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杰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116081)
在語言學界,人們普遍認同“回族使用的語言為漢語”,而在回族學者眼中,回族使用漢語時又表現出極鮮明的民族特色。因此,對于回族語言的分析成為不同領域共同的話題。相較于普通話,回族語言當中存在著部分先民遺留的特殊用語及因民族習慣而成的“自創詞”,它既包括體現回族宗教生活的詞語,如“伊瑪尼”意為“信仰”,也包含了與回族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詞語,如“朵斯提”(朋友)。對于此類詞匯,學界稱呼各有不同,其性質的外延與內涵仍有待界定。
由于語音研究有顯著的地域性特征,因而對回族語言的語音考察多為區域性研究。如楊捷與張安生分別對同心方言的語音特點進行了研究。前者在《關于同心方言中后鼻音讀為前鼻音探源》中將同心方言與普通話比較闡釋了同心方言的發音習慣與回族先民的母語阿拉伯語、波斯語的密切聯系;后者在《同心回民話中的阿拉伯語波斯語借詞》詳盡分析了同心回民話音譯詞的特點。高歡《桃源維回族漢語方言兩字組連續變調》對桃源維回族漢語方言兩字組連續變調情況進行描寫,認為桃源維回族方言中語法變調體詞后“中平化”是桃源維回族兩字組連續變調的主要特色。值得一提的是,張新婷在《烏魯木齊漢民漢語和回民漢語聲調的實驗分析》中使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對烏魯木齊兩種方言的聲調的“單字調、雙字連續變調以及雙字組中的輕聲”進行了詳盡的描述,發現烏魯木齊回民漢語聲調的特殊特征,即存在“長輕聲”。
回族獨特的宗教、民族文化滲透到語言中,形成了其特殊的詞匯、語法特點。如馬耀沂、馬永真的《試論回族的語言特色》與劉鑫民的《回族漢語的詞匯變異現象》均發現了回族語言中存在的借詞、自創詞及將漢語詞語引申等特點。此外,劉鑫民、朱琪《回族漢語中的稱謂》通過對回漢之間稱謂語的對比突出了回族稱謂語中蘊含的民族文化與心理;楊繼國的《回族語言文字探析》論述了回族先民語言演變的社會歷史原因。李生信教授認為,回族語言中存在某些特殊用詞的現象,在《回族漢語中的別同現象》中,他指出了回族使用具有民族特點的詞而有意回避漢語詞,是基于民族的趨同心理;《西北回族話中對近代漢語詞語的“化用”現象》中闡述了西北回族話借助近代漢語詞語,使常見的近代漢語詞匯通過轉化,在特定的語用環境里成為民族專有用語,即“化用”現象;而《西北回族話中詞語的“轉用”現象》則認為西北回族話中夾雜著大量的阿拉伯詞語、波斯詞語屬于詞語的“轉用”。此外,李生信《回族話中借詞的特殊性》分析了回族借詞特殊性的本源及基本特征,從外來詞的角度對回族話借詞進行精準分析。
總體而言,在回族語言的本體研究中,語音、詞匯較多,語法研究相對較少。首先,在語音的研究中,學界已發現回族的發音習慣與其先民母語有著密切聯系;而長期與漢族雜居,使回族語言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當地方音的影響出現變異。同時,實驗語音學研究方法的引用,為回族語言語音的變異研究提供了科學有效的方法。其次,對于回族詞匯的研究成果豐碩,無論是詞語的類別、特點,亦或是詞義的變換、引申都有諸多學者各抒己見,并提出了“別同”、“移詞”、“轉用”、“化用”等用詞現象。最后,關于回族語言語法的研究,則多伴隨詞匯研究略提一二,少有學者專門對此進行探究。
研究者在探討回族語言特點時,立足各地回族聚居區進行個案研究的成果較多。以區域角度劃分,西北回族語言研究的成果明顯多于其他地區、且起步較早。近幾年,西南、華東等地區的回族研究也逐步走入人們的視野。
1.西北。對于西北回族的語言研究起步較早,成果頗多。如早期的《康家回族話語法探析》、《康家回族話的詞匯特點》從語音、詞匯、語法三方面對康家回族話進行了全面細致的描寫;殷軍《南疆回族方言初探》指出南疆的回族方言在普通話與其他方言的包圍中成為弱勢語言;賈東《略論西安回族的語言特色》簡述了西安回族語言中動詞流失,名詞、形容詞眾多,名詞、形容詞可以相互轉換等特點。馬瑛的《隴南回族語言詞匯特征》簡要分析了隴南回族語言中的借詞、選擇詞匯、專有詞匯以及詞語的特殊搭配。劉瑜《寧夏回族漢語嵌入詞的社會語言學研究》以寧夏回族漢語嵌入詞為對象,提出了“鑲嵌”的設想來解釋民族融合形成的語言多樣性。文章認為嵌入漢語的回族特殊詞匯并非外來詞或借詞,而是漢語的社會變體,是“內部”已有的語言。
2.西南。在西南各省中,四川省是回族散居分布較多的省份。馬尚林在《四川回族語言及其文化屬性》中從文化的角度闡釋了四川回族語言的獨特性。此外,云南是多民族聚居的省份,因而多元和諧的云南民族文化使回族語言與當地方言及其他少數民族語言交往融合的過程中呈現出迥異于其他各省的特點。馬利章等人通過《云南回族語言文化構成分析》、《試析云南回族穆斯林語言中的波斯語詞匯》、《試論阿拉伯語在云南回族語言中的運用》等多篇文章對云南回族語言中出現的阿拉伯語、波斯語詞匯也予以了詳細的描寫。
3.華東。對于華東各省的回族語言研究尚處起步階段,可供參考的文獻資料較少。學者僅關注到經濟、文化較發達城市中回族語言的使用情況。如柏瑩《南京回族話探析》中結合南京的地域特點對回族話及功能進行分析,并對南京回族話的發展趨勢進行合理預測;陳建偉在《蘇州回族居民語言生活調查》與《上海回族居民語言使用情況的調查研究》中分別考察了蘇州、上海兩地回族居民對回族別同用語的掌握情況及情感態度。
在語言本體研究之外,學者們還將語言接觸理論作用于回族語言之上。如李生信《從語言接觸理論看回族母語的演變》一文考察了回族母語演變歷程的三個階段:民族母語階段、雙語階段和轉用漢語階段,認為回族轉用漢語是語言接觸的結果;林濤在《東干語在多民族語言接觸中的變異現象》一文中闡述了在多民族共處、多文化滲透背景下東干語各語言要素所發生的變異;沙麗華《論回族語言的交融性文化特征及其漢化進程》闡述了漢化后回族語言的文化特征和民族特性。
楊占武在《回族語言文化》中將禁忌語分為:信仰語詞禁忌、喪葬語詞禁忌、生活習俗語詞禁忌與飲食語詞禁忌等。關于禁忌語,李生信《語言禁忌與回回民族的人文觀》認為避諱與別同構成了回族語言的禁忌,認為避諱是回族文化心理的折射而別同則是民族情感的昭示;馬紅艷《回族禁忌的社會功能探析》指出回族禁忌語充分體現了強烈的民族意識與共同的民族情感;楊德亮《語言禁忌與族群話語:回族語言禁忌民俗研究的族群視角》則認為:回族禁忌語是族群意識構建需要的結果,體現了回族人強烈的自我表述愿望和族群話語的凝聚力。蒲潔《四川閬中回民禁忌語初探》對閬中清真寺中的阿訇進行采訪,記錄了當地日常使用的禁忌語并進行簡要分析。
綜上,從社會語言學角度觀察回族語言時,人們普遍關注到了各地回族語言中存在的民族共性與地域差異性,紛紛立足當地語言環境進行深入調查。在關注回族語言內部差異的同時,對回族母語進行追溯,利用語言接觸理論考察回族先民語言的使用情況,對當下回族語言的研究起了追根溯源的作用。但在成果頗豐的同時,我們仍然發現一些弊端。如在多數立足各省市的區域性調查研究的論文中,缺少與當地方言相結合的描寫分析,而各地回族在地區方言的影響下所產生的變異更少有人提及。
從文化語言學角度對回族語言進行闡述的文章較多。按照時間順序追溯,較早的有趙相如《回族話及其文化特征探析》從回族話中的阿、波詞匯、經堂語、禁忌語、稱謂語四方面對回族話及文化特征進行分析;劉鑫民、朱琪《從回族語言看回族兩性文化》論述了回族語言中部分詞語在內涵上的性別差異;丁克家《回民語言及其文化屬性》追溯了回族語言來源的多樣化及演變進程,對回族語言的文化價值進行分析,提出了“活化石”的概念;李生信《回族語言中的民俗文化》從禮儀用語、日常用語及親屬稱謂語三個方面闡釋了回族語言中蘊含著的民俗文化。此外,王正偉在《回族民俗學概論》中闡釋了回族的語言文字習俗及其發展演變;楊占武先生在其著作《回族語言文化》一書的“回族語言底層與回族歷史文化傳承”一章中,詳述了回族語言的語源資料與文化傳播途徑,并通過比較分析得出了“波斯語的詞語側重使用于日常生活之中,而阿拉伯語的詞語則在宗教生活中出現頻率較高”的結論。
李生信《回族話中專用詞的宗教本源》詳述了回族話中專用詞所反映的伊斯蘭民族宗教習俗。而在追溯回族宗教文化的過程中,宗教語言一般被我們理解為“經堂語”。它起源于經堂教育,是將漢語、阿拉伯語、波斯語詞匯融為一爐的術語體系,同時還保留了部分元明時期的漢語原貌。
對于經堂語的研究起步較早,著述較多。如馬輝芬博士就有《回族經堂語造詞法淺探》、《回族經堂語語序特點探析》、《回族經堂語詞義研究(上、下)》、《回族經堂語中音譯詞特點研究》等多篇文章。從經堂語研究的歷時角度講,有劉迎勝《回族與其他一些西北穆斯林民族文字形成史初探——從回回字到“小經”文字》、《“小經”文字產生的背景——關于“回族漢語”》,韓中義《經堂語氣與小經文獻關系考察》;從經堂語詞匯特征角度分析,又有楊占武、金立華《回族經堂語的語言問題》,丁士仁《“經堂語”的基本特征和關鍵語氣》,馬千里、王巖《回族經堂語詞匯的源流與構成芻議》;從經堂教育角度講,有王永亮《回族經堂教育的產生及早期形態》、馬寧《經堂教育——中國穆斯林歷史上文化創新的重大舉措》;張志忠《經堂教育中阿拉伯語語法教學與研究》等。
回族先民成分的多元性、回族遍布全國各地的廣泛性以及千百年來始終保持的信仰的統一性,造就了回族獨特的民族文化與宗教文化;而作為民族文化載體的回族語言,又從深層意義上顯示出回族的文化心理與精神追求。因此,在對民族語言文化研究的回顧中可以看出,在全面探討了回族語言所體現出的文化特征、宗教文化、歷史傳承、民俗文化的基礎之上,人們普遍認同回族語言在對回族歷史的反映與當下回族社會圖景的展現等方面都起著積極的作用。
近些年來,回族語言的變遷更迭始終是學者們研究與爭論的焦點。南京大學劉迎勝教授的《社會底層的漢、伊斯蘭文明對話——對回族語言演進史的簡要回顧》與《回族語言800年發展史簡要回顧——從波斯語到“回族漢語”》都對回族人語言文字狀況的演進歷史進行了詳盡敘述,探討了回族人從移民集團變為中國少數民族的過程,提出“經堂語中存在大量波斯語和阿拉伯語的詞匯,是回回先民母語底層的反映”。
在一些地方志中,我們同樣能找到對于各地回族語言的描述。例如: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19世紀50年代編寫的《黑龍江省回族社會歷史調查報告》、《青海回族調查資料匯集》、《甘肅回族調查資料》,這些報告鮮明地反映了各地區的回族狀況和語言使用情況,為回族史的研究奠定了史料基礎。除此之外,《回族簡史》、《回族史論稿》、《中國回族史》中都詳述了回族語言的使用情況,為回族語言的地方研究提供了寶貴資料。
此外,還有一些工具書出版。何克儉、楊萬寶對《穆斯林回族常用語手冊》共收入常用語1030條,涉及回族歷史、宗教、文化的方方面面;邱樹森的《中國回族大詞典》、海杰的《回族知識辭典》、楊惠云主編的《中國回族大辭典》等都對回族語言進行了全面、系統的介紹。另外,宛耀賓總主編的《中國伊斯蘭百科全書》中,也收入了許多與回族用語相關的詞條。
本文簡要地分析了國內回族語言的研究現狀,盡管學界對回族語言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但仍存在尚需拓展的問題。(1)回族語言受各地方言影響有所變異,同詞異音的現象十分普遍,因而回族語言與當地方言的比較研究理應加強。(2)對回族語言的概念、分類、歷史淵源研究過多,理論有余而實踐不足。缺少深入回族內部的第一手資料。(3)語言研究應廣泛關注語音、詞匯、語法。而目前則更側重于語言特征的考察與總結分析,對語音、語法方面研究較少。因此,筆者認為,今后在回族語言的研究中,應從實際出發,進行實地調查,提取系統且全面的數據進行分析;同時,比較不同的回族聚居區回族語言的使用情況,加強語音、語法方面的探究;開展系統的全國性調查,這不僅有利于回族語言自身的發展,也有利于少數民族語言中外來詞歷史層次及漢語方言地域特征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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