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視域下香港電視受眾研究

□ 穆 珂

香港是中國一個特殊的地理和文化邊界。因為歷史的原因，中西文化在這里產生了激烈的碰撞，也塑造了“獅子山下”香港人獨特的精神面貌。香港文化既不是單純的中國文化，也不是單純的西方文化，更不是兩者的簡單疊加。它是多種歷史經驗互相嫁接而后生長出來的獨特的多元文化?？傮w來看回歸之后，內地與香港的經貿聯系更加緊密，港人的國家認同感也有較大程度的上升。但圍繞《基本法》二十三條是否設立國民教育課等問題引發的港人游行、“蝗蟲歌”等負面輿情，卻反映出兩地的政治和文化嫌隙仍在。在政治回歸之外，人心的回歸還任重道遠。而內地主流電視媒體在面對這些問題時出現的集體話語失范，則真切的反映出我們對香港傳媒受眾的無知與茫然。了解香港電視生態以及港人受眾的心態，既是內地電視提高業務必修課，從國家層面上看，也是更好地踐行“一國兩制”方針，促進民意回歸的重要基礎。

一、香港的電視生態

截至2011年底，香港的大眾傳播媒介包括50份日報（包括多份電子報章）、651份期刊、2家本地免費電視節目服務持牌機構、3家本地收費電視節目服務持牌機構、17家非本地電視節目服務持牌機構、1家公營廣播機構，以及4家廣播持牌機構。

香港特區政府對本地廣電產業采取促進發展和鼓勵競爭的政策方針，以推動應用各種創新科技，同時也提供自由和寬松的規管環境，為觀眾和聽眾提供更多元化的節目及創新服務?，F時香港約有700條數碼化的衛星及收費電視頻道，在網絡電視技術方面位于全球的領先位置，網絡電視用戶約有100萬。此外，香港現有17家持牌衛星電視廣播機構，為亞太區提供大約200 條頻道?！敖刂?011年底，兩家本地免費電視節目服務持牌機構無線和亞視共提供15條免費電視頻道，包括4條模擬信號頻道和11條數字信號頻道?！?/p>

傳統上，香港電視市場一直以香港無線（TVB）和亞洲電視（ATV）兩家獨大。TVB運營著翡翠臺和明珠臺兩個主要的免費頻道；亞視則掌握著本港臺和國際臺。香港回歸之后，雙方卻運途迥異。TVB憑借著王牌影視劇資源豐富的優勢，在CEPA協議的催化作用下，最早邁出了與內地影視機構合作的步伐。一系列的合作，提升了無線在內地的知名度，也鞏固了其在香港地區的競爭優勢。亞視與無線在長期競爭中，盡管有幾次曾占據上風，但總體上實力不敵無線。尤其是回歸之后，亞視漸漸喪失了與無線進行全面競爭的資本。

此外，香港觀眾還可以通過付費方式收看世界上各個國家的共計約700條電視頻道，包括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中文國際頻道。多個省的衛視也在香港實現了信號覆蓋。2011年3月1日，中央電視臺還專門針對香港地區推出了CCTV1（香港）頻道。盡管內地主要電視頻道都實現了香港地區覆蓋，但落地情況不容樂觀，總體市場份額不超過0.5%。在與眾多國際電視大鱷角力的市場上，內地電視頻道集體被華麗地無視，“主流”與“邊緣”的話語權力秩序發生了吊詭的遷轉。

二、復雜矛盾的“香港心態”

要廓清對港電視傳播的迷霧，避免“雞同鴨講”似的自說自話就要理解香港和香港人。獨特的歷史經驗造就了香港獨特的文化個性，也使得理解港人的身份認同變得更加復雜和困難。身份認同在當下“是個體通向社會群體的橋梁，一方面使個體取得情感和意義的安放場所，另一方面又使群體的秩序得到維系和鞏固”。兩千多年中華文明的熔鑄與積淀，150年的殖民遭遇，抗戰、國共內戰及新中國成立前后的移民大潮，六七十年代內地革命思潮的涌入，回歸前后的政制開放潮流，各種共時性和歷時性遭際的融匯鍛造了香港人復雜的國族認同概念。

（一）香港的獨立性天然抗拒對母國的認同

近代歷史的香港對于母國的同化有著天然的抗拒。從語言學上看，香港地區的原生語言主要是粵語，講潮汕話的人口也有一定比例?；浾Z在整個漢語語系中具有獨立的發音體系和表意規則，因此香港所屬的粵語文化圈與中華文明其他亞文化圈層之間有著天然的交流障礙。傳統上中華文明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在黃河流域，粵港文明對于整個文明秩序的建構參與程度較低，而以北方（北京）為權力中心的政治輻射也很難穿越地理域限的阻隔，因而粵港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演變具有很強的自組織色彩。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工業文明無孔不入地強大滲透能力進一步割裂了香港對于母體文化的依賴，也使得香港對于本民族國家的歷史缺乏相應的理性認知，自然難以產生有效的情感投入與積極的政治認同。歷史上作為民族主義與殖民主義、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對抗的陣地之一，香港一直謹慎地避免深度卷入。香港學者陳清僑說：“這種情感上的‘缺憾’，或許正是源自我們一代人對于歷史想象的模糊，甚至匱乏，以及幾代人對于歷史想象的恐懼、以至于抗拒。”如同棄嬰一般被割讓的歷史給香港抹上了濃重的悲情主義色彩，使得港人對于國族政治有著天然的不信任。2009年，內地主流獻禮影視作品《建國大業》和《解放》等在香港的冷遇就鮮明地揭示了港人對于國族政治合法性的抵抗與拒絕投入情感參與的政治歧見。

（二）香港的“雙重依賴”與“雙重忠誠”

從經濟上說，香港是人民幣的主要離岸交易中心，在產業升級和轉型的全球化過程里，對于內地市場的依賴程度極高；但同時港元與美元匯率直接掛鉤，“美國打噴嚏，香港就感冒”并不只是一句玩笑。政治上看，香港在國際政治舞臺上歷來是一個“依賴性政治實體”。香港《基本法》規定，香港特首經立法會選舉產生由中央政府任命，但主要政制卻繼承自英國殖民時代；立法會幾大黨派有左翼色彩，但主要的壓力集團卻都有西方背景。文化母國與殖民宗主國在港的影響力對比并沒有因主權的移交而發生本質上的變化。香港一方面對于中華文化的傳統有著割舍不斷的血肉聯系；另一方面也對西方世界張開雙臂、熱烈擁抱。從某種意義上說，因由政制運行方面的相似性，香港與西方世界的政治交集更加廣泛。兼容并包、兼收并蓄、多文明對話是香港成為東方明珠的魅力之源，然而這同時也折射出香港在排拒與認同、獨立與依賴諸多對立選擇上的尷尬與糾結。

（三）香港受眾和傳媒的復雜心態

1.香港人的優越感與焦慮感并存。作為中國最早融入資本主義世界的區域，香港在華人社會率先創造了高度發達的市民社會和商業文明，為農耕文明向工業文明的跨越提供了優良的實踐范本。近現代以來，與大陸所歷經的動蕩戰亂、政治裂解與“文革”狂潮的創痛相比，香港盡享偏安一隅的優越與寧靜。新中國成立前后，一大批新儒家知識分子如錢穆、唐君毅、牟宗三在香港成立新亞書院，較完整地保留了傳統儒學，促進了香港傳統文化研究的興盛。這些都使得港人具有自我優越感。然而回歸以來，香港對大陸的各方面優勢逐漸消失：金融中心的地位不斷受到上海的挑戰；應對亞洲經濟危機反而需要大陸輸血；傳統優勢的影視娛樂產業也逐漸被內地超越。以電影《風聲》在香港的傳播為例，香港電影金像獎主席文雋提到，“（《風聲》）編、導、演、美術、布景、剪接、攝影、音效，全部都有專業水平，尤其是選擇大時代背景的諜戰故事，這種類型，我們香港電影人就不會拍。我看《風聲》，是一邊觸目驚心，一邊在感慨”。褒揚與感慨并存的事實體現的正是復雜矛盾的“香港意識”：一方面體現的是對內地意識形態和敘事語言的接納；另一方面，則是對于本港優勢被內地超越的高度焦慮。

2.政治敏感和政治冷淡同時存在的香港傳媒。包括電視媒體在內的香港傳媒界，已經深諳現代媒介是行政、立法和司法之外的“第四權力”整套傳播學邏輯，因而傳媒政治化的程度較高。每一家媒體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場。香港主要的政治團體被認為是香港傳媒催生的產物，其背后都有相關的報刊或電視臺為其政治主張背書。媒體鋪天蓋地的政治性宣傳報道幾乎是香港大部分政治團體生存和活動的主要證明，也直接帶動了傳媒受眾的政治熱情。當然前文提到的港人對于中央政府和特區政府關于國族政治合法性帶有先入為主的抵抗情緒與政治歧見，這與部分港媒長期以來的偏見報道有很大關聯。但港人這種政治敏感帶有鮮明的本土化和娛樂化色彩。不管是報紙還是電視，也不管是時政報道還是社會新聞，娛樂化、轟動性已經成為部分媒體的首要追求，新聞商品化的做法在業內形成一股風潮。傳媒力量與社會心態相互交織，互為因果，造成了香港傳媒及其受眾的政治敏感與政治冷淡在不同維度上并存的奇詭景象。

三、內地電視對港傳播策略

美國社會學家Charles Cooley指出，社會變遷是多種影響力競爭的過程，在此過程中，種種思想和行為相較量以博取社會認同，而傳播則在其中起著決定的作用。也就是說，在現代社會媒介不只適應著社會變化，被社會所塑造；反過來它用自己的力量去推動和催化新的變革，塑造社會。香港人愛看電視，電視被認為是培養了本土文化的中堅力量。要在香港嚴酷的媒體生態中生存、勝出，絕非一蹴而就的簡易之事。但內地電視主動參與香港電視市場的競爭與汰選，主動與西方電視媒體爭奪在港話語權與傳播權，是加強對港正面輿論引導，傳遞主流價值觀念，維護香港穩定和祖國統一的大事。要實現這一目標，內地電視對港傳播的內容、方式和整體思路都需要進行調整。

1.平臺建設。作為大陸地區唯一專門針對香港地區開設的國家級電視頻道，CCTV1（香港）應該發揮更加主要的傳播作用。就目前情況看，除了節目編排上的差異，CCTV1（香港）的節目內容基本上與它的內地母版無從區別。沒有單獨的針對香港受眾特殊需求的節目制播體系，CCTV強大的平臺優勢則無從發揮。從版面整合到真正的對港傳播首席平臺，國家級電視平臺要走的路還很長。地方電視尤其是粵語文化圈的電視媒體與本港民眾有著較強的血親聯系和文化共性，在對港輿論傳播中能夠獲得更多的情感認同。依托本土文化的同源性和便利性，依照深圳、珠海經濟特區模式建設“媒體特區”，從信號覆蓋和傳輸、內容審查、頻道設置等多個角度給予便利，營造特事特辦的電視環境；同時，加強同本港電視媒體集團的合作，依托本地媒體“借雞生蛋”，讓內地電視從一個“異化的外來物種”轉變成與全體港人有共同價值關切的“鄰家媒體”，能夠有效提升內地電視的接受度和傳播效率。

2.內容建設。一是應該重視娛樂類節目在對港傳播中的巨大作用。內地電視在娛樂節目的制作方面已經全面超越本港媒體。娛樂節目具有風格輕松、易接受等特殊稟賦，同時又具有特殊的價值傳遞和意識形態傳播功能。內地的娛樂節目先天具有“內地氣質”，盡管存在泛娛樂化的風險，在目前的廣電政策下，也有許多節目等呈現出注重公益與個人逐夢的普世情感。這與香港電視受眾普遍存在的宗教博愛精神與自由主義精神十分契合。因而將精神內涵豐富、價值導向正確的娛樂節目作為對港傳播的主流內容，更容易實現“潤物細無聲”的傳播效果。二是時政新聞類節目的語態改變。港人對于新聞事件的關注具備典型的實用主義特征：世界是否安全；自己和家人是否安全；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其他有趣的事。對于本土意識和市民意識的港人來說，如果某一事件無法回應于切身，則注定不會引發太多的關注。這就要求內地電視新聞的傳播語態應該實現從“第三人稱”向“第一人稱”的轉變，實質是以本土視角使傳播內容與本港事務產生深度鉤聯。

3.傳播理念和思路的變化。加強對港電視傳播，不能簡單歸結為以加強統治效能為目的的意識形態或價值觀的單向輸出，而應是分享與融合，以提升政治互信、加強相互理解、促進情感認同為最終歸旨。內地媒體也該從香港社會與媒體身上汲取自由和創新的養分。香港與內地有著太多歷史經驗的差異，“人心回歸”是一項系統工程，唯有多管齊下的共同努力才能實現。

[1]王家英，尹寶珊.對中國的“重新想像”：回歸后身份認同的延續與變化[M]，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2004.

[2]陳清僑.文化想象與意識形態：當代香港文化政治述評述，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7.

[3]文雋.擺脫馮小剛影子[N].星島日報（副刊），2009-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