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昊熙
(南開大學,天津 300071)
從Chomsky在上世紀90年代初提出《最簡方案》這一語言學研究的新思路以來,至今已有相當數量的學者投入到對這一方案的介紹、討論、修改、完善的進程中來。正如 Chomsky[1][2][3]反復強調的那樣:“《最簡方案》只是一個方案,并非理論”。換句話說,《最簡方案》處于不斷的發展過程當中,它遠不是一個成熟的理論模式,所以即便是最初提出的基本操作也允許得到合理的修改。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Chomsky本人也對他最先提出的早期的《最簡方案》作出了修改和發展,從而產生出 Chomsky[2],Chomsky[3]以及 Chomsky[4]等關于《最簡方案》的新的發展思路。筆者集中討論Chomsky[2]所提出的基本原理、句法操作手段及其與Chomsky的一些不同之處,從中我們可以了解《最簡方案》的發展動態。
Chomsky認為,普遍語法具有一套本質為語言屬性的特征集合和一系列提取該集合生成表達式的語言運算操作程序。某種語言L首先從特征集合中選取所需特征,形成該語言特有的特征子集[F],再將 [F]組裝,形成 L的詞庫。簡單地說,語言L就是將特征子集 [F]和詞庫按照某些規律匹配到表達式上的過程。
在句法操作中最基本的、絕對不可或缺的是“合并”。合并就是將兩個句法實體合起來組成一個名為K的新的句法實體K(α,β)。
第二種操作叫“一致”,此項操作旨在為某一詞項α和處于其語域內的某一個特征F之間建立起某種關系,如一致、格核查等等。
第三種操作叫“移動”,它以前面兩項操作的結合為運行的前提。移動除了建立起α和F之間的一致關系,還把F所在的短語P(F)合并到以α為中心語且自身投射而成的αP上。此時,P(F)處于α的標志語位置上。P移動到的位置是[Spec,φ](φ為一致特征),這樣的移動被稱為“論元移動”;其他移動被稱為“非論元移動”。
詞庫中的所有詞項分屬于兩大語類:一類是實詞語類,另一類是功能語類。筆者著重討論功能語類。
Chomsky認為核心功能語類有三個:C(語氣)、T(時態/事件結構)以及 v(及物結構的“輕動詞”)。所有核心功能語類都應攜帶有語義無解的φ特征集。
核心功能語類的第二個特征是它們都具有選擇或被選擇的能力。就被選擇而言,除非C處于結構的最高層,否則它就能為實詞語類選擇;T或v始終都要接受選擇。就這三個核心功能語類的選擇取向而言,C選擇T,T和v均選擇動詞成分,v還可以選擇一個名詞短語。NP/DP充當其域外論元,該論元位于v的標志語位置。
任意一個功能語類都允許存在一個標志語位置。對于C而言,此位置將由一個從原結構中提升上來的疑問詞短語所占據;對于T而言,此位置的成分將充當表層主語;對于v而言,該位置將為經賓語提升所引入的成分提供著落點。T的EPP特征要求其標志語位置在表層必須得到滿足。這就解釋了為什么英語中會出現類似于it,there這樣的填充詞,而漢語則不需要。例如:
(1)a.It seems that John is very angry.
b.Seems that John is very angry.
(2)看來張三很生氣。
但要注意的是C和v允許其標志語存在并非源于擴展投射理論,而只是滿足C、v自身的EPP特征的需求。換句話說C、T、v三者都有語義無解的EPP特征。
基于上述分析,Chomsky提出了關于核心功能語類的結構總括式,涵蓋了核心功能語類的基本屬性:
(3)α = [XP [(EA)H YP]]
在 (3)中,中心語H代表核心功能語類中的任意一個,XP是滿足了H的EPP特征的標志語,EA是當中心語為v時由v選擇的域外論元,它并不是必選項。該總括式具有如下特征:
(4)a.如果中心語是v或C,則位于標志語位置的XP不是由純合并操作引入的;
b.在表達式 [βTβ…α]中,假設β是包含α的最小語域
Ⅰ.如果中心語是C,則Tβ獨立于α;
Ⅱ.如果中心語是v,則Tβ與EA一致,EA可以提升到Tβ的標志語位置 [Spec,Tβ],但XP不能;
Ⅲ.如果中心語是不完整的Tdef,且不存在一個比XP更接近于Tβ標志語 [Spec,Tβ] 的候選項 γ,則XP提升至該位置 [Spec,Tβ]。
(4a)中提到的純合并指的是與移動操作無關的合并。換句話說,當中心語是v或C的時候,處于標志語位置的XP必須通過移動引入。(4b)中的β指中心語為任一核心功能語類的最大投射,α為β語域內的成分,且β語域內無任何其他功能語類γ,使得α亦為γ語域中的成分。從這一點說,作為最大投射的β是包含α的最小語域。在 (4bii)中,如果域外論元不發生提升,那么Tβ的標志語位置就只能由純合并操作引入另一成分來滿足Tβ的EPP特征。
Chomsky提到了語言運算中一個很重要的概念:語段。一個語段就是一個以C為中心語的最大投射CP或以輕動詞v為中心語的最大投射vP。前者標志著自身為一個句子,后者標志著它是一個動詞短語;TP和由一個以不完整φ特征集為中心語引導的動詞性短語不是語段。由此可以推測,語段必定滿足如下條件:
語段推導完畢后該語段中心語隨即喪失觸發任何操作的能力。當進入下一個語段推導后,前一個語段的中心語無法在當前語段觸發合并或一致等操作。因此,Chomsky認為可以將研究對象集中到語段上,因為對于已成為語段的句法實體而言,所有的選擇需求都已得到滿足,否則,該推導在語段層次上就已經失敗了。
根據語段推導的循環漸進性,Chomsky提出了“語段不可滲透條件”:中心語為H的語段α,H語域內的成分不為發生于語段α之外的操作所影響。發生于語段α之外的操作僅能影響H或處于H邊緣位置的成分。
簡單地說,處于中心語的補足語位置及補足語以下的成分不受發生于α之外的操作的影響,而中心語本身或處于標志語位置的成分則能為這些操作所觸及。中心語本身和處于標志語位置的成分對于別的語類的選擇和中心語移動操作都是可見的。而如果一個推導已結束的語段中仍含有語義無解特征,則該語段推導失敗,無法進入下一步的運算,這就是語段的漸進性。
前面提到過語段的定義取決于C和v,而非T,這就暗示了C、T、v三者之間的本質上的異同。而C/v的EPP特征則預示著這也是語段的屬性之一。因此,我們可以得到以下推論:語段的中心語可能被賦予了EPP特征。一旦語段推導結束,用完了詞匯列陣中的所有詞項,就會隨之得以應用,賦給中心語一個EPP特征。如果成立,則只能通過提升語段自身內部的某一成分來滿足EPP特征;此時,純合并將不起作用,因為純合并只能在詞匯列陣中選詞,但此時詞匯列陣中所有的詞項已用完。
與語段推導緊密相關的便是“拼讀”。關于拼讀,Chomsky[2]與 Chomsky[1]有明顯的區別。Chomsky[1]中的拼讀為一次拼讀,保留了Chomsky“擴展后的標準理論”的思想[5],區分了隱性操作和顯性操作,這樣就導致了各自獨立的三個循環——拼讀前、拼讀后、音系表達式的產生。特征刪除有這樣一個重要性質:被刪除的特征不能再被邏輯層和運算程序觀測到,卻能被音系成分觀測且使用到。這樣一來,Chomsky[1]的拼讀前循環就有問題:為何在拼讀前已被刪除的特征仍保留至拼讀階段?
Chomsky[2]提供了一個解決辦法,同時也是語段推導的必然結果:被刪除的特征只有在與結構的其他部分被一同送到音系式后才真正得以刪除,也就是說拼讀是以語段為單位循序漸進的,這樣就形成了多次拼讀、一個循環的結果。
Chomsky提出了一個“包含條件”:語言運算系統不能把新的特征引入操作。此條件適用于狹義句法。任何特征要么在邏輯層得以解釋,要么由音系式將其與語音特征聯系起來。然而嚴格地講,Chomsky對語鏈的定義與操作違反了這個條件,因為下標是在把詞匯列陣擴展到運算中,而不是在運算過程中被引入的。這樣的下標就相對地成為一個“新特征”。為了維護這個條件,Chomsky重新采用了他早在1955年就已提出的“拷貝理論”[6],對語鏈的特點做出了新的解釋:語鏈就是指同一個α在一個句法實體K中的多次出現的集合。
為講述方便,Chomsky仍使用了“語跡”這一術語,“語跡”只不過是α的一次出現。以DP的格核查為例。DP要提升到 [Spec,T]位置上核查并刪除自身的語義無解特征。如果DP和其語跡為同一成分,則該特征在語跡上亦應被刪除,但該操作是如何做到的呢?Chomsky認為如果遵循“語跡”的定義,DP的語鏈就是同DP多次出現的集合,那么DP的特征刪除,語跡上的特征也隨之刪除了。
如果語言是完美的,那么錯位和語義無解特征似乎就不應存在于語言系統中。Chomsky比較贊同的提法是:此類屬性確實存在,但它們并非是語言不完美的表現,它們可能是滿足語言與外部系統成功接口的最佳實現方式 (之一)[2]。
關于移動的發生,Chomsky[2]和 Chomsky[1]有較大的不同。以核心功能語類T為例。在Chomsky[2]中,T有兩個語義無解特征,一個是φ特征,另一個是EPP特征。后者要求某個XP與T合并。前者被認為是一個“探針”,通過特征匹配找到相應的“目標”,而“匹配”就能使探針和目標間建立起一致關系。對于T的語義無解的φ特征而言,某個DP的與之相匹配的語義有解的φ特征就是它所能探測到的目標。此時,一致操作發生,T的φ特征被刪除;DP的語義無解的格特征也被刪除。很明顯,Chomsky[2]認為要刪除語義無解特征,移動不一定要發生,一致操作即可完成此項任務。這是 Chomsky[2]和 Chomsky[1]的一大不同點。
在Chomsky[1]中,“一致”是以特征吸引來表述的,而且特征匹配這一概念也比較模糊。同時,語義無解特征的刪除一定標志著移動的發生。而Chomsky[2]拋棄了“吸引”這一概念,明確了特征匹配就是特征相同,但不是特征值的相同。核查被歸結為與一個處于活躍狀態且具有局部性的目標達成匹配后的特征刪除。與此同時,使得目標處于活躍狀態的語義無解特征也被一同刪除。用“一致”重新解釋“吸引”的優點在于不用引入“核查語域”這一極其復雜的概念。這是一個進步,因為特征核查只應與特征有關,與“核查語域”相比,“特征相同”在表述核查上更加簡單經濟。這樣的思想導致了“特征賦值”思路的產生。
雖然Chomsky[1]的提法有實際語料的支持,但移位在某些情況下確實發生了,如當詞匯列陣中無填充詞there時。Chomsky[2]使用了 EPP特征來解釋這一現象:對于核心功能語類,T一定有EPP特征,C/v可能有 (根據某種語言自身的屬性而定)。對于DP(目標)而言,它自身的語義無解特征使它處于活躍狀態,能在被探針找到后接受移動操作,進而滿足T的EPP特征。但如果DP的格特征已經被核查,那么整個DP就無法再移動,且有可能成為另一個對詞項匹配產生干擾的成分。對此,Chomsky概括為如下的表達式:α>β>γ
符號“>”表示成分統領關系,此種關系是在運算過程中產生的,即該關系是動態的。β和γ都與探針α匹配,但由于某種原因,β已處于不活躍狀態,它的存在會阻斷γ與α之間匹配關系的建立,即便γ是處于活躍狀態的成分。
Chomsky[2]是對 Chomsky[1]的精細化與提高,明確了《最簡方案》中的基本操作手段及原理,剖析了核心功能語類的基本性質,減少了操作的復雜性,限定了句法關系只能是由合并所產生或由這些關系再經有限的組合而形成。Chomsky[2]還提出了不少方法來克服Chomsky[1]中的錯誤與不足,從而發展了《最簡方案》。Chomsky[2]最后也提出了新的研究問題,期待著找到合理的解決途徑。筆者對Chomsky[2]作一些概括性的介紹,比較了Chomsky[2]和 Chomsky[1]的一些差異。正如文章開頭所提及的,《最簡方案》依然處于發展完善過程當中。對于《最簡方案》的深入理解和完善有助于我們去探求人類語言中的諸多未解之謎。
[1]Chosmky N.The Minimalist Program[M].Cambridge,Mass:MIT Press,1995.
[2]Chomsky N.Minimalist Inquiries:The Framework[A].InStep by Step,eds.R.Martin,D.Michaels,and J.Uriagerieka.Cambridge,Mass.:MIT Press,2000:89 ~155.
[3]Chomsky N.Derivation by Phase[A].In Ken Hale:A Life in Language,ed.M.Kenstowicz.Cambridge,Mass.:MIT Press,2001:1 ~52.
[4]Chomsky N.Beyond Explanatory Adequacy[A].In Structures and Beyond:The cartography of Syntactic Structures,Volume 3,ed.A.Belletti.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104 ~131.
[5]石定栩.喬姆斯基的形式句法——歷史進程與最新理論[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2.
[6]Chomsky N.The Logical Structure of Linguistic Theor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