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莎
(武漢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理論博士后流動站,湖北 武漢 430070)
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生態危機頻發,環境問題成為制約人類社會發展的首要因素。對環境問題的法律規制,不僅需要獨立的環境資源保護法律,而且傳統的法律部門受其影響也必然會發生深刻的變革[1]。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前副主席H.E.Akiko Domoto 指出,“20 世紀的法律以經濟增長和發展為基礎,而新世紀要求從環境角度,尤其是從全球變暖、生物多樣性退化以及污染等重大環境問題的角度重新評判所有法律”[2]。具體來講就是指從環境保護的理念出發對現有各部門法從觀念到法律制度進行更新、改造,使法律朝著有利于生態環境保護的方向發展,實現法律理論以及法律制度的生態化。法律制度的生態化是法律生態化的重要內容。
生態危機產生的原因眾多,技術原因是其中頗為重要的一個。在對此反思的基礎上,建立在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理念下的生態技術創新為技術發展與人類發展的悖論尋找到了解決途徑。知識產權制度起源于技術的發展,隨著技術的創新知識產權制度所保護的客體不斷擴大,生態技術的產生更豐富了知識產權制度的內容。生態技術的發展需要生態化的知識產權制度作為其制度保障,同時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也具有促進生態科技創新的功能。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對生態環境的保護意義重大。利益平衡原則是知識產權法的基本原則,通過利益平衡原則對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進行解讀,建立生態化的知識產權利益平衡機制并指導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重構和構建,對實現生態環境保護與科學技術、經濟社會的協調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知識產權法是調整因知識產品的生產、傳播、使用、保護而產生的各種社會關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它是科學技術和商品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對知識產品資源進行最佳市場配置的制度。作為知識產權客體的知識產品雖然由個人創造但對社會經濟、文化、科技的進步具有重要作用,社會公眾對其有合理需求,因而具有公共屬性。這使得知識產權法調整的知識產品關系也具有社會性和公共性,與社會公共利益密切相關。尋求產權的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知識平衡就成為知識產權法建立以來一直追求的目標[3]。知識產權法以法定形式確定和保障了知識產權人的利益以及與知識產品相關的個體間的利益,但它還需要兼顧對社會公共利益保障和調整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關系。這表明知識產權法在保護知識產權人的利益外還具有保護和實現公共利益的價值取向。
知識產權法的二元價值取向是以激勵機制為基礎、以利益平衡的調節機制為手段加以實現的[4]。利益平衡原則是知識產權法的立法原則也是司法原則,知識產權法的法律規則和制度都是建立在利益平衡的基礎之上。知識產權法中平衡原則對利益沖突的協調主要體現在協調知識產權人的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沖突上,這是知識產權制度二元價值取向內在要求的體現。知識產權制度從產生以來,一直為知識產權人私益與社會大眾公共利益的平衡而努力。知識產權制度設計與實施既不能因強化知識產權人的利益而損害公共利益,也不能擴大公共利益的范圍而減弱對知識產品生產的激勵作用,平衡機制的失衡必然會抑制社會發展進步,與知識產權制度的價值目標相違背。
法律存在于對正反相對的緊張關系的不穩定的、一直受到威脅并又一再重建的平衡狀態中[5]。知識產權法的平衡機制處于動態的變化中,依循社會、科技、經濟的發展狀況而變化,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趨向。如果說知識產權平衡機制是一架天平,那么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就是天平上的砝碼。在我國對知識產權進行保護的初期,知識產權法堅持“經濟利益至上”的原則,知識產權保護的主要任務是鼓勵知識產品的生產,促進知識成果的市場化,保護知識產權人的利益,用利益激勵的方式改善發明創造遲緩的局面。可以說在我國對知識產權保護的初期,知識產權法的利益平衡機制多向保護知識產權人的個人利益傾斜。然而,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科學技術的不良選擇和濫用對自然環境產生了巨大的損害,資源匱乏、環境污染、生態危機的出現嚴重損害了社會公共利益。這種狀況打破了知識產權法對傳統私益和公益的平衡,對新的平衡機制提出需求。在知識產權法中,知識產權保護和生態環境保護存在著相互制約又相互促進的關系,在整體上和本質上的一致性,這是以利益平衡理論指導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客觀基礎。“現代立法其實質是一個利益識別、利益選擇、利益整合及利益表達的交涉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立法者旨在追求利益平衡。”[6]在知識產權生態化的過程中,利益平衡機制通過一系列協調沖突性的利益并尋求平衡點的制度設計和安排來發揮作用。知識產權法律制度是對不同主體的“權利利益”調節機制的確認。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無疑是解決環境利益與個人私益沖突的最有效手段。
從歷史演進看,知識產權并非起源于民事權利或者財產權利,它首先是以壟斷性的特權形式出現的。在進入資本主義社會后,知識產權這一特權被國家以法律形式制度化,演變為今天大多數國家普遍承認的、依法產生的私權。在現代市場經濟社會,確立知識產權的私有屬性,賦予知識產權人對知識產品的所有權和自由支配權,有利于為知識產權提供有力的法律保障。所有權是在“個人效用”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其基本理念是為了實現個人效用最大化,滿足人們對經濟利益的無限欲望,對于權利的社會效用,所有權基本沒有關涉。“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7],對利益的追求是人們出于自身生存和發展的本能而做出的努力。單純的知識產權私權屬性最終會產生知識權利的膨脹,導致對知識和信息廣泛使用和傳播基礎上的社會公共利益的損害。事實上,“知識產權的私權性并不是絕對的,甚至可以說是具有一定公權特質的私權——這主要在于知識產權法具有重要的公共利益目標”[8]。為了實現知識產權法的二元價值目標價值,需要對知識產權這種私權進行合理限制,以確保公共利益的實現。
“知識產權限制的實質是如何認識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并在兩者之間達成平衡的問題”[9],是運用利益平衡機制對知識產權法所包含的利益進行權衡、選擇的結果。現代社會權利義務雙重本位和社會個人雙向本位的價值體系模式,要求人們在主張自己的權利和行使自己的權利時,注意“度”的限制和約束,顧及他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10]。這就要求知識產權對私人利益的追求不能以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為前提。另一方面,對社會公共利益的實現也需要有所限制,以不損害個人利益的實現為基礎。對知識產權平衡機制這兩方面要求并不沖突。公共利益的保護是以個人利益的保護為基礎的,沒有對個人利益的維護,公共利益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托;同時,公共利益并不是個人利益的簡單疊加,它是社會成員可以共同享有的利益,全體社會成員均可在公共利益的實現中受惠。
既然可以認為知識產權制度的利益平衡原則在形式上體現為對知識產權這一私權的限制,那么我們也可以說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要求之實質是對知識產權這一私權的環境限制。面對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給全體社會大眾的生存與發展帶來的威脅,我們急需在知識產權領域建立一套涵蓋國家、市場、社會公眾和個人各個層面的,維護生態環境保護公共利益的法律規則體系,以彌補當前知識產權法在保護環境利益上的缺失。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完善,可以糾正在生態環境保護的維度下當前知識權利調整機制的制度不平衡,最終限制現代知識產權擴張對環境利益的負效應,促進知識產權與環境公益和諧發展的終極目標。
知識產權制度是一種分配利益與權利的平衡機制。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平衡機制建立主要需解決利益平衡與權利權衡兩個方面問題。
知識產權法生態化平衡機制中對環境利益與經濟公益、知識產權人私益的平衡,源于對“公共利益”的考量。然而“公共利益”作為一個古老的法律概念,卻具有高度抽象模糊性。我國臺灣學者陳銳雄曾指出,“何謂公共利益,因非常抽象,可能人言人殊”[11]。各國經濟、政治、文化上的差異以及論述語境和論述角度的不同,導致對“公共利益”內涵理解發生偏頗。在知識產權法中,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一樣都是重要的利益,實現公共利益是知識產權法的重要目標。知識產權法如果偏離了公共利益的目標,最終也會影響其私人利益目標的充分實現。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平衡機制的建立,以對知識產權法中“公共利益”的認識為前提。
“公共利益”在法律規制中發揮著毋庸置疑的重要作用,但要對其準確把握卻并非易事。就“公共”而言,公共利益面向的是社會上所有的人,而不是個別或少數成員。這就將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區別開來,它是不特定個人均可享有的一種權利,是全體公眾的共同利益。就“利益”而言,公共利益具有價值性,利益本身就是價值的體現,沒有價值性就不能構成利益。公共利益總是與一個社會群體存在與發展所必需的社會價值有關,代表一定社會群體存在與發展的基礎。從這兩個方面界定公共利益,“我們可以說公共利益是一個社會群體存在與發展所必需的、該社會群體中不確定的個人都可以享有的利益”[12]。公共利益雖然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但不是個人利益的簡單疊加。
雖然“公共利益”的范疇難以做明晰的界定,但我們仍然可以從“公共利益”的共有特性對它進行認識。其一,公共利益具有主體的公共性,體現為消費的不排他性。公共利益的受益人是所有公眾,而不是某一或特定共同體。其二,公共利益具有不可分性,公共利益所具有的數量不能像私人利益那樣被劃分。第三,公共利益具有層次性。因劃分標準的不同而產生的不同公共利益之間存在沖突,對沖突的公共利益的價值進行比較,說明公共利益存在層次性。有學者根據馬斯諾的“人的需要的五個層次”對公共利益進行分層研究,認為公共利益可以分為以生存需要、安全需要、交往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實現需要為目的的五個層次[13]。在這五個層次的公共利益中,以生存需要為目的的公共利益位于最基礎、最重要的地位,是價值最高的利益,應當首先予以滿足。
“公共利益”范疇的模糊性和開放性,使“公共利益”的內涵具有彈性,公共利益的含義“隨著歷史的演進而不斷地變換著內容,各國賦予這個概念的內涵不同,一國的不同歷史時期對這個概念的理解也不同”[14]。哈耶克曾經指出,公共利益“作為一個整體它不指向任何特定的具體目標,而是僅僅提供最佳渠道,使無論哪個成員都可以將自己的知識用于自己的目的”[15]。公共利益的模糊性和開放性為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之間的平衡預留了更廣闊的空間。生態危機的出現賦予了知識產權制度環境保護的職責,明確環境利益是知識產權法中公共利益的應有之義,是平衡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中利益沖突的基礎。
眾所周知,生態環境是人類生存發展的基本條件,是人類的所有社會活動的物質基礎。對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自然環境的保護,保護的是環境資源的生態功能,“盡管公民對環境公共利益可能享有某種權利,公民并不享有獨立于環境公共利益的純粹私人環境利益”[16]。從這個角度看,環境利益的保護本身具有公益性,法律保護環境利益本身是為了公共利益而非私人利益。環境公共利益是環境法上的一個核心概念,在我國其他部門法的立法中并沒有得到應有的確認,這與其他部門法對環境公共利益的認識不足有密切關系。
“環境公共利益”可以視為“公共利益”的下位概念,與公共利益一樣,雖然難以對其作出清晰的界定,但仍然可以從其特征對它進行認識。環境公共利益的特征可以概括為:第一,與環境的密切相關性。環境公共利益特指環境領域的公共利益,這是其區別于其他公共利益的本質特征。第二,公共性。雖然私人可以享有因環境保護帶來的私人利益,但私人享有的環境利益的簡單疊加并不等于環境公共利益,環境公共利益更重要的還代表生態系統的整體性功能利益。第三,福利性。環境公共利益能夠滿足人們對生態環境的基本需求,對人類公共福祉至關重要。
對環境公共利益的保護體現在權利上,就是環境權的實現。所謂環境權,即公民享有的在不被污染和破壞的環境中生存及利用環境資源的權利[17]。環境權在環境問題日益嚴重,環境危機的出現已經威脅人類生存,制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的直接因素的背景下被提出,賦予了其解決人與自然環境不和諧狀況的重要使命。在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過程中,知識產權平衡機制在保障知識產權人個人利益的同時還要促進包括環境利益在內的社會公共利益的實現,這是知識產權與環境權協調與平衡的基礎。
環境權概念是以“人權”的名義提出的[18]。1960年原西德的一位醫生就“向北海傾倒放射物”的做法向歐洲人權委員會提出這一做法違反了《歐洲人權條約》關于保障清潔衛生的條款,這成為最早的環境權主張。70年代國際法學者雷諾·卡辛向海牙研究院提出要對現有的人權原則加以擴展,將環境權包含在內。1970年《東京宣言》明確提出:“我們請求,把每個人享有其健康和福利等要素不受侵害的權利和當代傳給后代的遺產應是一種富有自然美的自然資源的權利,作為一種基本人權,在法律體系中確定下來。”這是環境權首次作為人權被明確提出。1972年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上通過了《聯合國人類環境宣言》,該宣言第3條莊嚴宣告“人類有權在一種能夠過尊嚴的和福利的生活環境中,享有自由、平等和充足的生活條件的基本權利”,至此,環境權為世界廣泛承認和接受。現在環境權作為一項新型人權已被國際社會普遍接受,“它既可以在許多國家的包括憲法在內的國內立法和其他法令中找到,也可以在宣言性質及有約束力的國際文件中找到”[19]。環境權作為一項所謂的“第三代權利”[20]①西方學者將人權分為三代:第一代包括個人自由和公民權、參與權,第二代包括社會、經濟、文化權利,兼具個人權利和集體權利的性質;第三代包括和平、發展、潔凈的環境和分享人類共同遺產的權利。和“集體權利”,已為環境法學界所支持和充分論證。
在權利的行使中如果出現兩種合法性、正當性權利,要實現一種權利就要排除或減損另一種權利的實現[21],這就產生了權利之間的沖突,必然也存在著權利兼顧和均衡的問題。權利就是法律對利益的分配和劃分,因此利益沖突是權利沖突背后的實質性內容。在對相沖突的權利進行協調時,代表受法律保護的、更高價值利益的權利將得到優先考慮和保障。某種權利被置于較高的位置,不是因為該權利的享有者具有較高的地位,而是因為在現實環境中對它的保護價值更大。因此,有學者提出對權利的位階進行衡量可以以涉及的個人因素和社會因素的多寡來判斷[22]。根據利益平衡原則考量權利的主次位階,以將利益受損方的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同時實現總體社會利益的最大化為目標。對私權屬性的知識產權與人權屬性的環境權進行協調和平衡,在本質上可以將兩者之間視為目的和手段的關系。實現和促進環境人權是知識產權的目的,知識產權是實現環境人權的手段。當兩者發生沖突時,知識產權毫無疑問應當服從于處于更高位階的環境人權,向環境權的實現妥協。
環境權要求以環境不受損害為基本標準,這一標準不僅其他權利沒有,而且是對其他權利的限制[23]。環境權作為與其他權利相沖突的權利,在實際意義上起著對其他權利限制的作用,在某種程度上,環境權的產生也是對知識產權的限制。在生態化的知識產權制度設計中考慮環境公共利益的實現,是解決環境權和知識產權沖突的途徑。
用利益平衡原則指導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需要在知識產權的創生、使用、傳播、保護的全過程中加入對環境因素的考量,對現有知識產權制度中不利于生態環境保護的部分進行改造,實現知識產權制度對生態環境正效應的最大化。
在現代工業社會里,社會與它所依賴的生態系統之間最重要的聯系是技術[24]。環境問題的解決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環境友好型技術的創新與發展,也有賴于知識產權制度為環境友好型技術提供的制度保障。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首先應以知識產權創生制度的生態化為起點。知識產權申請審查制度是知識產權創生制度中首先需要生態化的制度。
知識產權申請審查制度的生態化重構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在《專利法》中明確規定對環境友好型技術的專利申請,應當優先審查、加速審查,避免因專利申請的審批周期過長而影響環境友好型技術的推廣應用。同時,專利局也應當開辟專門的“綠色專利審查快速通道”,為“綠色專利申請”提供高效的服務。綠色專利申請審查的高效和便利,能有效激勵環境友好型技術的開發和及時申請專利。
第二,對專利、植物新品種申請的“環保性”進行實質性審查,將“有害于環境保護”列為不予授予專利或植物新品種的標準之一。如果允許專利制度促進“新的和有用的但非環保”創新以促進經濟增長,然后再采用污染治理的技術來恢復破壞的環境,這不僅浪費資源,且使貿易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處于兩難境地[25]。
第三,在專利評審過程中引入公眾參與機制,以解決專利評審過程中對“環保性”審查的現有技術不足的問題。對專利以及植物新品種環保性的嚴格審查,有利于我國阻止生態危機進一步惡化和環境問題的解決。參與專利評審的“公眾”可以為我國環境影響評價專家庫中的專家或者普通大眾。為了激勵公眾參與“環保性”審查的積極性,可以給予成功參與的評審者獎金和多種精神獎勵[26]。
第四,環境友好型技術的申請審查費用可以予以減免,以鼓勵綠色技術的創新和應用,有利于環境友好型技術對不利于生態環境保護技術的替代。
知識產權的價值只有通過知識產權的應用才能得以實現。促進環境友好型知識產權的應用是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落腳點,是將知識產權制度對生態環境保護的正效應最大化的有效途徑。知識產權應用相關制度的生態化包括對知識產權的轉化和轉移的生態化兩個部分,主要涉及強制許可制度的生態化、知識產權成果轉化的環境影響評價制度和完善促進環境友好型技術轉化的相關制度。
強制許可制度源于公共利益與知識產權人私益的博弈,是知識產權平衡原則在知識產權制度中的重要體現。強制許可制度的生態化就是以公權力介入的形式明確知識產權制度中對生態環境保護的要求,從而抑制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負效應。我國對強制許可條件的規定主要體現在專利法第四十條和第五十條,分別以“在國家出現緊急狀況或非常情況時,或者為了公共利益”以及“為了公共健康的目的”作為實施條件。根據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要求,我國可以列明“生態環境保護”包含于“公共利益”的范疇內或將“為了保護生態環境”直接增列在強制許可的條件內。
知識產權成果的轉化是知識產品對社會產生作用的實質性階段。知識產權成果是有益還是有害于生態環境保護,其影響并不明晰。在知識產權成果實施之前對其生態效應進行評價,是將對環境的污染和破壞杜絕在實施之前的最有效手段。早在1990年英國環保法就采取了類似的做法,該法規定在新工藝商品運營前工藝操作者應先向皇家污染監督署提請申請對該工藝進行環境方面的評價,在獲得授權許可后,方可實施[27]。在知識產權成果產業化前引入環境影響評價制度,能最有效控制技術的環境損害風險。我國《環境影響影響評價法》第一條規定:為了“預防因規劃和建設項目實施后對環境造成不良影響,促進經濟、社會和環境的協調發展,制定本法”,可見我國的環評對象只包括規劃和建設項目兩類。建立對環境技術進行影響分析、評估和預測的環境影響評價制度,是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需求。
對知識產權成果的轉化過程的生態化,可以通過對環境非友好型技術適用的限制和對環境友好型技術適用的促進兩方面來實現。通過在《標準化法》中對環保性技術標準作出硬性規定,也是限制或禁止危害、破壞生態環境的知識產權成果轉化適用的有效途徑。除此之外,為了促進環境友好型技術的轉化,利用財政補貼、稅收減免和一系列金融政策的結合,也可以對環境友好型技術的轉化和轉移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是知識產權實施的保障,離開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知識產權將是一項空虛權利。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生態化對知識產權保護的范圍、期限和傳播提出有利于生態環境保護的要求。
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生態化首先要完善與商業秘密有關的環境信息披露制度。商業秘密又稱“未披露過的信息”,是指“不為公眾所知悉”、“不能從公開渠道直接獲取”、“能為權利人帶來現實或潛在的經濟利益或者競爭優勢”,權利人通過合理保密措施所保護的技術信息和經驗信息①《關于禁止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若干規定》(1998年修訂)第2條。。保密性是商業秘密保護首要要件。環境信息披露制度中要求企業自愿或因政府強制規定公布相關的環境信息包括企業發展的綠色信息、企業的環保措施實行情況以及企業生產行為可能或已經對環境造成污染的程度和范圍等。環境信息披露的范圍是廣泛的,需要企業披露的信息中可能會有涉及企業商業秘密的內容,導致兩者的信息需求發生沖突。環境信息披露的目的是對環境公共利益的保護,而商業秘密保護側重于保護商業秘密所有人的私人利益,兩者沖突的實質是社會公共利益與商業秘密所有人私人利益之間的平衡。許多國家在立法實踐中都基于對社會公共利益的考慮對商業秘密的保護加以限制。我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十四條規定,“行政機關認為不公開可能對公共利益造成重大影響的涉及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的政府信息,可以予以公開”。從商業秘密本身的性質出發,商業秘密公開所能實現的公共利益如果大于該商業秘密繼續保密所能實現的公共利益,那么商業秘密受到保護的前提是這種保護不會損害公共利益[28]。在環境利益歸屬于公共利益范疇的前提下,對涉及商業秘密環境信息的披露應當建立環境信息強制披露制度,在商業秘密保護法律制度中將環境信息公開規定為豁免條款,保證環境信息廣泛公開的實現。對經強制公開而涉及商業秘密環境信息的企業或個人應該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
在我國嚴峻的環境現狀面前,與一般技術相比環境友好型技術對環境問題的解決和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因此,將對環境友好型技術專利的20年保護期限相應縮短,更加有利于環境友好型技術的轉移和轉化,有利于生態文明可持續發展戰略的實施。對環境友好型技術創生者個人利益的損害,可以通過經濟補貼等其他方式予以補償。
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除了從生態環境保護的理念出發對現有的知識產權制度進行“綠化”改造外,還應該以保護生態環境為目標構建新的知識產權制度,以豐富“生態化”下知識產權制度體系。
遺傳資源和傳統知識都是與知識產權相關的環境因素。運用知識產權制度對其進行保護,有利于保護生態環境的實踐,這是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一個方面。
1.遺傳資源保護法律制度構建。
CBD 公約第2條將遺傳資源定義為:“具有實際或潛在價值的遺傳材料”,其中遺傳材料是指“來自于動物、植物、微生物或其他來源的任何含有遺傳功能單位的材料”②《生物多樣性公約》第2條、第3條。。遺傳資源的概念是在環境保護法領域被提出的,但由于生物技術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對遺傳資源的利用,而同時生物技術又有賴于專利制度的激勵和保護,在這樣的狀況下,在遺傳資源保護領域環境保護與知識產權產生了交集。保護包含遺傳資源在內的生物多樣化是生態環境保護的重要內容,在專利法中構建遺傳資源保護法律制度是知識產權法制度生態化的內在要求。
中國與其他發展中國家應致力于制度創新,對遺傳資源采用與現行知識產權區別的保護機制,避開傾覆知識產權制度根基的法律變動,在達成共識的基礎上逐步建立起遺傳資源知識產權利用與保護的法律制度體系[29]。在知識產權法中構建遺傳資源保護法律制度主要是通過專利申請的遺傳資源來源披露來實現。我國2008年修改后的《專利法》對遺傳資源保護做出了相關規定,“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獲取或利用遺傳資源,并依賴該遺傳資源完成的發明創造,不授予專利權”①《專利法》第五條。,“依賴遺傳資源完成的發明創造,申請人應當在專利申請文件中說明該遺傳資源的直接來源和原始來源”②《專利法》第二十六條。。這是我國專利法對遺傳資源保護走出的重要一步,但還不能滿足對遺傳資源保護的需要,還需要進一步完善。第一,在專利法中明確規定對違反遺傳資源來源披露規定的已經獲得的專利權宣告無效;第二,可以在專利法中明確規定國家在緊急狀況下可以頒布強制性許可,免費使用源自遺傳資源的任何發明;第三,在專利法中明確規定將惠益分享合同的簽署作為源自遺傳資源的發明獲得專利的實質條件。這一規定對我國因遺傳資源保護獲得惠益意義重大。
2.傳統知識保護法律制度構建。
WIPO 將傳統知識界定為基礎產業領域內的技術性知識[30],其中技術性知識包括農業知識、生態知識、醫藥知識和與生物多樣性相關的知識。與遺傳資源的知識產權保護相似,傳統知識因可以成為許多申請專利技術的知識取材來源,所以可以得到知識產權的保護。傳統知識是保持生物多樣性的重要資源,對傳統知識保護的知識產權法律制度構建是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內容之一。
傳統知識的知識產權保護可以通過以下形式實現:第一,專利權保護。傳統知識可以分為已對外部社會公開和未對外部社會公開兩類。未對外部社會公開的傳統知識因其保密性,不適合對其進行專利保護。對符合專利授權條件的已對外部社會公開的傳統文化,可以對其進行專利權保護。第二,商標權保護。傳統知識可以通過對含有傳統知識的商品和服務的保護,間接獲得保護。第三,商業秘密保護。對于由少數社會成員掌握的、尚未向外部社會公開的傳統知識,可以使用商業秘密制度對其進行保護。第四,地理標志權保護。可以通過對基于傳統知識的產品的地理標記保護,間接保護傳統知識。
除以上利用現有知識產權制度作為傳統知識的保護方式外,還可以對現有的專利法規定進行修改以實現專利制度對其的保護。第一,修改《專利法》中的信息披露制度,將“傳統知識來源披露”增列為專利授權條件;第二,對傳統知識采取類似于著作權法中對民間文學藝術作品和計算機軟件的保護辦法,將傳統知識規定為專利法保護的對象[31]。
環境問題的產生究其原因是因為人類的生產、生活對生態環境的影響超出了生態環境自身所能承受的范圍,造成了對生態環境嚴重的損害。生態危機是人類與自然不和諧的發展模式帶來的直接后果。環境問題的解決必須從人類主體出發進行改造,充分肯定人在生態環境問題解決上的主觀能動性和環境責任,這才是能最終導向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必然途徑。
1.建立知識產權法中的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
在知識產權法中,知識生產者作為對環境友好型知識產品的源頭,在生態環境保護上應當投入更多的關注,應當承擔更多的環境保護責任。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是指對知識生產者課以環境保護的義務,使其承擔對自己生產的產品在其生命周期內的環境保護義務。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的構建,基于知識生產者對其創造的知識產品具有技術上的絕對優勢,在解決由其知識產品產生的環境問題上能力較強,能有效地防止對環境的巨大損害發生。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是政府政策對知識生產環境保護義務的干預,對知識生產者在其知識產品的設計創造階段的環境因素考量具有促進的作用,是環境危險預防原則的貫徹。
生產者責任制度(EPR)源于環境法中對固體廢物環境污染的控制。EPR 旨在保護環境,降低產品的環境負面影響。它通過使產品制造者對產品的整個生命周期,特別是對產品的回收、循環和最終處置負責來實現[32]。EPR 是將生產者原來只在產品的生產和使用階段承擔的環境責任延伸到使用后的回收、再利用及處置責任。許多國家通過立法建立起了EPR 制度并得以有效實施。我國現行的法律法規和規章中,也有對EPR 的相關規定。例如,我國在《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中明確規定了生產者對固體廢物承擔在源頭上預防和對廢棄物回收、處置、循環利用的責任。
現有立法中的EPR 的生產者特指有形產品的生產者,不包括知識產品的生產者。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是對EPR 內涵的擴充,當知識生產者與產品生產者統一時,依據EPR 制度需要承擔產品整個生命周期內的環境保護義務,當二者分離時,知識產品生產者因其在環境問題解決上的優勢,應當與有形產品生產者承擔連帶義務。
在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的影響下,環境因素將會成為知識產品生產過程中必須考量的重要因素,對環境友好型技術的創造將產生巨大的促進作用。知識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的構建是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的具體體現。
2.知識產權文化中環境友好理念的培育。
知識產權文化是人類在知識產權及相關活動中產生的人們關于知識產權及相關事務的認知、態度、信念、價值觀以及涉及知識產權的行為方式[33]。知識產權文化的核心是知識產權價值觀。在環境危機的社會現實面前,知識產權事業的發展與社會經濟發展對生態環境保護的內在需求不相適應。單純依靠知識產權制度的發展很難從根本上解決這一矛盾,這需要引入知識產權文化作為其內在支持。知識產權文化中環境友好理念的培育是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極為迫切的內在需求。
環境友好理念立足于生態環境保護與社會經濟發展相協調的基礎之上,提倡社會經濟活動遵循生態規律的發展,將人類經濟活動對生態環境的影響控制在生態系統可以承受的范圍內,是可持續發展理念的具體表現。在知識產權文化中,對環境友好理念的培育首先應當將環境友好的價值觀內化到知識創造者的意識中。知識產品的創造者在知識產品的創造過程中應當由“經濟本位”轉化為“經濟與生態協調發展本位”,其知識產品才能夠蘊含人類的生態智慧。除此之外,以環境友好型知識產權文化為導向的知識產權制度通過其制度設計(例如將環境標志注冊為證明商標,為綠色產品生產者獲得商譽,給知識產品消費者以綠色消費指引)而對社會大眾產生環境友好的生態導向,實現知識產權制度生態化產生的環境正效益最大化。
當前的社會不是一場技術,也不是軟件、速度上的革命,而是一場觀念上的革命[34]。知識產權制度的生態化必須以“生態化”的知識產權文化作為指引,才能對我國建立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社會發揮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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