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晉源
漢武昭宣時期對匈奴政策研究
邢晉源
漢武帝時期,西漢王朝在強大的國力支持下,變被動為主動,對匈奴進行了大規模反擊戰,解除了匈奴對漢朝的威脅,但勞民傷財,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危機。昭宣時期,在以霍光為首的穩健派的領導下,漢朝堅持執行武帝“輪臺罪己詔”的政策并對其作出若干調整,在漢匈關系方面,采取“剿撫并行”的方針,雙方關系趨于緩和。昭宣時期對匈奴政策的調整,基本明確了西漢中后期漢匈關系的走向。
漢武帝;反擊戰;昭宣時期;漢匈關系;剿撫并行
邢晉源/遼寧師范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在讀碩士(遼寧大連16000)。
匈奴是秦漢時期活躍于我國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1]秦漢之際,匈奴在冒頓單于的帶領下逐漸強大起來。漢初,匈奴不斷寇邊,殺掠邊民,搶奪財富。承秦之弊,又剛經歷楚漢戰爭洗禮的西漢王朝疲于兵戈,百廢待興,無力與匈奴抗衡,高祖被迫與匈奴和親。和親政策給了新生的漢政權以休養生息的機會。
至武帝即位,“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2]這證明經過漢初七十余年的經營,漢政府已經有足夠強大的經濟實力支撐起對匈奴的反擊戰。漢武帝還針對匈奴善騎射的特點,大力發展騎兵,提高軍事實力,建立起了一支強大的軍隊。當一切準備就緒,漢武帝開始了對匈奴的長時間、大規模作戰,從前133年王恢謀馬邑,至前89年武帝頒布“輪臺罪己詔”,前后長達44年,而以河南、漠南之戰,河西之戰和漠北之戰最為關鍵。在衛青、霍去病等一眾將領的率領下,漢軍取得了對匈奴的決定性勝利,將匈奴趕往漠北,基本解除了匈奴對西漢王朝的威脅。
漢武帝對匈奴的征戰有其必然性。第一,縱觀匈奴對中原地區的掠奪,從搶奪財富到掠奪勞動力和土地,把大量漢人變為奴隸。在這一過程中,匈奴的奴隸制不斷發展,實力不斷增強,若西漢王朝不予以強有力的反擊,匈奴勢力坐大,不知是否會如五胡亂華一般侵入中原地區,給中原農耕文明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第二,匈奴生性野蠻好戰,自前198年漢匈雙方約為兄弟以和親,至前133年王恢謀馬邑為止的六十余年中,匈奴從未停止過寇邊,還曾于漢文帝時大舉出兵,“烽火通于甘泉、長安”[3]。可見,和親政策無法從根本上杜絕匈奴的入侵和掠奪,反而助長了其囂張氣焰。第三,漢武帝是一位有野心的政治家、軍事家,他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不甘于無為而治,他決不會允許漢王朝在漢匈關系中處于劣勢。
漢武帝征伐匈奴保護了中原的農耕文明,擴大了漢朝的疆域,宣揚了漢朝的國威。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漢武帝創造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的同時也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財力。
有戰爭就必然會有傷亡,因此,武帝對匈奴的征伐,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戰爭中戰士和戰馬的大量死亡。如前119年的漠北之戰,武帝命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率數十萬大軍出定襄、代郡,這次戰爭中,在大量殲敵同時,“漢士卒物故亦數萬,漢馬死者十余萬。”[1]又如漢武帝天漢二年,李廣利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匈奴右賢王,漢兵物故十之六七,損失慘重。
另外,武帝還曾數次大規模徙民實邊、屯田、筑城以備胡。如漢武帝元光五年,“漢發卒萬人治雁門險阻,以防備匈奴。”[4]元朔二年,立朔方郡,使蘇建發十余萬人筑朔方城,“漢募民徙朔方十萬口。”[4]天漢元年,“發謫戍屯五原。”[4]等等。武帝為防御匈奴,興師動眾,百姓顛沛流離,民怨沸騰。
財力的消耗主要是在三個方面。第一是用于戰爭的直接投入。漢朝的軍費開支主要用于將領的俸祿和士兵衣食的供給,漢武帝時期的軍隊規模十分龐大,除直接參與戰爭的軍隊外,還有駐扎于邊郡的為數可觀的屯田兵和屬國兵,他們的衣食都由政府提供。政府難以負荷如此巨大的軍費開支,以至于“大農陳藏錢經耗,賦稅既竭,猶不足以奉戰士。”[2]
第二是用于對將士的賞賜,在這方面,漢武帝可謂出手闊綽。如元朔六年大將軍衛青率領六將軍征匈奴,斬敵一萬九千人,“捕斬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余萬斤。”[2]元狩四年,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擊匈奴,賞賜五十萬金。每次封賞將士都是大手筆。
第三是用于安置匈奴歸降者。在戰爭過程中,漢軍節節勝利,士氣大振,與此同時,匈奴內部斗爭漸趨激烈,不斷有匈奴貴族率眾來降。漢武帝元狩二年,匈奴渾邪王率數萬之眾來降,“漢發軍二萬乘迎之,既至,受賞,賜及有功之士。是歲費凡百余巨萬。”[2]此后,又有匈奴王敞屠洛、歸義王次公等附漢,漢朝為妥善安置這些歸降者,所費甚巨。“胡降者皆衣食縣官,縣官不給,天子乃損膳,解乘輿駟、出御府禁藏以贍之。”[2]如此一來,漢初所積累的財富,在武帝無休止的征伐戰爭中被消耗殆盡。
由于武帝“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5]導致其晚期生產凋敝,民不聊生,人民起義不斷,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十分尖銳。在這種情況下,武帝于征和四年頒布了“輪臺罪己詔”,偃甲息兵,停止對外征伐。“輪臺罪己詔”的頒布,是西漢中后期漢匈關系的一個轉折點。
對于與匈奴關系問題,朝中歷來分為主戰派和主和派。主戰派的代表人物有樊噲、王恢,主和派的代表人物有季布、韓安國。昭宣時期,桑弘羊是典型的主戰派,而霍光對匈奴的態度則比較曖昧,他算不上是完全的主和派,基本上他奉行的是“剿撫并行”的方針。霍光與桑弘羊曾有私怨,再加上政治意見上略有分歧,矛盾升級。“輪臺罪己詔”頒布的兩年后,武帝崩,8歲的漢昭帝即位,霍光與桑弘羊并為輔政大臣。
漢昭帝始元六年,鹽鐵會議召開,霍光操縱了60多名賢良文學,就鹽鐵官營、漢匈戰和、施政方針等問題,與御史大夫桑弘羊展開了激烈的論辯。匈奴問題是鹽鐵會議的中心議題之一,雙方的主要分歧是以何種手段使匈奴臣服,確保漢邊境晏然。對此,桑弘羊主張以武制勝,他認為匈奴雖退居漠北,但并未臣服于漢,若松弛武備,就等于是將漢朝的土地和黎民拱手讓與匈奴,且征匈奴是“匡難辟害,以為黎民遠慮。”[6]對于和親問題,桑弘羊指出,并不是漢朝不想與匈奴和平相處,漢興以來,屢次匈奴和親,贈予匈奴大量的財富,但匈奴“不紀重質厚賂之故改節,而暴害滋甚。”[6]而賢良文學則主張以德取勝,他們以秦專事用兵,不修內政,不行仁義而導致滅亡作比,認為對匈奴不需要防備,只要人主行仁政、得其道,匈奴就會被仁義感化,歸附漢朝。興師討伐不如與匈奴結和親,以往與匈奴和親時,漢無邊境之患,君臣和睦,民得安居樂業,后武帝退文任武,導致了“師旅相望,郡國并發,黎人困苦,奸偽萌生,盜賊并起,守尉不能禁,城邑不能止。”[6]的局面。
雙方的觀點都有一定的合理性,士大夫們屬于統治階級上層,是政策的直接制定者和執行者,他們關注的是漢王朝的長遠發展。士大夫們對于匈奴的本質和邊境的戰況認識比較深刻,深知匈奴的野蠻、無信,非戰爭手段不能使其屈服。事實也證明了,匈奴問題遺留至東漢,仍是靠武力才得以最終解決。
賢良文學是一個通曉詩書禮易但缺乏社會實踐經驗的群體,他們沒有經歷過邊疆戰火的洗禮,空談行仁政,卻不知道匈奴非仁義所能教化。賢良文學深知民間疾苦,因此他們主要著眼于百姓的現實利益。漢武帝征匈奴耗費了巨大的人力和財力,為了保證軍費開支,他實行了武功爵、鹽鐵官營、平準均輸等一系列政策,這些政策在當時是有積極意義的。它們既保障了漢武帝外事四夷的工作得以繼續開展,又使“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2],但在執行過程中產生了種種弊端,特別是用人不當,損害了百姓的利益。賢良文學把百姓的困苦、社會的混亂完全歸咎于政策本身和武帝對匈奴的征伐,未免有失偏頗。
鹽鐵會議表面上看來是桑弘羊占據了上風,但獲益最大的卻是鹽鐵會議的幕后操縱者——霍光。霍光利用鹽鐵會議把他的政敵桑弘羊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并為自己冠上了寬厚仁義的美名。前80年,桑弘羊因參與上官桀和燕王旦謀反事件被誅,至此,武帝托孤的四位輔政大臣只余霍光一人,霍光成為了這場政治斗爭的最后勝利者。
昭帝一朝至宣帝初期,為霍光輔政時期。在以霍光為首的穩健派的領導下,漢朝一改武帝時對匈奴大舉出兵的政策,代之以“剿撫并行”的方針。所謂“剿撫并行”,就是緩和與匈奴的關系,恢復與匈奴的和親,在匈奴寇邊時給予強有力的還擊,保障邊境安然無事。
匈奴經過武帝時的軍事打擊,實力大為削弱,且統治階級內部已出現分裂的征兆,朝中上下皆有與漢恢復和親的愿望。鑒于此時的匈奴已不能對漢朝構成大的威脅,霍光便將工作的重點轉向內政方面。他堅持執行武帝“輪臺罪己詔”的政策,致力于恢復發展農業生產,增強經濟實力,與匈奴關系相對緩和,但他并未放松對邊地的戍防。漢昭帝使元二年冬,“漢發習戰射士至朔方,調故吏將屯田于張掖郡。”[7]繼續實行屯田政策,充實邊塞,以防匈奴入侵。
前文提到霍光不屬于純粹的主和派,在他輔政期間,漢朝曾數次發兵擊匈奴。如漢昭帝元鳳元年,“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并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3]漢昭帝元鳳三年,匈奴右賢王和犁污王率兵四千侵邊,“漢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殺犁污王。”[3]漢宣帝本始元年,匈奴發兵侵烏孫,烏孫上書向漢求救。本始二年,漢派五將軍帥十五萬大軍與烏孫五萬大軍合擊匈奴,本始三年春,大軍從長安出發,“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畜產遠遁逃,是以五將軍少所得。”[3]可見,霍光其實并不反對桑弘羊以武制勝的方針,只是他對匈奴的策略更具張力。在他輔政的近二十年中,漢朝擁有一支戰斗力強的軍隊,始終保持著對周邊少數民族的強大的軍事威懾力。
漢宣帝地節二年,霍光死,漢宣帝親政。宣帝時,匈奴大衰,原因有三,連年天災,“人民、畜產死者十之六七。”[3]此其一;匈奴勢弱,比歲遭周邊民族入侵,此其二;統治階級上層爭奪統治權的斗爭激烈,呼韓邪、屠耆、呼揭、車犁、烏藉五單于爭立,互相攻擊,死者以數萬計,畜產損耗十之八九,匈奴分崩離析,此其三。匈奴自顧不暇,無力寇邊,因此宣帝時的漢匈關系較之昭帝時更為緩和。
漢宣帝對匈奴采取懷柔政策,在邊境較為安定的情況下,減少邊塞戍卒的數量,沒有趁匈奴內亂而發兵擊之,而是采納御史大夫蕭望之的建議,“遣使者弔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8]希望其慕仁義而臣服。在漢宣帝的感召下,不斷有匈奴首領率眾附漢,漢皆厚遇之。漢宣帝甘露二年,為郅支單于所敗的呼韓邪單于附漢,漢以客禮待之,令其位在諸侯王之上。呼韓邪單于款塞,南匈奴歸漢,是漢匈關系史上的一件大事,結束了雙方長期以來的對峙局面,標志著漢匈關系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昭宣時期漢匈關系的調整,基本上確立了西漢中后期漢匈關系的基本走向,終西漢一世,雙方始終維持友好和平的局面。
[1]司馬遷.史記·匈奴列傳[M].中華書局,1959:110
[2]司馬遷.史記·平準書[M].中華書局,1959:30
[3]班固.漢書·匈奴傳[M].中華書局,1962:94
[4]班固.漢書·武帝紀[M].中華書局,1962:6
[5]司馬光.資治通鑒·漢紀·武帝紀[M].中華書局,1956:22
[6]王利器.鹽鐵論校注[M].中華書局,1992
[7]班固.漢書·昭帝紀[M].中華書局,1962:7
[8]班固.漢書·蕭望之傳[M].中華書局,1962:78
K89
A
1671-6531(2013)03-0005-02
郭一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