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中的漢語字母詞

侯明午

（中國傳媒大學 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 有聲媒體語言分中心，北京 100024）

一、字母詞概述

字母詞，也叫“漢語字母詞”“字母詞語”，是漢語中使用的由字母單獨組成或字母和漢字、數字、標點符號等組成的詞語。字母詞根據組成成分可以分為純字母詞和混合字母詞。純字母詞僅由字母組成，如GDP、CPI等；混合字母詞又可以分為多種，包括“字母+漢字”（α射線）、“字母+數字”（3G）及其各種組合形式（PM2.5）。有學者統計，各種類型的字母詞中，純字母詞和“字母+漢字”兩個類型分別占59%和38%，屬于大多數。[1]

字母詞在漢語中的影響甚廣，鄭澤芝（2009）調查了《人民日報》《北京青年報》《羊城晚報》三家主流報紙的字母詞的使用情況，發現其中包含字母詞的文本分別占11.97%、34.43%和25.96%，日均字數分別達到32、313和89詞次[2]。 其中科技和經濟領域是字母詞的主要來源，二者與體育、公司名、產品名、組織名、教育和文化等領域一起構成全部字母詞的90%。

二、字母詞的歷史

字母詞在漢語生活中不算新事物。歷史上，字母詞有兩次大規模進入漢語的高潮，一次出現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最早可以追溯到《格物入門》，該書講述了化學元素符號的西文表示法[3]，如“銅Cu”等。1895年，倫琴發現了X射線，1898年出版的《光學揭要》在附錄使用“X線”引進了這個概念，這是漢語中最早出現的至今還在廣泛運用的字母詞。這個階段引進的字母詞因為大多集中在物理、化學、音樂等專門領域，所以影響力不大。

改革開放以后至今是字母詞進入漢語的第二次高潮。這期間字母詞已經從專門領域進入通用領域，據統計，字母詞在數量上占漢語所有外來詞的近60%；在廣度上，涉及教育（HSK）、經濟（MBA）、體育（NBA）、科技（CDMA）、文化娛樂（MTV）、機構產品名（iPhone）等與社會生活息息相關的各個領域。

漢語歷史上與外族在文化和語言上的交往從來沒有中斷過，也在幾次大規模的措辭中吸收了很多外來詞語，如“站”“胡同”“獅子”“苜?！钡?，[4]但是漢語一直堅持使用漢字來記錄這些外來詞，這說明漢語具有極高的容納吸收外來詞語的能力。但是在當今的知識和信息膨脹的社會環境下，新事物新概念層出不窮，以表意為主的方塊字記錄這些新事物捉襟見肘，因此字母詞的大規模出現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三、字母詞的爭議

字母詞在傳統的由漢語詞構成的語境中顯得格格不入，這也是其一直飽受爭議的主要原因之一。早期字母詞少量進入漢語，而且主要集中在專業領域，因此沒有受到大家的關注。近年來，字母詞逐漸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引起了很多爭議。2003年，中央電視臺《今日說法》欄目播出了國內第一起因字母詞濫用引發的案件：上海的楊女士因讀不懂機票上“PVG”的登機地點，耽誤了行程，將航空公司告上法庭。[5]這是國內第一起因字母詞使用引發的案件。2010年，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向中央電視臺下發通知，要求主持人口播、記者采訪和字幕中，不要使用外語及外文縮略詞，如“NBA”等。如遇特殊情況必須使用，要在外語及外文縮略詞后加中文解釋，如“NBA”翻譯為“美職籃”。[6]2012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收錄字母詞條目，更是引發了語言學界大討論和社會民眾的廣泛關注。隨著字母詞引起的事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字母詞問題受到語言學者的重視。

不可否認，字母詞在漢語交際中的確存在不利于交際的情況，比如下面一則新華網新聞的標題《LSI宣布構建最新渠道體系發布Nytro新品》中，“LSI”是集成電路供應商，“Nytro”它的一款產品名，不熟悉計算機行業的人很難從該條新聞標題中獲得有價值的信息。根本問題在于，講漢語的人習慣了從字形推斷其含義，表音的外來詞不能承載詞義，因此會導致理解上的困難。

既然字母詞與漢語表達習慣相差這么大，那么為什么字母詞還會如此流行呢？本文認為，字母詞的流行包括兩方面的因素，一方面是社會的外部因素，另一方面是字母詞本身的內部因素。

四、字母詞流行的原因

漢語歷史上與外族在文化和語言上的交往從來沒有中斷過，也在幾次大規模的借詞中吸收了很多外來詞語，如“站”、“胡同”、“獅子”、“苜蓿”等，[4]但是漢語一直堅持使用漢字來記錄這些外來詞，這說明漢語具有極高的容納吸收外來詞語的能力。但是在當今的社會環境下，在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漢語及其文字記錄系統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一）外部因素

語言的使用和社會環境是分不開的，字母詞的流行和社會的推動有很大的關系。

在客觀上，首先是社會發展的需要。由于科技和信息技術的發展，新概念新事物層出不窮，在最初遇到這些新生事物時，人們往往不能理解其真實含義和面貌，因此會采用原型形式來指稱他們[7]。其次，全民的英語學習和漢語拼音方案的推廣，字母對使用漢語的人不再陌生，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們使用字母詞的心理障礙。

在主觀上，傳媒的導向功能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比如漢語中命名已有“電視”一詞，但電視臺仍然不斷地向人們灌輸“CCTV”“BTV”等字母詞。一些商家的品牌名、產品名也是用字母詞來推廣自己，比如“Lenovo（聯想）”。[8]

（二）內部因素

除了社會因素之外，漢語和字母詞本身的特點是字母詞流行的主要原因。

漢語是一種缺乏形態的語言，詞與詞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在表意的漢字中間夾雜表音的詞容易引起混亂，這也是漢語中音譯詞比較少的原因。其次，使用表意的漢字來記錄語音不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9]為解決大量的外來詞語的漢化需求和漢化速度緩慢之間的矛盾，漢語做出了一定的自我調整[10]，字母詞的出現可以認為是這種自我調整的一部分。劉涌泉用四個字來描述字母詞的特點 “快”、“簡”、“明”、“廣”，也就是使用快捷、書寫簡明、形式醒目、使用面廣，最適合解決當前漢語的實際情況。此外，字母詞還具有時尚新潮的修辭效果，利用字母詞可以表達一些隱晦、婉轉的含義，使得字母詞進一步擴展了使用范圍。[11]

五、如何看待字母詞

對待漢語字母詞問題，有兩個地方最容易混淆，第一是漢字和漢語的區別；第二是少數人和多數人的區別。

漢語是一套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漢字是記錄漢語的一套書寫符號體系。作為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文字雖然和語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是并不代表著語言的本質。因此，書寫上使用漢字還是字母，并不會直接撼動漢語的根基。漢語中的標點符號，原本并不是漢字體系的一部分，在上世紀引入漢字書寫后，漢語表達更加清晰便捷了，但漢語卻沒有改變原貌。由此聯想到字母詞，作為書寫符號的一種，字母詞有其存在的價值，因此一味地排斥字母書寫，不是一種與時俱進的表現，從這個角度看，我們要寬容地接納字母詞。

字母詞的流行，與英語及西方文化傳播有很大的關系。對很多人來說，身邊的字母并不陌生。但是作為語言學者，不僅需要考慮受過良好教育的高學歷的人群，更要考察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大部分非高學歷人群。字母詞的傳播往往在前者中廣泛，在后者卻不一定相同。現在的大多數字母詞調查，均沒有照顧到這個大多數的人群，我們自我感覺并不陌生的詞語，對大部分人來說可能并不易理解。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需要謹慎地使用字母詞。尤其是作為主流媒體，應需要慎用字母詞，因為其肩負的導向和推廣作用對字母詞的走向具有重要的影響。

字母詞雖然流行，但是影響力卻有限。眾多字母詞調查得出的一個重要結論就是，字母詞的一次使用率極高，大致占所有出現字母詞的60%~70%。共時角度看，不同媒體之間的共用的字母詞，大致僅占所有字母詞的5%~10%；從歷時角度看，大部分字母詞生命周期短。王秋萍（2011）在調查20年間《人民日報》的字母詞時發現，20年間保留下的字母詞僅占所有字母詞的0.3%。從使用頻率分布上，排名前50的字母詞即可覆蓋所有字母詞使用頻率的80%。

漢語字母詞作為處在中介狀態的一種語言現象，既不能來者不拒，也不能一概否定。漢語字母詞流行和爭議的背后，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和語言規律。對于那些流行廣泛、民眾普遍接受的字母詞，我們可以推廣、入典；對于使用頻率不高卻有重要意義的字母詞，可以適當進入描述性詞典，用于查詢和指導；對于有相應漢語釋義的字母詞，應當使用其漢語形式。此外，媒體應當在字母詞規范中承擔起表率作用，盡量規范使用字母詞，對于必須使用字母詞的地方，盡量加注漢語解釋。總的來說，字母詞在漢語中還是一種處在中介狀態的語言現象，如何定位和處理字母詞需要我們對字母詞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

[1]李小華.現代漢語字母詞及其形音規范的探討[J].龍巖師專學報，2002（2）.

[2]鄭澤芝.字母詞語跟蹤研究[J].語言文字應用，2009（1）.

[3]張鐵文.《現漢》“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部分的修訂[J].中國語文，2006（4）.

[4]周一民.現代漢語[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5]鄭獻芹.字母詞的使用與母語的純潔性[J].殷都學刊，2003（4）.

[6]王秋萍.近二十年來漢語書面語中字母詞使用狀況調查[D].中國傳媒大學：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2011.

[7]陳原.語言與社會生活[M].北京：三聯書店，1999.

[8]安勝昔.從“SARS”看漢語中的字母詞[J].新疆教育學院學報，2004（3）.

[9]劉涌泉.關于漢語字母詞的問題[J].語言文字應用，2002（1）.

[10]聞靜.漢語字母詞研究[D].武漢大學：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2004.

[11]沈孟瓔.解讀字母詞的表達功用[J].平頂山師專學報，2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