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張營
(中國計量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野性的呼喚》和《白牙》中的成長敘事主題探究
楊麗,張營
(中國計量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杰克·倫敦的多部小說都蘊含著成長小說的元素。結(jié)合成長小說的相關理論,通過對杰克·倫敦成長小說《野性的呼喚》和《白牙》的探究,分析其二元對立的獨特敘事主題,旨在說明杰克·倫敦對傳統(tǒng)成長小說的繼承與開創(chuàng),以期從新的角度展開對倫敦作品的思考。
《野性的呼喚》;《白牙》;成長小說;敘事主題
杰克·倫敦的成名作《野性的呼喚》是他的眾多作品中最早譯入我國的小說之一,目前在我國這個小說的譯本就有34個之多。(虞建華,2008:348)其譯本之多是國外任何一個作家都無法企及的,同時也說明我國讀者對這部作品的喜愛,與這部作品相關的評論也非常多,比如從比較文學、精神分析、生態(tài)學等角度對《野性的呼喚》進行多層次的深入闡述。這部小說和倫敦的另一部小說《白牙》也經(jīng)常被當作動物小說來闡釋,通過動物界的弱肉強食來反映斯賓塞社會達爾文主義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體現(xiàn)。其實,通過深入解讀我們發(fā)現(xiàn),對這兩部作品的闡釋還有更廣闊的空間。
關于杰克·倫敦作品中的成長主題,虞建華教授在他的專著《杰克·倫敦研究》中給過很多啟示。他指出“很多批評家把《野性的呼喚》當作人的寓言進行解讀。比如保爾·霍羅維茲認為,這部小說‘主要是一部人的寓言,講述一個主人公的歷程——他經(jīng)歷了成長的旅程和演變過程,達到了更高的境界,最后神化。’的確,布克的經(jīng)歷過程——從無辜到遭遇危險,再到認識某種生活的法則而獲得升華——與一般成長小說的大體模式有相似之處。”(虞建華,2009:167)這進一步激發(fā)了我們從成長小說的角度解讀《野性的呼喚》以及它的姊妹篇《白牙》的靈感。
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起源于18世紀70、80年代的德國。后來,這種小說風靡歐洲,經(jīng)英國傳入美國。”(孫勝忠,2008:280)我國對成長小說的真正研究從21世紀才開始,著作和評述也是近幾年才開始逐漸增多,芮渝萍的《美國成長小說研究》(2004)開辟了我國美國成長小說研究的新視角和新領域。孫勝忠的《美國成長小說藝術與文化表達研究》(2008)考察了成長小說的源起和特征,并對經(jīng)典成長小說和美國成長小說進行了對比研究,展望了美國成長小說的未來走向。
成長小說的敘事主題在成長小說從歐洲傳到美國的過程中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美國獨特的歷史和文化環(huán)境賦予了成長小說獨特的特點。孫勝忠教授在分析德國經(jīng)典成長小說和美國成長小說的差異時指出:“從主體上來看,自主和社會化這對張力在經(jīng)典和美國成長小說中都存在,但其結(jié)果卻不同:在前者中它達到了化解,而在后者中卻依然存在。例如,德國和英國的成長小說都設法使個人和他周圍的世界達成某種調(diào)和。而信奉個人的能力和完整的美國人當然不會相信被社會同化的觀念。這種不同的結(jié)果表明了二者之間的差異,或者說這種小說的變化和發(fā)展。正如哈丁(James Hardin)所指出的:‘大多數(shù)成長小說的定義把個人和社會之間的調(diào)和看作是這類小說的一個基本特征,這些定義全然排除了現(xiàn)代小說,因為現(xiàn)代小說很少表現(xiàn)這種人為的結(jié)局,其‘結(jié)局是開放的’、不明確的、相對的。’這種變化代表和體現(xiàn)著歷史和文化的兩級——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性。”(孫勝忠,2008:289)
德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成長小說被巴赫金稱為“教育小說”,他們大多表現(xiàn)人與社會的調(diào)和,希望通過人物的社會化過程來消除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德國成長小說傳入美國后,由于美國特有的民族特質(zhì),成長小說具有很多現(xiàn)代性。小說的主題也不僅僅著眼于教育問題,而是更深入地探討人性或社會的問題,小說的結(jié)局更具開放性、不確定性和相對性這些現(xiàn)代性的元素。杰克·倫敦生活的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美國是一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代,是一個“理論爆炸、思想沸騰、激情噴涌的年代”(虞建華,2009:8),無論是主題思想還是創(chuàng)作手法,倫敦在這個重要歷史轉(zhuǎn)折時期的作品必然帶有時代的特點,他的成長小說主題既有德國經(jīng)典成長的痕跡,又有現(xiàn)代成長小說的萌芽。有時我們甚至可以在杰克·倫敦同一部成長小說里發(fā)現(xiàn)這兩種成分并存:既表現(xiàn)了人與社會的融合,也表現(xiàn)了個人能力和社會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野性的呼喚》這部帶有寓言性質(zhì)的成長小說就具有這種雙重特點,而《白牙》的成長主題可能更契合德國經(jīng)典成長小說的成長概念。
《野性的呼喚》中的主人公巴克開始生活在南方米勒法官的莊園,“這里陽光充沛,樹木蔥蘢,房子離大路很遠,掩映在綠蔭之中……”(杰克·倫敦,2007:4)在這里他享受著主人的寵愛,他也認真履行著保護米勒法官家庭財產(chǎn)與家人安全的職責,他忠貞不渝,信任法官家的每一個人;但是后來他被賣到了南方,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在北方?jīng)]有了南方的溫暖,沒有了家人的寵愛,到處是寒冷、饑餓、欺詐與背叛。巴克的成長源于被園丁曼尼爾賣給淘金人,在優(yōu)美、優(yōu)越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巴克根本不知道世界的險惡,他天真、輕信。當曼尼爾把繩子套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他雖然從未受過這樣的待遇,但他一向信任他所熟悉的人,并且相信他們具有自己無法企及的智慧。”(杰克·倫敦,2007:5)。開始的巴克不明白人們?yōu)槭裁催@樣待他,所以在整個被輾轉(zhuǎn)販賣的過程中他不住地反抗、撕咬、咆哮。當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被解下來的時候,他認為是這根繩子給他帶來了厄運,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此時的巴克還沒有認識到“生存法則”。一個穿紅汗衫的男人用棒子給巴克帶來了人生歷程中的第一次頓悟:“當他一次又一次目睹馴狗殘酷行徑時,心里痛切地感到那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手持棍棒的人就是立法者,就是主宰,你不可反抗他,必須服從。”(杰克·倫敦,2007:5)兇險的環(huán)境并沒有把他嚇倒,反而把他潛在的生存本能激發(fā)起來了。在遭受了人類的無數(shù)次殘暴的虐待后,巴克漸漸走出了天真的幻想,他不再輕信人類。盡管層層磨難后巴克經(jīng)歷的多次頓悟讓他明白了新環(huán)境下的生存法則,但讓巴克最感困惑的是他經(jīng)常聽到來自于曠野的呼喚,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總會在休息的時候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這種呼喚。約翰·巴頓的死是他最后一次頓悟,他徹底擺脫了困惑。“時間一刻一刻過去了,這種嗥聲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巴克再一次明白了,那就是銘刻在他記憶深處的另一個聲音曾經(jīng)聽到過的召喚之聲。”(杰克·倫敦,2007:85)最后,巴克聽從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呼喚,加入了狼的隊伍,成為了狼的頭領。
巴克的成長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的成長是他通過和斯匹茲的搏殺,遵循了“死還是讓對手死”的原則,咬死了斯匹茲,贏得了領頭位置,完成了他人生成長的第一步。此時,巴克雖然不喜歡狗拉雪橇這個差事,但他懂得了“大棒和牙齒法則”,甘心服從于人的控制,對雪橇隊的盡心盡責、辛苦勞動,從某種意義上可以看成是他對生存環(huán)境的接受和妥協(xié),帶有典型的德國經(jīng)典成長小說所蘊涵的教育意義。但是杰克·倫敦的成長小說并沒有止步于此,表現(xiàn)個人英雄主義是美國小說的傳統(tǒng)主題,在和這個主題結(jié)合的過程中,巴克聽從野性的呼喚走向曠野,成為狼的首領,這個具有開放性的結(jié)尾是現(xiàn)代成長小說的特點之一。
《白牙》中主人公白牙的成長可以分成三個階段,每個成長階段主要探知的目標不同,所經(jīng)受的困惑也不一樣。每次經(jīng)歷磨難后的頓悟使他逐漸獲得對自然、對同類、對人類以及對文明的認識。
白牙在第一個成長階段主要獲得了對自然的認知,它剛剛出生不久,從洞穴爬出的第一天一切都是未知的,都是新鮮的。幼小的白牙身上所具有的本能要求它服從,但生長卻要求它擺脫束縛。正如成長小說的主人公不滿足于他們生存的環(huán)境要外出尋求自由一樣,白牙違背了母親的管束,開始走向外面的未知世界。此時的白牙就如哈克貝利登上木筏開始暢游密西西比河一樣,開始了它的成長之旅。自然中的兇險并沒有把白牙嚇倒,它不斷地勇敢地探索,這種不屈不撓的探索世界、征服世界的性格正是杰克·倫敦筆下男性成長的主題。白牙通過松雞、鼬鼠和鷹的關系知道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白牙的第二個成長階段開始于它的母親基慈歸服于人類之后,幼小的白牙從荒野走向了人類社會。這個階段的‘人類’被杰克·倫敦描寫成‘人獸’,這個詞的使用有其特別的用意,因為在白牙眼里,印第安人灰河貍只是比他們強大一些的獸,他們兇殘、狠毒,絲毫沒有仁慈和愛。在與印第安人相處的日子里,白牙不僅沒有得到過主人的愛撫與仁慈,而且困擾讓它從沒有安寧的日子。最讓它困惑的是同類對它的排擠和傷害,這種摧殘剝奪了白牙幼年的天真,使它變得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白牙忍受一切痛苦的目的是希望有一天母親能夠回來,但當白牙再次見到母親時,基慈已經(jīng)不認識它了,而且還咬破了它的臉。白牙對“所有有關過去的記憶和聯(lián)想又消失了,她對它已毫無價值了。它已經(jīng)學會了沒有她而靠自己生活。她的意義已被忘卻。” (杰克·倫敦,2007:195)與母親從身體到精神的徹底分離是白牙邁向成熟的關鍵性的一步。白牙在“人獸”中的經(jīng)歷使它懂得了人類社會中陰暗的一面:弱肉強食、恃強凌弱。在沒有愛的世界中,白牙的精神世界是荒蕪、凄苦的。
白牙的第三個成長階段主要描述了它在文明的感召下仁慈復蘇的精神之旅。杰克·倫敦對這個階段白牙遇到的人的描寫已不再用“人獸”,而是用“白人”或“高等的神”,在這個精神成長的歷程中,白牙從過去的“同類的敵人”變成了“同類的朋友”,這種變化標志著白牙疏離感的消失。到南方這個文明社會后,白牙經(jīng)歷了一系列文明法則的訓教,它的野蠻、殘忍之氣逐漸消退。當它把頭埋在威登·斯科特的腋下時,白牙對人類的愛和信任從內(nèi)心真正升騰而起。這些都表明愛在白牙身上的復蘇,它漸漸消解了對人類、對文明世界的疏離感,與它們逐步走向融合,這種融合的終極表現(xiàn)是它與牧羊犬柯麗的結(jié)合。
《白牙》通過白牙的成長歷程反映了荒野與文明的沖突在一只逐步歸順文明的野狼身上的體現(xiàn)。野狼白牙的三個成長階段以遞進的方式表現(xiàn)了白牙拋棄荒野、走向文明的進程。小說以白牙的成長過程為主線,再現(xiàn)了人物成長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一系列矛盾和困惑:自由與文明,仁慈與殘忍,天真與世故,奸詐與誠懇,忠貞與背叛等等二元對立的矛盾,深刻揭示了人性中的陰暗與美好。寫作《白牙》之時,正好是杰克·倫敦和他的第一任妻子離婚的時候,而他和夏彌安·基特里奇的關系還沒有完全確定,此時的杰克·倫敦心情沮喪,失去穩(wěn)定家庭生活的他可能內(nèi)心渴望一種新的安定的生活,所以他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他要寫一本《野性的呼喚》的姐妹篇,而不是續(xù)集,他要把整個過程倒轉(zhuǎn)過來,“不再描寫一只狗的喪失文明的退化,我打算描寫一只狗的進化與文明,描寫它的愛家、忠誠、愛、道德以及所有的禮儀和美德的發(fā)展。”(Watson,1983:80)《白牙》的主題思想是杰克·倫敦希望重新開始溫暖家庭生活的寫照,主人公白牙的成長經(jīng)歷是一個回歸文明、回歸道德的過程,這部新的小說反映了他當時的信仰:“愛可以治愈最痛徹的絕望。”(Watson, 1983:80)
《野性的呼喚》和《白牙》這兩部小說中主人公的成長路徑是相對的:一個是回歸荒野,與狼為群,野性得以恢復;一個是回歸文明,與人為伴,野性得以馴服。敘事主題中二元對立因素也比比皆是:南方與北方、溫暖與寒冷、荒野與文明、回歸與放逐、仁愛與殘忍、忠誠與背叛、精神與物質(zhì)、柔弱與剛強等等,這些元素或者給主人公的成長提供了鍛煉他們身體、心智的環(huán)境,或者表現(xiàn)了主人公成長過程中的困惑與焦慮,對敘事主題的表現(xiàn)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深層次上表現(xiàn)了杰克·倫敦在描寫人物成長主題上思想的對峙。在倫敦的成長小說中,北方代表著寒冷、蠻荒、背叛、殘忍與精神的放逐;而南方則代表溫暖、文明、仁愛、忠誠與理性的回歸。杰克·倫敦采用這種充滿強烈對比色彩的語言來描述主人公賴以生存的兩個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突出了環(huán)境對個人成長所起的巨大作用。
杰克·倫敦的成長小說既秉承了德國成長小說的教育寓意,又賦予這些作品濃厚的美國特色。荒野在倫敦的筆下既是殘酷、冷漠、死亡的象征,充滿了“適者生存”“弱肉強食”的達爾文主義,也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精神自由之地。《野性的呼喚》中巴克最終聽從來自曠野的呼喚,走向荒野,獲得一種完全的精神自由。但是在小說的結(jié)尾,杰克·倫敦安排這樣一個結(jié)尾:每年夏天,巴克都會回到約翰·桑頓被害的那個山谷,“靜思片刻,發(fā)出一聲拖得很長的悲哀的嗥叫,然后依依不舍地悄然離去。”(杰克·倫敦,2007:87)這個結(jié)尾意味深遠,它表現(xiàn)了杰克·倫敦在渴望精神完全自由的同時又渴望著回歸。這種渴望在《白牙》這部小說中得到了充分的闡釋。白牙來自荒野,但是最后野性消退、回歸文明。杰克·倫敦通過兩只狗的成長與反成長表明了自己一生對自由與文明的理解和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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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narrative theme in The Call of the Wild and White Fang
YANG Li, ZHANG Y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China Jil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Jack London’s many novels contain the elements of Bildungsroman. This paper analyzes its unique narrative theme--- binary opposition in The Call of the Wild and White Fang by combining the relevant theories of Bildungsroman. The purpose of it is to explain Jack London’s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to the traditional Bildungsroman and try to interpret his works from a new angle.
Jack London, The Call of the Wild, White Fang, Bildungsroman, narrative theme
10.3969/j.issn.1673-9477.2013.04.022
I106.4
A
1673-9477(2013)04-079-04
[投稿日期]2013-09-01
楊麗(1970-),女,河北邯鄲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責任編輯 王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