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艷飛
20世紀初期中國史學研究方法概述
郭艷飛
20世紀初期的中國史學處于新的歷史轉型時期,為了適應新環境必須改變傳統的史學模式。此時的史學不僅注重理論創新,更加注重理論實踐即史學研究方法的與時俱進,由此產生了一些符合時代要求的史學方法。其中,以梁啟超“跨學科”治史方法和胡適“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科學實驗方法影響最為深遠。
20世紀初期;史學研究法;“跨學科”治史方法;“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郭艷飛/安徽大學歷史系在讀碩士(安徽合肥230000)。
20世紀初期的中國社會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變局,固有的模式早已打破,傳統思維方式發生了千古未有的奇變,建立在傳統思維模式之上的傳統史學,也在尋求相應的改變獲得新生。面對著復雜的社會思想格局,如何才能重新構建合乎時代要求的史學研究方法,是史學界不得不考慮的問題。史家借西學東漸之風,充分引入、吸收西學中有關史學研究方法的有益經驗,以達到中國傳統史學方法的革新、進步。
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入中國的進化史觀,不僅為中國史學近代化注入了理論內涵,而且成為了20世紀初史學方法革新的理論依據。進化史觀將歷史看作是按照一定的因果規律,不斷發展變化、演進的過程,并非某一特殊的時間段。這種認識歷史的觀念有別于中國傳統史學,對中國史學方法的革新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在近代進化史觀的影響下,中國史學家們開始有意識地對歷史發展階段性進行考察,將歷史演進的觀念與歷史因果法則結合在一起,注重從歷史演進的過程中探尋因果關系。在進化觀的影響下,運用相應的方法研究歷史,是20世紀初中國史學方法演變的重要特征。
在進化史觀的引導下,中國史學家開始了傳統史學方法的變革。這一變革是以充分引進、吸收西方有益的史學研究方法為開端的。“從方法的角度看,西方新史學有兩種傾向:一是考證史料的方法趨于嚴密,把科學的方法引入史學研究,使歷史史料的整理和考證更為客觀,研究的結果更為真實;一是打開史學封閉的學科大門,使其與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其他相關學科發生聯系,形成跨學科研究的新趨勢。”中國史學家在借鑒時也是從這兩個大方面入手,注重對傳統史料的科學考證,以及加強歷史學與其他相關學科的聯系。諸如梁啟超、胡適等國學大師也是從中汲取精華,開創出適合中國史學又獨具個人特點的史學研究方法。
20世紀初西學東漸之風日盛,有關史學研究方法的內容也隨之而來,這些有別于中國傳統史學方法的認知,給當時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的中國傳統史學帶來了福音。史家積極吸收、借鑒西學中有益成分,嘗試用新的歷史觀點和方法重新研究過往的歷史,并用新的歷史編纂形式編寫歷史,形成了這一時期獨具特色的史學方法。
梁啟超有感于傳統史學研究法已不能適應20世紀初期社會轉型的需求,在吸收、借鑒西學有益成分的基礎上,提出了“跨學科”的治史方式。梁啟超跨學科的治史方法,主要體現在其著作《新史學》中。梁啟超明確指出:“夫地理學也,地質學也,人種學也,人類學也,言語學也,群學也,政治學也,宗教學也,法律學也,平準學也(即日本所謂經濟學),皆與史學有直接之關系。其他如哲學范圍內所屬之倫理學、心理學、論理學、文章學及天然科學范圍所屬之天文學、物質學、化學、生理學,其理論亦常與史學有間接之關系,何一而非主觀所當憑借者。取諸多之公理公例,而參伍鉤距之,雖未盡適用,而所又必多矣。問疇昔之史家,有能焉者否也?”梁啟超將人種學、心理學、宗教學、地理學等學科,納入到歷史學的研究范圍之內,大大擴展了史學的研究領域。在梁啟超看來以歷史學的視角對上述學科進行研究,或者以上述學科所特有的研究方法重新解讀歷史,是20世紀初中國社會轉型時期史學研究的重點,在此基礎上才能達到“敘述人群進化之現象而求得公理公例”的目的。
梁啟超不僅合乎時宜地提出了“跨學科”的史學研究法,而且積極提倡、實踐這一方法,成為當時以心理學、計量學方法研究史學的開創之人。梁啟超不同于往常史家從政治、經濟角度解釋北宋王朝的衰弱,而是從宋太祖自身矛盾心理出發進行解讀。先生認為北宋積弱的原因在于宋太祖身為后周將領,卻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造成宋太祖后怕自責的心理。宋太祖得眾人擁護奪天下,卻時刻困擾于政權的名不正言不順,這種心理一直困擾他,成為北宋王朝衰敗的重要原因。暫且不論梁啟超心理解釋北宋朝衰落的原因是否恰當,但是以心理學的方法研究歷史問題,從中得出不同于以往的結論、觀點,確實值得推崇。
以統計學為基礎的計量史學也是梁啟超積極提倡、實踐的“跨學科”治史方法之一。1922年11月,梁啟超在東南大學史地學會以《歷史統計學》為題進行演講的時候,明確提出在歷史研究中運用統計方法,并提出了“歷史統計學”的概念:“歷史統計學,是用統計學的法則,拿數目字來整理史料推論史跡。”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說明:“嚴格來說,應該名為‘史學上之統計的研究法’”。在計量史學的實踐中,圖表法是其基本方法之一,也是最能表現計量、統計這一概念的形式之一。以圖表之法呈現證據,早在《史記》中就已得到運用,但是傳統圖表只注重表格的運用,既很少涉及圖,也缺乏對表格的敘述、評價。梁啟超有感于傳統史學中圖表法的不足,結合西學中的有益成分,衍生出適合中國史學研究的“圖表法”。在歷史地理方面圖表法的運用主要體現在丁文江做的《歷史人物之地理分配表》(僅限漢、唐、宋、明)之中,對《漢書》《后漢書》《新唐書》《宋史》《明史》中有傳的人都列出,調查他們的籍貫,分配現今各省。再拿所有的列傳總數,按照各省人數,列出百分比例。梁啟超在佛教史研究中也大量運用了圖表法,這主要表現在其著作《中國印度之交通》(亦題為《千五百年前之中國留學生》)中,其中所列的《西行求法古德表》長達9頁,列有105位去印度求法高僧的籍貫、年代、事略等,根據此表他又作了5個方面的統計,分列5表,分別為年代表、籍貫表、行蹤及生死統計表、留學時間表、留學路線表。梁啟超通過制作圖表,將佛教傳播途徑與地理環境、留學之間的關系直接明了地展現在我們面前,將平面的歷史以圖表的方面立體化、形象化。
梁啟超在融合中西史學研究方法精髓的基礎上,開創性地提出了“跨學科”的治史方法,并且不遺余力地進行倡導、實踐。梁啟超先生開創的“跨學科”研究法影響了20世紀中國歷史學的發展,因此,梁啟超先生被許冠三先生稱許為“開今人‘科際整合門徑’的先路”,其“眼光遠大更是時下的史界庸人難以想像”,實為“現代史界的第一人,且為二千年來史學史上的第一人”。
胡適強調實驗主義是一種方法論,將其看作是解決問題的科學方法。有感于傳統治史方式的僵化,胡適特別重視新環境下方法論的重建,一方面吸收實驗主義精髓,借用杜威實驗主義的方法,一方面在對中國傳統史學研究方法批判、借鑒的基礎上,將實驗主義歷史的方法、存疑的方法與清代考證學的方法相結合,開創了屬于自己的實驗主義考史方法。
杜威在《我們怎樣思維》一書中,曾經提出思維的五步法:“一、疑難的境地;二、指定疑難之點究竟在什么地方;三、假定種種解決疑難的方法;四、把每種假定所涵的結果,一一想出來,看哪一個假定能夠解決這個困難;五、證實這種解決使人信用;或證明這種解決的謬誤,使人不信用”。胡適在此基礎上進行歸納、總結,形成了胡氏的“三步法”。在《杜威先生與中國》一文中,胡適完整地表述了“三步法”的內容:“實驗的方法至少注重三件事:(一)從具體的事實與境地下手;(二)一切學說理想,一切知識,都只是特征的假設,并非天經地義;(三)一切學說與理想都須用實行來實驗過,實驗是真理的惟一試金石”。可見,在胡適看來,科學實驗方法要多重要素的結合方能實現:要從實情、實地,從具體、真實的歷史事件、人物入手,進行研究,切勿憑空恣意想象;在未得出結論之前,要將一切看作是假設,當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時,才能將這一假設升為確切結論,而這一過程需要大量史料來印證。胡適指出:“科學方法只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十個字。沒有證據可懸而不斷,證據不夠只可假設,不可武斷,必須等到證實以后,方才奉為定論。”實驗主義只是一個方法,只是一個研究問題的方法。他的方法是:細心搜求事實,大膽提出假設,再細心求實證。胡適眼中,假設是實驗方法的最基本前提,或者說是其成功與否的關鍵因素。胡適將其“三步法”進一步加以整合、概括,形成了我們所熟知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科學實驗方法。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科學實驗主義是由以下因素共同塑造而成的。第一,對以往既定認知的懷疑精神。懷疑,是新思想產生的首要條件,只有對事物抱有懷疑的態度,才能擺脫傳統的束縛,并從懷疑中提煉出新觀念。至于我們應該對什么進行懷疑?懷疑的對象是什么?胡適在其著作《新思潮的意義》中為我們做了解答:“一、對于習俗相傳下來的制度、風俗,要問:‘這種制度現在還有存在的價值嗎?’二、對于古代遺產下來的圣賢教訓,要問:‘這句話在今日還是不錯嗎?’三、對于社會上糊涂公認的行為與信仰,都要問:‘大家公認的,就不會錯了嗎?人家這樣做,我也應該這樣做嗎?難道沒有別樣做法比這個更好,更有理,更有益嗎?’”懷疑精神的提出對于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的史學而言,至關重要,懷疑是科學的表現形式,以懷疑為基礎,以此來重新評定傳統史學,才能有破有立進而重建科學的歷史學。第二,在對傳統懷疑的基礎上,提出合理的假設。這是胡適科學實驗治史方法的核心之一。胡適認為:“假設的用處就是能使歸納法實用時格外經濟,格外省力。凡是科學上能有所分明的人,一定是富于假設能力的人。”假設,是對以往歷史產生懷疑的一種應對方式,懷疑產生后,繼而提出合理假設,兩者之間存在著密切的因果聯系。對懷疑的假設并不是天馬行空、毫無頭緒的,必須是以產生懷疑的那一事件、人物為基礎,在此之上提出的。由幾個同類的例引起一個假設,再求一些同類的例去證明那個假設是否真能成立,這就是科學家常用的假設方法。第三,印證假設,即用證據證明假設正確與否,這就是所謂的在“大膽假設”的基礎上進行“小心求證”。假設不是科學實驗法的目的,只是其中的環節,對假設進行求證,進而證明先前的假設是否合理,是否能夠推翻原有結論,得出更加接近歷史真相的論斷,才是科學實驗方法的最終目標。
胡適是中國近代第一個有著方法論自覺并努力推行的學者,他把傳授科學方法作為自己的莊嚴使命,對近代中國史學具有重要的影響。胡適所倡導的科學實驗方法不僅在當時對青年起到了振聾發聵的作用,而且對以后的學者治史也產生了相當深遠的影響,促使史學家用科學的眼光重新審視中國傳統歷史。
以中國傳統史學為基礎,結合西方史學精髓,是20世紀初期中國史學的顯著特征。在此基礎上衍生出的史學研究方法也帶有明顯的“中西結合”色彩。不管梁啟超還是胡適都是將中西史學研究方法中的精華加以融合,才開創出適應社會轉型的新型史學研究方式,因此這一時期的史學方法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雖然在這一時期構建的史學方法仍然存在著不足,但是治史觀念、研究方法的變化為傳統史學向現代史學的過渡提供了一個基礎,新的研究范式的完善還需漫長的努力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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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3)18-0006-02
責任編輯:賀春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