思“彭宇案”此其時矣》,《同舟共進》2012年第4期;韓福東:《彭宇案,媒體的選擇性失明難辭其咎》,《同舟共進》2012年第6期。④⑨參見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07)鼓民一初字第212號。⑤李開國、黃忠:《中國侵權行為立法發展評述》,《法治研究》2008年第10期。⑥參見王利明:《我國〈侵權責任法〉歸責原則體系的特色》,《法學論壇》2010年第2期;沈幼倫:《侵權責任歸責原則三元化之思考——對〈侵權責任法〉的解讀》,《法學》2010年第5期。⑦參見王利明:《侵權行為法歸責原則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40-155頁;王利明:《侵權責任法研究(上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18頁。⑧參見熊德中:《事實推定的實務探討——從彭宇案到許云鶴案》,《上海政法學院學報(法治論叢)》2012年第4期;曹險峰:《論公平責任的適用——以對〈侵權責任法〉第24條的解釋論研讀為中心》,《法律科學》2012年第2期;焦慧君:《司法實踐中如何適用公平責任原則》,《人民論壇》2010年第20期。⑩[13]張衛平:《司法公正的法律技術與政策——對“彭宇案”的程序法思考》,《法學》2008年第8期。[11]但也有論者認為,這實際上是將事實認定問題轉化為法律適用問題,并不能彰顯事實推定的功能。(參見熊德中:《事實推定的實務探討——從彭宇案到許云鶴案》,《上海政法學院學報(法治論叢)》2012年第4期。)[12]參見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07)鼓民一初字第212號。需要指出的是,就該判決書將法官之推論過程較為完整地予以展示而言,該判決書是值得肯定的。[14]參見朱翠銀:《“彭宇案件”破窗效應及其對大學生利他行為的影響》,《社會心理科學》2012年第9期。[15]需要指出的是,將道歉這一看似簡單的行為賦予豐富法律內涵的,不僅在私法領域:迄今為止,美國國會已經通過了7個道歉法案,用以專門性解決主權事項問題、補充性解決人權保障問題、自主性解決立法不當問題以及統括性解決事后補救問題,其中最新一項道歉法案(2011年通過的“201號法案”)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通過《排華法》等歧視華人的法律而向華裔美國公民表示道歉。(參見韓春暉:《美國國會道歉法案之評析》,《法商研究》2012年第5期。)[16]參見黃忠:《賠禮道歉的法律化:何以可能及如何實踐》,《法制與社會發展》2009年第2期。[17]陳界融:《美國聯邦證據規則(2004)譯析》,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5頁。[18]參見鄭世保:《事實推定與證明責任——從“彭宇案”切入》,《法律科學》2010年第3期。[19]參見賀衛方:《傳媒與司法三題》,《法學研究》1998年第6期;卞建林:《媒體監督與司法公正》,《政法論壇》2000年第6期;高一飛:《媒體與司法關系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0年。[20]王淵:《媒體監督與司法獨立的法理分析》,《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21]參見殷泓、王逸吟:《專家談彭宇案遲來真相:媒體不應過度介入司法》,《光明日報》2012年1月16日;李國民:《誤讀彭宇案,媒體當自省》,《檢察日報》2012年1月18日。[22][德]羅伯特·阿列克西:《法律論證理論——作為法律證立理論的理性論辯理論》,舒國瀅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年,第347頁。[23]See Lewis A.Grossman.Forum:Once More Unto the Breach:Late Nineteenth-Century Jurisprudence Revisited:James Coolidge Cater and Mugwump jurisprudence,Law and History review,2000,pp.579.[24][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1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