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杰
長期以來,人類為了生活需要或者更大的經濟利益,不斷地向自然界進行毫無節制的索取,大量殘害動物以致虐待動物的事件不斷發生。過分的攫取最終將會導致大自然生態系統失衡,并直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近些年來,隨著人們意識的提高以及一些動植物保護公益組織的大力宣傳與爭取,越來越多的人們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并開始著手探討并想要采取措施進行調整。法學界人士亦從法律方面對此問題展開討論,以期做出更加合理的決策來調整人類與動物乃至大自然的關系。其實,法律對于動物的保護早已為人們所熟知,無論是物權法,侵權責任法,刑法還是一些國際公約都有關于動物保護的規定。但現狀是,盡管出臺了這些法律,還是出現了各類侵害動物或是有關動物的法律糾紛,其解決方式也是不盡相同,甚至有些糾紛的解決雖然是合法的,但是解決方法讓人們驚訝。例如,在美國的馬薩諸塞州,一位84歲的夫人死去后,她的尸體被她生前所養的貓吃掉,最終法院判決這只貓以死刑;自然人死后將遺產留給其生前喂養的寵物等等案件。
基于這些現象,有法學人士認為將動物作為法律關系的客體進行保護并無法達到對動物的全面而具體的保護,并開始探索將動物作為法律關系的主體進行保護。但是,作為動物保護法學理論的創新,究竟以動物作為法律關系的主體進行規定、保護,是否合理,是否為現行法律所容納,為人們所接受,以及是否具備可操作等等問題都需要探討。
關于動物能否成為法律關系的主體,目前學界觀點不一,各自為營。主要包含如下這兩種觀點:一是認為動物具有完全的法律人格或者受限制的法律人格;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動物完全不具有人格。
“動物法律人格論”主張動物在法律上具有完全的或部分的權利主體資格,享有與人同樣的權利[1]。持該種觀點的學者主要集中在我國的環境法學界。其主要內容為動物也享有生存和存在的權利,也就是生命權,甚至擴展到動物的健康權,這就是所謂的動物的人格權。“在一般人格權中,動物和自然物也應有人格自由、人格平等、人格尊嚴的權利”[1]。持此觀點的學者大都選擇《德國民法典》中的第90條a款作為他們的理論支撐之一,具體表述為:動物不是物。對所添加的這一款,有學者認為既然不是法律上的“物”,便不能當作客體來對待,自然也就應該被當作主體來對待。通過查閱資料,以及成體系的分析德國民事法律就可以得知,此處的“動物不是物”并不是簡單的字面所呈現的意思,更不是由此“推導”出來的動物可以作為法律關系的主體。把這個條款放到當時的背景中就可以發現立法者寫這句話的初衷。自從上個世紀下半葉開始,環境保護運動在全世界范圍內深入開展。動物保護組織的人們開始大力宣揚動物的地位與尊嚴,并宣稱動物是重視自己生命的,其本身具有固有的價值。此外,動物與人類具有同等的價值,應該與人類一樣加以重視,與人類一樣享有自然權。這種“動物權利論”的觀點對德國的立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德國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們認為德國的民法典未突出動物的特殊性,并因此對德國民法典第90條(即:本法所稱的物為有體物)加以攻擊。為了應對這一攻擊,德國立法者才在第90條下加上這一款。正如德國著名民法學家科拉所說:德國動物保護法已設有保護動物的規定,民法此項規定乃“概念美容”[2]。臺灣學者王澤鑒教授也指出:“德國民法增設第90條a款的規定旨在表示對有生命之‘物’的尊重,蓋以動物與人同為受造者也。在民法上,動物仍屬物(動產),惟對動物的支配,應受特別法的規定,受有限制,自不待言”[3]209。
另外,從德國民法總體來看,或就本條增加款的位置來看,德國立法本身也明顯表現出動物是作為客體而存在的。《德國民法典》將“自然人”、“法人”、“物、動物”以并列的體例進行編排。而這種編排方式很清晰的劃分了主客體的界限。而第90條以及新加的那一款都被放置在了第二章中,而不是第一章,很明顯立法者的原意并不是賦予動物以法律關系主體的地位。
綜上可以看出,動物完全法律人格論者所闡述的理由中,這個很有分量的“論據”的應用有斷章取義的嫌疑,并無法支持其論點。
另外一個很重要的支持動物主體論的依據就是現實的案例,即目前國內外尤其是國外的一些案件中已經出現了以動物作為主體的訴訟。例如,文章開頭所說的美國老婦人的尸體被貓吃掉,法官判處該貓死刑[4];還有逝去的老人將遺產留給生前的寵物,人和動物結婚等等。這些案例被認為是在司法實踐中承認了動物的法律主體資格。
然而本文認為,雖然出現了此類案例,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案件的解決就是合理的,更不代表動物因此而獲得了法律關系主體的地位。筆者并不知道美國法官判處貓死刑的解決方式是出于什么樣的法理。針對美國這個判例法國家,法官造法的傳統是其精髓,出現這樣的結果應該也不足為奇。但是就該案例,筆者認為解決方法并不恰當,至少在中國是不適合的。首先,該動物(貓)吃的是尸體,而尸體雖是特殊的物,但是終究不是活生生的人,所以只能說是該貓吃掉的只是一個特殊的物;其二,動物(貓)吃掉尸體就對貓判處死刑沒有太大的意義,也未起到法律所特有的懲罰、震懾、預防、教育等作用。因為貓并沒有這些意識,也并不知道自己“犯錯誤”了,也不知曉法律對它審判的意義,更不用說它自己的想法的表達了;其三,退一步說,即便是精神病人,未成年人這類不負刑事責任的人做出此類行為甚至是殺人都不會獲此死刑,而對待這樣一只對這個行為沒有任何認識的貓判處死刑,更顯得有些荒謬。針對這個個案,本文認為并不能說貓違法了,因為其根本不知道人類的法律是什么,因而不應當以法律關系主體的地位出現。
還有一類比較典型的案例就是主人死后將遺產留給自己生前飼養的寵物。這一類案件也屢見不鮮。按照民法上遺贈的學說,主人是將自己的財產贈與其生前所飼養的動物,就應當是存在法律關系的雙方主體,那動物也就必然的會成為其中的受贈方,并以主體的身份出現,這是法律上的解釋。但是,筆者認為,法律畢竟是為生活服務的,法律可以讓人們的生活更加有秩序,當然也會出現與社會生活的摩擦。就以上這個行為,拋開法律解釋,按照常人的理解,應該是主人與其寵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尤其是老人在年老而又無子女在身邊陪伴時,寵物可能使老年人的生活增加更多的樂趣。所以,主人贈與動物財產的初衷是,主人希望在死后其生前所飼養的動物能夠過得舒適,希望有人能把它照顧的更好,而不是單純希望將這些財產贈與動物 “消費”。由此看來,其性質無異于將財產托付給某個人或組織,讓其用這些財產去照顧這只動物。這個行為或者想法可以為常人所理解,也具有可行性。但是,當事人采取了法律手段,希望其要求能夠更加公正而嚴格地得到執行,所以希望以法律作為保障。但是,不能因為當事人采取了這樣一種方式就認為這時的動物就具有了主體的資格。而且對于贈與,這本身就是個雙方法律行為,該動物并沒有給出自己的意思表示,更不用說它對這個行為是否理解。人們就一定知道這個動物就一定是希望過其主人生前給它安排好的生活么?
所以,基于這類案例的出現我們就認定動物具有法律關系主體的資格也有些牽強,有法律脅迫生活的意味。以上兩類案件雖然在現實中出現了,不論法官是基于什么樣的考慮,都不能解讀為動物在法律關系中突破了客體地位而成為了主體。
應當承認人類在環境中處于中心地位,因為法律是人類的法律[5]。人類制定法律是為了使這個社會更加有秩序,不單是指向人與人,還包括人與物,人與動物,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系。法律不僅規定人類向自然的索取,還規定了人類對自然的保護。這些都要靠人類的行為去實現。所以說,法律是人類制定的法律,法律關系來源于社會關系,表現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社會關系為法律規范調整時所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如果承認動物在法律關系中屬于權利主體,受其自身生命特征的限制,其權利義務存在先天的、不可逾越的障礙[5]。
法律賦予主體地位的目的無非是賦予其更多的權利以便其更好生存。有人說,正是因為人類不自覺地去殘害動物,所以才要賦予動物權利,讓它們維護自己的利益。技術上,可以通過建立保護人制度,也就是為動物設立代言人,來幫它們行使權利。但是,人真的能代理動物的意思么?人能夠了解動物需要什么嗎?況且賦予動物權利,相應的動物也需要負有義務,甚至是責任。當出現動物侵害人類的事件時,如果判處動物需要負相應責任,無論是金錢上還是自由刑罰甚至是死刑,對動物來說是否真正達到教化、懲罰、威懾的目的?
當然現階段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上出現了一些動物保護組織抑或是動物保護主義者個人的公益訴訟等等對動物的代言。為了動物的利益,從長遠來看也是為了人類自身的利益而替動物爭取生存的權利是應該支持的。但是很明顯這并不是將動物作為主體,作為訴訟的當事人。在這里,動物依然是客體,采用這種方式進行保護同樣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法律要在社會中起作用,必須是在事先公之于眾的,而且制定出來的法律必須被民眾所理解。至少這些法律應該被其所針對的群體所了解,或是大部分符合他們的價值觀。但是,對于動物來說,它們根本不知道法律是什么,更不知道這些法律對于它們的意義,何談去遵守?動物有他們自己的生存方式,它們的很多行為是出于本能的反應,是出于生存的需要,或者說是他們的天性。目前討論動物的法律地位無非是想更好的保護動物,但是保護動物的行為還是需要人去做出,需要人類自身的克制,不去殘害動物等等。所以,人類依然應該是主體的地位,我們所要改變的是觀念,對待動物的觀念,或者說是道德上的提升。
不贊成將動物人格化、主體化的設想,并不代表動物在整個生態圈中的地位不重要,對人類的意義不大,更不代表我們應該松懈對于對動物的保護。相反,對于目前全世界范圍內人類生存環境的惡化,大自然的嚴重破壞,動物物種消失速度過快的形勢,加大立法保護勢在必行。但是也應該遵循自然規律、運用科學的手段加以保護;否則,便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利益是法律的產生之源,法律命令源于各種利益沖突。利益以及對利益所進行的衡量,是制定法律規則的基本要素[2]。在現階段,隨著人們生態保護意識提高,越來越重視動物這個群體所具有的生態價值,科學價值,精神價值等等。這種價值是為了人類發展的長遠利益與整體利益,所以必須防微杜漸,盡早引起重視,采取措施,對包含動物在內的自然界予以保護。
對于動物的保護問題,不必采取將其確立主體地位的方法,而是在目前保護方式的框架已基本形成的前提下,完善具體的規定。所以,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完善立法。這其中重要的一點是,建議不要再將動物簡單等同于桌子、椅子之類的有體物來對待。就像德國民法典中所增加的那條:動物不是物。要將動物看作不同于普通有體物的特殊物,并對所有的動物區分對待。比如,對于一般圈養在家里的家畜,或者是寵物,可以當作私人財產,受物權法的保護。當出現動物侵害他人或他物的時候,可以參照試用侵權法的有關規定,由主人負責。對于動物園里的動物或者是自然保護區里面的動物以及野生動物,則可以在《野生動物保護法》或者是《環境法》中作詳細規定。針對目前所出現的虐待動物等事件,國家應盡快組織專家調查論證,盡快出臺《動物福利法》以保障動物生存的權利,并盡可能保障動物的“尊嚴”。對于這樣的法律,其目的就是遏制人們對動物的不當行為,其可以調整的范圍應該是很廣泛的,即便是對于家養的寵物(前面所認定的私人財產),由于其不是一般的有體物,也應受到《動物福利法》的調整。這,也是權利不得濫用這一法理在此方面的運用。而這些法律的實施,還需要相應的保護組織,公益訴訟等配套制度的完善,來為動物更好地生存創造條件,排除干擾。
[1]楊立新,朱呈義.動物法律人格之否定:兼論動物之法律“物格”[J].法學研究,2004(5).
[2]陳本寒,周平.動物法律地位之探討:兼析我國民事立法對動物的應有定位[J].中國法學,2002(6).
[3]王澤鑒.民法總則[M].增訂版.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
[4]尹生.關于動物權利的法學思考:兼論中國動物保護法的構建[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科學版,2005(5).
[5]許健,沈昌德.動物“權利主體論”質疑[J].河北法學,2004,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