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彥峰
(佳木斯大學 人才交流中心,黑龍江 佳木斯154007)
遲子建是生長在東北的作家,東北的黑土地潤澤她的芳華,啟迪她的心靈,她深深地眷戀著自己的故鄉——那個中國北部的山水優美、每年有多半時間都是白雪飄飄的小村子。她愛故鄉的人。他們善良、隱忍、寬厚,愛意總是那么不經意地掛在他們的臉上,讓人覺得生活里到處是融融暖意;他們身上那種隨遇而安的平和與超然,這些對她的創作風格起了重要的影響。她的早期創作很少離開這片黑土地,那些小鎮、村民、自然界和動植物,在她的筆下呈現出一種樸素的、詩意的美。她說:“我對童年時所領略到的那種種奇異的風景情有獨鐘,鋪天蓋地的大雪、轟轟烈烈的晚霞、波光蕩漾的河水、開滿鮮花的土豆地、被麻雀包圍的舊窯廠、秋雨后出現的像繁星一樣多的蘑菇、在雪地上飛馳的雪橇、千年不遇的日全食等等。我對它們是懷有熱愛之情的,它們進入我的小說,會使我在寫作時洋溢著一股充沛的激情。我甚至覺得,這些風景比人物更有感情和光彩,它們出現在我的筆端,仿佛不是一個個漢字在次第呈現,而是一群在大森林中歌唱的夜鶯。它們本身就是藝術。”[1]字里行間充滿對鄉土的眷戀之情。
遲子建的作品中黑土地好似有種神秘的力量,讓生活在它上面的人與它難以割舍,對它充滿崇拜和依戀。這種情感很難表達,卻可觸可摸而且布滿了神性的光輝。《原始風景》中,遲子建在想為她生活的那塊土地寫點什么的時候,也感覺“勝任這件事情多么困難。”許多的往事和生活使她如鯁在喉,她到城市生活看到的是“狹窄而流俗的街道,人與人之間的的爭吵,背信棄義乃至相互唾棄”[2],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甚至迷惑尋求的究竟是什么?她的心仍向往著那片土地,這使她筆下的鄉土有了神性。《銀盤》中由于失戀而首次進城打工的吉愛,雖然對城市懷有新鮮與好奇,但并不貪戀城市,她認為,城里到處是汽車和行人,人住的不寬敞,空氣不新鮮,不想“一輩子耗在這樣一個鬼地方”。她拒絕了老板的求愛,打定主意在那個割麥的季節回到了飄著麥香的土地。吉愛臨走時偷拿了飯店的六塊銀盤,因為她對銀盤喜愛像“捧著月亮的感覺”,她自以為是勞動的代價,卻因此付出了勞教半年的代價。但這并不能證明她人品有問題,而是表明了她的質樸和不諳世事,人們能從吉愛這一幼稚卻不乏詩意的舉動中讀出一個可愛的鄉村少女的形象并給予她以更多的寬容,同時也讀出了她對家鄉土地的熱愛。《親親土豆》中當秦山得知自己患的是癌癥時,他便瞞著妻子偷偷地從醫院回到了朝夕相處的土豆地,他想讓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光在這片曾經灑滿熱情和汗水的土地里靜靜地度過,如一片落葉飄落在樹根下,充分地表達出了他對故土的深沉的愛。而秦山那特殊的土豆葬禮也體現出了濃濃的親情。這是遲子建對故鄉人命運關注的詩意表達,也是對人與土地及人與自然之間血親相連的溫情歌頌。《逝川》中,漁民們每年捕撈“淚魚”的情形,仿佛變成了一種宗教儀式。老漁婦吉喜在魚潮要來時已經準備好了捕撈“淚魚”的工具,可是為了給她的負心人的孫媳婦接生,錯過了捕撈“淚魚”的時間,她撒了幾網都沒有捕撈到。在傳說中,沒有捕撈到這種魚要遭災的。可是,當她滿懷凄涼和失望要離開江邊時卻發現木盆中有十幾條美麗的藍色淚魚,吉喜淚眼朦朧地將它們放生,這是吉喜不計前嫌樂于助人的回報,人和魚、接生與放生,相映成輝,煥發神性。黑土地上萬千的自然景觀進入遲子建的小說,無不流光溢彩,煥發神韻靈趣。
黑土地上的人們在得到收獲的同時,卻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這些都磨練了他們的意志,鍛煉了他們的情懷。在與自然做著艱難的搏斗的同時,黑土地上的人們也形成了牢固的友誼,他們熱誠相待,互相扶持,正是在咀嚼這艱苦的生活中,我們體驗到感動的滋味,這時那種溫暖的感覺也就在我們的心里了。遲子建喜歡寫那些質樸但卻個性鮮明的人物,他們對生活單純真摯的追求,忠實于個人的內心生活,沉醉于對自然、對人的愛戀,心存感恩地體驗屬于他們的幸福。他們的質樸、純真、善良和對生活的熱愛,使平凡的人物自身上散發出迷人的光輝。在《日落碗窯》中看到了樂于助人的鄉民。劉玉香臨產前突然走失,令很多人著急,而和劉玉香非親非故的吳云華更是“急得要哭了”,自己走路不便,就讓丈夫關全和、兒子關小明幫著去找。《親親土豆》中我們通過秦山夫婦看到了熱愛土豆的禮鎮人和他們樸實感人的愛情。還有《朋友們來看雪吧》中喜歡新奇玩意兒的胡達老人、與爺爺心靈相通的男孩魚紋,《酒鬼的魚鷹》因為善良而總是倒霉、經常醉得找不到家門的酒鬼劉年,《一匹馬兩個人》默默送心中情人上路的癡心男人王木匠等等,這些人物的生活中有很多煩惱、痛苦和災難,他們要承受著命運的打擊,要默默地忍受著人生的種種缺憾,而且還時常面對死亡,然而堅韌的性格和樸實的生活態度使他們度過了各種苦難,享受著流淌在他們心中的幸福。在遲子建的溫情下體驗到的這種復雜人性關懷,的確很讓人心動。
廣闊的土地孕育了善良、寬厚的鄉親,在他們質樸而博大的胸懷里,出于人性的自私和愚昧所犯下的錯誤似乎都得到了過于寬厚的包容。在他們的內心世界里似乎更關注的是通過道德自律所達到的人性的完美。《一匹馬兩個人》中,老頭和老太婆相伴一生,老太婆去世不久,老頭追隨而去,而他們身后卻留下一片豐收的麥田。《親親土豆》中李愛杰用一堆土豆覆蓋丈夫秦山的棺材,使他的墳充盈豐滿起來。表達了一種特殊的愛意。《花瓣飯》中三個孩子焦急地等待被批斗的父母,父母回來后,母親抱著一大把的野花,散落在飯里,使平常的粥飯便成了美麗的花瓣飯,使灰暗的情調,變得亮麗了。《霧月牛欄》中繼父無法排遣誤傷寶墜的罪惡感,郁郁寡歡抱憾去世,寶墜卻在牛的世界里活得自在透明,并最終得到了同母異父妹妹的愛。遲子建認為:“中國老百姓大多處于這么一種尷尬狀態中:他們既不是大惡也不是大善,他們都是有缺點的好人,生活的有喜有憂,他們沒有權也沒有勢,徹底沒有資本,他們不能做一個完全的善人或惡人,只能用小聰明小心眼小把戲,以不正當手段為自己謀取利益。在這一過程中,他們會左右為難倍受良心折磨,處于非常尷尬的狀態中。”[3]遲子建并不是完全放棄了知識分子的批判立場,而是站在一個超然的高度,以悲憫的心態體驗著對鄉土世界清醒而深刻的感知。目睹親人的死亡是遲子建難以愈合的傷痛,所以死亡在她的小說中無數次借想象而得到升華。《遙渡相思》以死向愛,《重溫草莓》在酒醉中與父親的靈魂交談,《白雪的墓園》中,母親與父親在墓園最后告別,仿佛親自送他踏上遠行的路途,到《親親土豆》,對死亡的超越似乎完全淡化為生命的自然延續,憂傷的美麗如同夕照中的河水,仿佛印證著歌德的美麗詩句:生命是自然創造的一種最美的現象,死亡只是它為了豐富生命而使用的一種技倆。在洞察了人類苦難的真相后,她的作品中歌頌質樸、真情生活的溫情更是不斷地流淌。正由于溫情的籠罩與滋潤,遲子建駁雜的鄉土世界才具有了純凈抒情的品質,感動著世紀末的現代人。換句話說,遲子建并未采取當下創作經常見到的精英知識分子的敘事態度和理論立場,而是從民間的文化氛圍和世態人情中走來,摹擬出或蒼茫、或空靈、或浪漫、或優郁的美麗誘人的人生瞬間。
遲子建追求“生命”的自然,她依戀著故鄉的山水,她對故鄉的敘寫情有獨鐘,她說:“世界很大,但真正能留在我心里的,只不過是故鄉的風景。”[4]她筆端緩緩流淌的溫情,滋潤著我們的心田。
[1]遲子建.寒冷的高緯度——我的夢開始的地方[M]//霧月牛欄.北京:華文出版社,2000:2.
[2]遲子建.傷懷之美[M]//清水洗塵.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1:285.
[3]張英.文學的力量[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79.
[4]遲子建.尼亞加拉的彩虹[M]//北方的鹽.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