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溪
(中國傳媒大學 電視與新聞學院,北京 100024)
早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媒介審判”現象就已經出現并對司法產生了負面的影響。典型的案例是發生在美國的“謝帕德案件”。1954年6月4日外科醫生謝帕德被指控謀殺自己的妻子,但在現場并沒有留下可以證明其犯罪的證據,案件的審判被擱置。但是在此期間,媒體不斷制造新聞,進行與該案件相關的不準確的報道,刺激了受眾情緒,在這樣的輿論背景下,法院最終裁定謝帕德醫生有罪。作為無辜的受害者謝帕德醫生每年上訴,一直上訴了十二年,直到1965年,謝帕德醫生的案件才得以重新審判,洗清“罪名”。雖然該案件距今已經有近60年之久,但是在當今社會依舊可以看到可能引發“媒介審判”的要素殘留。
21世紀是個信息化的時代,人們習慣于用“洪流”來形容周邊充斥的信息,這確實是個形象的比喻,我們無時無刻不被信息裹脅著,新舊信息的更迭就好像這個社會機體中進行的新陳代謝一樣自然又迅速。這時候,人們不再苦于信息的匱乏,不再因消息閉塞而目光短淺,但信息的海量堆積也帶來了新的麻煩,人們有限的時間無法與無限的信息相“抗衡”,很難準確獲取有用信息,更難以辨別這些五花八門的信息的真偽性。在這種時代背景之下,報紙、廣播、電視和互聯網等傳統媒體和新媒體,作為受眾獲取信息的重要途徑,它們的作用被日益凸顯。媒介所傳遞的信息流動在一個擬態環境當中,幾乎不受現實生活中圍墻、邊界線等有形界限的阻隔,就好像柏林墻可以阻隔人們活動的空間,但一墻之隔的人們早已可以互相了解對方的信息。因此,媒介就是一個覆蓋于多個區域的信息網,是一個巨大的傳聲筒,一傳十、十傳百、成千上萬甚至跨越國界產生更加強大的影響力,任何一個微弱的聲音經過媒體的傳播都可以得到放大,也正是媒介,使得原本互不相干、素昧平生的人們產生了交集,可以同時致力于同一個目標努力,共同發聲。在西方,媒介成為了平行于立法權、司法權和行政權的第四權利,不少政策法規都賦予了媒介巨大的權利和活動空間,比如媒體可以免受政府的事前審查而只需事后追懲。在我國也強調媒體的輿論監督作用。既然媒介力量如此之大,那么媒體工作者有責任幫助受眾篩選有效、準確的信息,并發出自己客觀公正的聲音,監督社會中各個“零部件”的運轉。而在實際運行過程中,媒介對于社會所造成的影響遠比理論中的復雜,媒介輿論監督權利的運用,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把利器,用好則鏟奸鋤惡、維護正義,濫用則成為目前被社會所詬病的“媒介暴力”,產生殺傷力,對當事人造成傷害。
既然要談媒介審判,首先就要對這個“舶來”的名詞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媒介審判”還有一些其他的說法,比如“新聞審判”、“輿論審判”,它們所指的含義大致相同。“媒介審判”最初誕生在美國,指的是“新聞報道超越法律規定,干預、影響審判獨立和公正的現象”而在當代社會,對“媒介審判”的定義也有著相似的解讀:“新聞媒介超越正常的司法程序對被報道對象所作的一種現在性的‘審判預設’”;“媒介審判”是新聞媒介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對案件做出判斷,對涉案人員做出定性、定罪、定刑以及勝訴或敗訴等結論。它是對法院的審判權和犯罪嫌疑人的公民權利的雙重侵犯;“媒介審判”是指新聞媒介超越正常的司法程序,對被報道對象所作的一種先在性的“審判預設”。以上這些定義雖然在具體表述上有細微的差異,但是關于媒介審判的實質卻如出一轍,共同之處在于它們都提及了媒介的報道、對信息的傳播超越了司法程序,干擾了正常的審判秩序,而這一點,也正是人們對媒介審判存在質疑和批判的癥結點所在,此時這種“媒介審判”就是“媒介暴力”危害的進一步升級,不僅會給報道對象帶來有失偏頗的輿論“暴力”傷害,還會嚴重干擾法律的正當審判程序,甚至左右最終的審判結果,是一種媒介的越權行為。不難看出,這時媒介的監督權就被扭曲了,越來越多的受眾參與到這場“暴力”當中,司法的獨立性就會受到威脅,從而造成對法律的褻瀆。
司法缺位為“媒介審判”提供了可乘之機。公正、客觀的法律保障對當今社會良性運轉所起到的重要性這里就不再贅述,當一個社會有法可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情況下,法律和司法過程就會產生權威性,民眾一旦對法律體系產生信賴感,就會大大減少對法律正當審判程序的質疑,“媒介審判”的發生也就從一定程度上而言得以避免。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曾經說過:“人大及社會各界的正當監督是對人民法院工作的一種有力的支持,特別是在目前狀況下,有相當一部分法官自律意識比較弱,自律能力比較差,如果沒有來自外部和內部的他律,確實會產生一些問題,所以我們對包括人大監督在內的一切合法監督都表示歡迎。”可見司法體系內部存在的一些“不作為”,誘使媒介和受眾自發地充當所謂的“正義者”,對有爭議的司法判決事件進行“糾正”。
一些媒體自身在報道當中忽略了新聞報導準確、客觀、平衡的要求,放大了媒體的權限,產生新聞報道越位。而在這個過程中,當前社會媒介內部的競爭激烈化也為“媒介審判”的發生提供了“助燃劑”。不可否認的是,當前社會新的環境變化使得“媒介審判”比起20世紀50年代更易發生。報紙發行量、電視收視率、網絡點擊率,這些對于內容質量幾乎沒有衡量標準的數據卻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媒體的生存環境和競爭力。在19世紀的美國,因為普利策和赫斯特的“黃孩子”大戰誕生了黃色新聞,現在黃色新聞主要用來指那些極度夸張及捏造情節的手法來渲染新聞事件,尤其是關于色情、暴力、犯罪方面的事件。達到聳人聽聞,進而擴大銷數之目的的新聞報道。當年一直被人們詬病的黃色新聞也延續到了現在,成為爭奪發行量、收視率、點擊率的“法寶”。在“媒介審判”帶來副作用的事件當中,媒介對事件發生過程中刺激性部分的過多甚至是夸張描述,挑逗著受眾的視覺神經,煽動著受眾的情緒。“罪大惡極”、“手段極其殘忍”等描述方式時而出現在媒體的報道表述當中。
筆者同意媒介要為受眾提供服務,通過媒介提供的信息,受眾的知情權得以保障。但是服務不等于迎合,并不是受眾想看到什么,媒介就去生產什么、報道什么。1947年,盧因在《群體生活的渠道》一書中系統論述了“把關人”的概念,他認為在群體傳播過程中存在著一些把關人,只有符合群體規范或把關人價值標準的信息內容才能進入傳播的管道。20世紀50年代,傳播學者懷特將這一概念應用于新聞研究,提出了新聞傳播的“把關”過程模式。懷特認為,新聞媒介的報道活動不是“有聞必錄”,而是對眾多的新聞素材進行取舍選擇和加工的過程。既然媒體具有信息的選擇權,那就必須履行相應的義務,承擔社會責任,盡可能客觀地選擇符合主流價值判斷的信息,積極地疏通和引導,才能使媒介不在物質誘惑下迷失,從而保持媒介的“品格”。重要性、顯著性和貼近性是新聞的核心價值,趣味性、異常性和沖突是新聞的表現價值,要想把新聞做的“好看”,就要想方設法把新聞的核心價值用新聞的表現價值體現出來,一旦兩者反之,就會本末倒置,失去新聞的權威性和嚴肅感。而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新聞事件當中的異常和沖突點總是被媒介有意無意的放大,甚至是制造。一些新聞為了抓人眼球,與名人、名車稍微貼邊的新聞人物,就會被貼上“官二代”、“富二代”的標簽,并在新聞標題中突顯,比如《富二代奔馳車鏡被盜 報案后偷他人車鏡》《拖行交警被判2年引質疑 寶馬女丈夫:我倆不是富二代官二代》,那些真真假假的“官二代”、“富二代”就成為媒介獲取受眾的犧牲品,成為驕奢淫逸、仗勢欺人的代名詞,“仇富”、“仇官”情緒在社會擴散,勢必會導致公眾在行使監督權的時候受到情緒的支配,在判斷事實的時候缺失理智。媒介報道的新聞價值重心扭曲,夸大或重復新聞中與案件無直接關系的信息點,為公眾創造了一個偏離事實本身的“擬態環境”,公眾針對新聞各抒己見本無過錯,但很有可能其評論所針對的事實本身就是媒介扭曲過的,甚至是“虛擬”出來的,這時候,媒介新聞專業主義的缺失導致了公眾的集體無意識,為“媒介暴力”的產生醞釀了民間的輿論土壤,大部分受眾倒向了在報道中居于弱勢地位的一方,產生對強勢一方的仇視情緒,情緒作為信息的一種形態,比起理性分析更具有感染力,一旦積聚起來,就會得到強有力的傳播,同時帶來強大的沖擊力。
在這個過程中,“沉默的螺旋理論”就開始發揮作用。“人們在表達自己想法和觀點的時候,如果看到自己贊同的觀點,并且受到廣泛歡迎,就會積極參與進來,這類觀點越發大膽地發表和擴散;而發覺某一觀點無人或很少有人理會,有時會有群起而攻之的遭遇,即使自己贊同它,也會保持沉默。意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見的增勢,如此循環往復,便形成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強大,另一方越來越沉默下去的螺旋發展過程。”因為害怕成為少數人,害怕被孤立,沉默者的聲音越來越弱,他們的判斷開始發生轉變,順從于聲音強勢的一方,這樣話語體系的多樣性就被打破,針對新聞事件本身的理性思辨隨之會成為社會情緒的宣泄,這一點既是“媒介審判”產生的原因之一,也是“媒介審判”的危害所在,當這種受情緒傳染與支配的民意產生并為司法施加壓力時,“媒介暴力”就使得媒介從社會公器變成了傷人利器了。雖然很多事件只是引起了輿論爭議,造成“媒介暴力”,并沒有進入司法審判的程序,但是只要有“藥家鑫”,這樣的“擬態環境”就會迅速演化為“媒介審判”誕生的溫床。
民眾自身的因素也或多或少地促成了“媒介審判”。在這個“自媒體”越來越普遍的社會,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推動“媒介審判”的“水軍”。雖然隨著社會的發展,個人文化素養和道德水準大大的提高,法律意識也不斷得到強化,但是真正對于法律知識熟練掌握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在某一爭議性事件發生時,人們習慣憑借自己的主觀判斷對其做出解讀,產生主觀情緒,而對于支撐自己觀點的準確法律依據則很少被人們理性思考;加之人們的認知水平存在差異,透過紛繁復雜的表面現象看到本質的能力并不能被每個人掌握,于是對同一事件,人們會作出五花八門的判斷,形成爭議的熱點,如果公民的判斷不是基于基本的理性和法律條例,主觀情緒就會替代理性監督,“媒介審判”難以避免。
從“胡斌案”、“鄧玉嬌案”、“李啟銘案”、“藥家鑫案”等諸多媒介審判的案例當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共同點,就是媒介將事件主人公“符號化”,在其敘述中構建了一個可以迎合社會大眾普遍心理的“原型”。這符合“培養分析”理論的基本觀點:社會要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存在和發展下去,就需要社會成員對該社會有一種“共識”,也就是對客觀存在的事物、重要的事物以及社會的各種事物,各個部分及其相互關系要有大體一致或接近的認識。在眾多引起爭議的“媒介審判”案例中,當事人的身份會被放大處理。如,李啟銘案中的“我爸是李剛”,李天一的“星二代”身份等。這種“原型”的塑造剛好又無形中構建了大眾的“刻板印象”,繼而迎合了人們仇官、仇富的心理,在公眾中產生過于主觀的評判。
2010年10月20日晚,就讀于西安音樂學院的藥家鑫駕車行駛撞上騎電動車的張妙,因擔心日后會因賠償問題被傷者糾纏,遂對傷者連捅八刀致其當場死亡后,藥家鑫駕車逃離現場。經過兩次審判,2011年6月7日上午,藥家鑫被執行死刑。在《齊魯晚報》對于藥家鑫案的報道中,有這樣的報道用語:“雖然雙方家人有過一次見面及道歉的經歷,但這次見面卻加深了張家對藥家的‘不信任’。他們認為冷漠的道歉是源于藥家的‘自信’,他們與藥家壓根兒就不是原告和被告的關系,而是窮人與富人的較量”、“令人發指的是”、“藥家鑫此時‘平靜地給父母打了電話’”,在其中不乏主觀用語。杭州飆車案的媒體敘事中,也突出了事發之后當事人的“平靜”,也有“富人”和“窮人”的符號。這樣,在沖突雙方對立的符號中,兩個社會原型就已經構建,公眾的仇富情緒,對“富人”的大規模討伐就在集體共鳴中爆發了。在藥家鑫案件中,從事發到藥家鑫被執行死刑,一直伴隨著媒體和受眾的關注和討論,藥家鑫“軍二代”、“官二代”的身份一直是媒體報道的“重頭戲”,而按照新聞要素來說,這一身份應該不屬于報道的重點內容,更何況事實上,藥家鑫在案發前四處做家教,而案發前使用的手機現在由其母親使用,“至今付著按揭”。直到藥家鑫被執行了死刑,社會對此事件的關注才慢慢降溫,人們的理性才開始慢慢回歸,人們開始思考媒體的報道重心偏移,是否為公眾展示了事件的全貌,而人們做出判斷所基于的背景,是否是事實本身。
近兩年里,媒介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微博、微信這些集信息發布和通訊于一體的新平臺誕生并在極短的時間內成長,吸納大量用戶,微博等媒介向普通人的融合的時候,是否原來的傳播現象會受到顛覆性的改變呢?“媒介審判”的表現形式及特點又有什么新變化?這里以微博為例來進行簡要的分析。在微博這個平臺上,每個人既是受眾,同時又是信息的發布者和傳遞者,傳統意義上的“傳”與“受”的權重發生傾斜,微博用戶不再是主流媒體發布信息的被動接收者,過去的單向傳播模式被打破,作為一個微博的用戶,可以對主流媒體的信息產生質疑,甚至對于同一事件進行新聞要素不盡相同的信息傳播,只需要一個微博的客戶端,每個賬號都是私人經營的一個“媒體”。一條信息一經發送,就完成了個人情緒的社會化傳播,這種傳播是雙向的、互動的,在當今這個質疑權威的時代大背景下,個人發布的信息可能更具市場。普通人運用媒介的門檻大大降低,每個人都可以發聲,表達自己的價值判斷,民意輿論場就更易形成。但是這其中的參與者個人素質、文化背景參差不齊,一旦這一輿論場如果過于感性產生偏激,就會存在產生“媒介審判”的隱患。
微博相較而言是一個較為匿名的發言平臺,“沉默的螺旋”理論似乎不再適用,因為在匿名的狀態下,人們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看法而不必擔心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或是自己被大多數人孤立,但是虐貓事件、藥家鑫案等眾多的案件當中,公眾的輿論還是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筆者認為,這個現象的存在并不是偶然。首先,微博給了普通人表達意見的平臺,但是很顯然信息發布的專業性得不到保障,很多所謂“新聞”的發布,都是情緒取代了信息,因為信息具有很強的傳染性,很容易就在看似“新聞”的外表包裝下得到傳播和認可。其次,匿名性一方面打破了“沉默的螺旋”現象,保護了“少數人”的立場,使其免受孤立。而另一方面,匿名的這一特點,也為謠言的生成提供了催化劑。不僅海量的信息無法得到一一的核實,最重要的是,在一個虛擬頭像和虛擬稱謂之下,每個自媒體的所有者的身份難以分辨,這樣微博用戶發表言論的時候在很大程度上免受指責,其言論可能更激烈、更偏執,而不用因為虛假信息的發布受到過多的牽連。
在微博等自媒體信息發布平臺上,主觀的情緒會取代新聞事實披著信息的外衣像感冒病毒一樣被迅速傳染,新聞本身的要素可能就“掩埋”在情緒之下而受到扭曲。
除了加速信息發布和情緒傳達的功能之外,以微博為代表的新型傳播方式也具有供熟人間溝通聯絡的通訊功能。也就是說,微博集群體傳播和人際傳播于一體,如果匿名的群體傳播是滋生謠言的溫床,那么熟人之間點對點有針對性的傳播就為謠言注名了身份的“標簽”,一旦信源確定,信息的可信性就得到增強,謠言傳播更加有說服力。正是因為新興的信息傳播平臺具有以上特性,被主觀情緒扭曲的“事實”更容易被人信服,從而更有效的傳播,使信息接收者基于有失準確的“事實”進行判斷,這樣,不合理的“媒介審判”自然難以避免。
看似隨著藥家鑫被執行死刑,藥家鑫案告一段落,但是執行死刑前后輿論導向有著較為明顯的扭轉:之前的輿論明顯偏向受害人張妙一方,周立波略帶調侃的批判微博就有上萬條的轉發和評論量,整個社會大有“藥家鑫不死,難以平民憤”的架勢;而行刑完后,人們將注意力轉向了藥家,認為其沒有必要再給受害人20萬元“遺贈”,與此同時,社會開始反思這樣的結局之下,藥家鑫是否已經從犯罪行為的施動者變成了“媒介審判”的受害者。可見,由這一案件引發的對于媒介功能的思考才剛剛開始,人們對于“媒介審判”的認識在隨后一系列相似事件中一點點的加深。“媒介審判”帶來的暴力殺傷力強、影響面廣令人深思。
無論當事人,即“媒介審判”對象的做法合法與否,他都在媒介報道重心偏移的過程中受到了傷害。筆者看來,“標簽化”的過程本身就在“去人性化”,這與過去塑造人物“高大全”的完美形象如出一轍,只不過是極端的兩個方向,人物非好即壞,當標簽被賦予活生生的個體,原來個體負責的思想感情被標簽詞匯簡單的概括,用藥家鑫案舉例,藥家鑫已經不是藥家鑫,或者說,“媒介審判”中媒體、公眾所譴責質疑的藥家鑫并不是會彈鋼琴、會打工的藥家鑫,甚至也不完全是撞人后又殺人的藥家鑫,而是“富二代”、“官二代”、“為富不仁”、“紈绔子弟”這一類形象的人物形象匯總,人們同情的張妙及家人,是“貧窮”、“弱小”形象的縮影,與其說在這次審判中被審判的雙方是藥家鑫和張妙,倒不如說對立雙方是富與窮、有權有勢與平民身份。藥家鑫殺人有罪無可爭議,但人們對他的“審判”中,藥家鑫作為“原型”可能承載了比他作為個體更多的譴責。
“媒介審判”之下,對于司法的獨立性是一種褻瀆。從藥家鑫案的判決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從事發到最終執行死刑持續了近一年的事件,審判的過程一波三折,對于整個事件的關注,司法審判過程在媒體大肆構建“官二代”、“富二代”原型和公眾對于“官二代”和“富二代”的批評聲的對比中顯得微不足道,而藥家鑫作為“官”、“富”的“原型”,成為公眾對于仇官、仇富的感性宣泄,真正理性的法律層面的分析與之對比則少之又少。司法過程是一個較為理性的分析判斷過程,雖然有些時候,適當的感性調節也是有必要的,但是維護法律的尊嚴和正義應是主導力量,如果只是被輿論牽著鼻子走,法律的尊嚴何在?在公眾躁動的情緒之下,司法如果不能排除主觀情緒的過渡干預,不僅不利于社會的公平穩定,還會嚴重危害社會正確法律意識和觀念的構建,缺乏正確法律意識的公眾主觀言論會使得“媒介審判”的惡性循環愈演愈烈。
在整個過程中,看似“媒介審判”的主導者是媒體,但“媒介審判”產生的殺傷力依舊可以傷及媒體,這主要體現在媒體的公信力構建上。在一定程度上,“媒介審判”產生于媒介的偏頗報道所產生的“培養分析”和“刻板印象”,真實、公正、客觀應是新聞報道所追求的目標,而偏頗報道在本質上無異于假新聞,顯然背離了新聞工作的初衷。央視對于藥家鑫案的報道:《藥家鑫,從撞人到殺人》的節目中,重點在于對藥家鑫的辯護,而張妙一方的發聲機會很少,引來了觀眾的質疑和不滿,顯然,對于有失客觀公正的報道很難讓觀眾買賬,觀眾不甘心作為受眾,被動地接受媒介給出的結論,而是希望基于客觀事實,作出自己的判斷。缺乏真實、客觀、公正,媒體的公信力就會大打折扣,顯然“媒介審判”一經發生,對媒介自身產生的影響也不是短期之內可以得到修復的。
除了文章開篇對于“媒介審判”的負面定義之外,還有一些人將“媒介審判”看作是一種較為極端的輿論監督,認為這種“審判”也存在其正面效應,比如張昊、米彥澤在《論媒介審判的正效應》一文中提到:“在不能保證司法完全公正的現實情況下,‘媒介審判’雖是媒介監督權利的濫用,但是仍有一些案例可以說明‘媒介審判’是對司法公正的監督。”筆者認為,這里所提到的“是對司法公正的監督”并不屬于“媒介審判”的概念范疇,因為無論“媒介審判”發生后對事件的最終效果是“正面”還是“負面”,“媒介審判”都是對正當司法程序的干擾,影響法律的獨立性會對原本法律的權威性造成傷害,所以“媒介審判”是不允許發生的,更沒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界定。而“對司法公正監督”則是屬于媒介的具體職能之一——“媒介監督”,強調媒介應發揮社會把關人的作用,在司法缺位或是判決有失公正的時候及時彌補法律空缺,成為社會的調節劑。比如最近大熱的微博反腐行動,都有著不小的成效,3天時間內,重慶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開發布消息,重慶市委研究決定,免去雷政富北碚區區委書記職務,并對其立案調查。“房叔”、“表哥”的下臺也跟媒介監督有著密切的關聯。此外,媒介的合理監督還可以在情與理之間尋求一個平衡點,給冷冰冰的法律條例注入適當的“溫度”,2006-2008年的許霆案就是這方面的例子。甚至在有些時候,會因為媒介的監督報道,使社會發生制度上的變動。2003年上半年,許多媒體對“孫志剛案”進行了詳細報道,同時對相似案件進行了梳理,引領公眾對收容遣送制度的合理性進行討論。經過一系列合法程序,在同年6月22日,經國務院第12次常務會議通過的《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正式公布,1982年5月12日國務院發布的《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同時廢止。“媒介監督”合理合法,有效地保障了公民的知情權,推動社會進步,才能真正意義上維護社會正義。
就筆者個人的理解而言,雖然“媒介審判”與“媒介監督”是完全不同性質的兩個概念,但是它們之間的界限把握并不容易,“媒介監督”一旦用力過猛造成媒體越位或是公民輿論越位,原本可以很好地與立法、司法相互配合,推動社會的正常運轉,保證弱勢群體的發言權的“媒介監督”就已經變質成為“媒介審判”。這時,媒介的權利就被濫用,它所承載的無緣由、無依據的情感沖動大于合理的理性判斷的時候,就會出現民意甚至是個人情感凌駕與法律之上,干擾正當法律審判進程,所謂“謊言重復一千遍就成為真理”,雖然這種說法放在這個語境當中并不是十分恰當,但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媒介所承載的或真實或夸大的信息在受眾身上產生的強大作用力。媒介“用力過猛”,超越了監督權行使的范疇,成為話語和意識形態層面的“暴力”,顯然這種定義下的“媒介審判”會成為社會發展,尤其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阻礙,長此以往,新聞報道就越來越遠地偏離了客觀、真實、公正、全面的終極目標,誤導公眾對于法律的正確認識,造成社會法律意識淡薄,因此是要被極力規避的一部分。
可以說,新媒體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原有的媒介生態。一方面,普通人與媒介融合,其話語權有所保障,說出的意見、觀點更有力、更響亮,促進了民間輿論場的形成,與官方輿論場相互平衡、相互補充,共同針砭時弊,加強了媒介輿論監督的力度。另一方面,新的信息傳播載體也可能存在著更具破壞力的隱患,一旦產生“媒介暴力”,其帶來的殺傷力與傳統媒介時期不可同日而語。在這樣的語境之下,“媒介審判”在使用過程中對于“度”的把握就比以往的時期更加值得思考和把握,因為用力恰當,媒介對于社會的監督會更加有效,社會公器的功能才得以體現,無愧于平行于立法、司法和行政的“第四權力”的稱謂。但是媒介的權力一旦濫用,“公器”就變成了“兇器”,與司法攪在一起,干預司法公正,這不止是對法律的褻瀆,也是對人權的褻瀆。
合理運用“媒介審判”,避免“媒介暴力”,首先從傳統媒體談起。因為在自媒體信息傳播平臺上,信息發布有很強的隨意性,大多數信息發布者,或者只能稱其為情緒感染者都是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很多時候難以把握事件的核心所在,“報道”的信息可能舍本逐末,無法透過表象看到事件的本質。但是接觸傳統媒體,在報紙、廣播、電視上發布信息就有了更高的門檻,它的從業人員多受過專業訓練,了解新聞報道的技巧和規律,因此,減少負面“媒介審判”,傳統媒體的從業者承擔著主要責任。媒體從業人員要具有過硬的專業素質。隨著科技的發展進步,攝錄、編輯的手段越來越簡單化,用智能手機就可以將信息拍攝、上傳,公民新聞大量產生,專業記者的數量畢竟有限,不可能每件事件發生都保證“我在現場”,因此在近些年來,公民新聞對主流媒體形成了一定的沖擊,而主流媒體在這樣的媒介環境之下得以與之抗衡從而謀求生存的優勢所在,恰恰是它的專業性和權威性。對于新聞事件的報道,尤其是有爭議的新聞事件,要力求做到真實、客觀、全面和公正。比如,在新聞報道當中,要給對立的雙方平等的發言機會,保證話語權的平衡性。在“藥家鑫事件”當中,媒體人王星說:“央視采訪藥家鑫,我覺得:1、平衡性問題值得探討,央視也采過死者家屬,但未放在同一節目;2、讓犯罪者說話對社會是好事,而不是直接把他殺了算了。犯罪心理學有其價值,我們也需要知道怎么避免一個孩子成為藥;3、一種觀點認為不應該給藥說話的機會,這種看法最不足取,新聞人尤其應警醒。”如果媒體過于明顯地給某一方更多的話語權,實際上也就是表達了自己的偏向,對輿論的走向是一種強有力的暗示,在意見領袖的帶領下,公眾趨于產生對同情“弱者”和仇視“強者”的情緒,誘發不合理的“媒介審判”。又比如,在報道中不要過分放大、重復某一細節,尤其是與事件本質無直接關聯的次要細節。比如,部分美國媒體針對2012年4月11日發生的南加州大學中國留學生遭槍殺的事件報道中,“凌晨一點”、“一男一女”、“寶馬車”等信息被放大,誘發了受眾的仇富情緒,針對該事件的評論讓人心寒,仇視替代了悲憫,竟引來了個別叫好聲。而事實是,兩名中國留學生平時生活簡樸,為了找工作方便才買了一輛二手寶馬車,遇害時他們正在從實驗室返回住處的途中,先前媒介的報道顯然是對輿論的誤導,不久就引來了上千名留學生對不實報道進行抗議,《我們的聲音—還原南加大411槍擊案真相》的視頻隨之誕生,還事件以真相。總之,媒體只是信息的傳遞者,不具有給事件下定論的權力,媒體從業者所要做到的,只是把新聞要素準確地傳遞給受眾,剩下的判斷,是受眾基于這些事實做出自己的價值判斷。
除了對于新聞從業者專業方面的要求之外,增強其法律觀念也是減少并避免“媒介暴力”的重要環節。媒體應承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有義務疏導社會情緒,合理引導輿論,努力化解社會矛盾,而非激化社會矛盾借此謀求更刺激的“新聞”。媒體在百姓的價值判斷形成過程中起著表率作用,如果媒體從業人員都用感情判斷取代理性分析而棄法律于不顧,那么很難想象公眾可以尊重法律的權威性。
“媒介審判”當中“度”的把握是否合理,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是否對司法造成了干擾,因此,要避免“媒介暴力”,司法領域需要有所作為。只有尋求司法幫助的途徑通暢,公眾才不會將問題的解決過多交給媒介。同時,司法部門要積極與媒介進行配合,及時發布與事件相關的最新動態,并對于有爭議的判決做出有力的解釋。
在保證以上三點之外,還可以學習借鑒其他國家應對“媒介審判”的有效手段,比如美國在應對媒介審判方面就有以下的做法:1.空間上易地審判:其目的是讓被告避開輿論沸沸揚揚的案發地,以使被告可以得到一個相對公正的審判;2.時間上推遲審判:由于媒體報道太熱,法官可以決定推遲數周甚至數月,待媒體報道逐漸降溫時再予以審判,以期消除媒體報道的負面影響;3.推翻原判,重新審判:如果有足夠的跡象證明被告因媒體報道而沒有得到一個公正的審判,上級法院可以推翻下級法院的判決,重新審理案件。
公眾針對某一新聞事件發表觀點,形成民間輿論場本是一件好事,從一定程度來說是話語權得到保證的體現,而發表什么樣的觀點則因人而異,沒有統一標準,只要不過于偏激或失實,都應該受到尊重。但是,公眾自由發言有一個前提,就是基于客觀事實本身,而不是歪曲后的所謂真相。正因為有這樣的前提,媒介在信息傳遞過程中的作用就尤為重要。“媒介審判”不過是對于輿論正負作用比重的衡量,往往只有一步之遙,適當則是“輿論監督”的公器,濫用就不可避免地由公器轉向“媒介暴力”的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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