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宇光,范 寧
河北大學,河北 保定 071000
在語篇閱讀中,對時間信息加工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亞里士多德的《詩學》中,他對歷史紀實性和小說性語篇中時間信息的表達與理解做出了區分。在當代心理語言學中,運用實證的方法對語篇閱讀中的時間信息表征進行系統研究源于上世紀80年代,Johnson、Laird等研究者將時間信息加工納入到“情境模型”(situation model)的研究中。[1]研究者普遍認為,語篇閱讀不僅僅是對單字的語音、正字法等的理解,也不僅是對單個句子的命題層級結構的理解,在更深層次上,主人公的目標、行動在虛擬的心理世界中被展開描述,讀者對情境的理解等同于對所描述的故事世界建構了連貫的心理表征,即建構了“情境模型”,而時間信息是理解一系列描述事件所形成情境模型的窗口。
Garnham的句子探測實驗巧妙證明了情境模型表征的存在。[2]實驗者要求被試在呈現探測句后,判斷探測句是否符合呈現句的意思。相同情境下的呈現句為From the furrier the hostess bought the mink coat.探測句為At the furrier the hostess bought the mink coat.不同情境下,呈現句為From the furrier,the hostess received a telegram,探測句為 At the furrier,the hostess received a telegram。實驗發現,相同情境表征下的兩個句子的細微差異不能很好區分,反應時間較長;而不同情境表征的兩個句子的細微差異能夠很好區分,反應時間較短。
語篇中,每個獨立的描述性事件(有明確的實體和施加某種影響的動詞)所建構的心理表征即為一個獨立的情境模型,每個情境模型中的時間信息或者明確顯示、或者隱含顯示,時間信息的心理模型的建構可分成當前模型、整合模型和完整模型三個部分。[3]每個模型中,時間信息要么被加工為先前模型所描述情境的發展或者情境的轉換,當發生情境轉換時,先前時間信息模型的通達將會下降。
例如,在下面的描述語句:“張潔躺在床上,聽著她最喜歡的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的最后樂章(S1)。兩個鐘頭后,她關掉音響,睡著了(S2)。”讀者理解S1句時,在此刻t1所建構的“張潔聽樂章并很享受”的心理模型即當前模型;當讀到S2句時,把t1建構的心理模型合并到t2時刻所建構的“關掉音響睡覺”心理模型時,叫做整合模型。整合模型或者是當前模型情境的發展,或者是情境的轉換。例如,當“兩個鐘頭后”這一時間副詞不存在時,t2時刻建構的模型是“聽樂章”情境的進一步發展為“聽累了睡覺”,整合的模型容易建構;但是當這一時間副詞存在時,t1時刻建構的模型和t2時刻建構的模型之間出現了中斷,暗示了情境的轉換,那么整合模型更難以建構。當剩余的語句都被理解后,讀者在長時記憶中建構的模型是完整模型,完整模型是動態的,會隨著讀者對所有信息的重新加工或者推理發生變化。
時間持續信息的加工較為簡單,代表的理論是動態表征觀。[4]這一理論認為,當開始加工某個描述事件時,閱讀者先對該事件所描繪的心理經驗產生心理模擬,當隨后的事件是這個情景的接續發展時,理解者接著已有表征建構,產生一個動態表征。這種更新持續進行時,就包含著對已有動態表征的繼續,叫做追蹤(tracking)。如果語篇是以一系列連續的情景接續事件而非情境轉換事件展開時,這樣就能夠不斷追蹤。據此,當事件1與事件3之間的時間距離長時,通常事件1所用的時間也會加長。例如,語篇中描述了三個連續事件:事件1:格林太太為過圣誕節準備好要做的鯉魚和調味汁。事件2:突然她和丈夫爭吵了10分鐘/3個鐘頭。事件3:她早已忘記了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那么事件2的持續時間越長,探測詞“鯉魚”的加工時間就越長。
時間轉換的研究是圍繞建構時間中斷的情境模型而展開的,時間轉換信息由時間轉換副詞和關鍵句組成。例如,由“就在此時/一會兒以后/一小時后(時間轉換副詞),張潔臉色蒼白(關鍵句)”。部分研究者提出了場景理論(Scenario Model),這一理論認為由于時間是語篇中的背景信息,被理解后處于暫時靜態存儲狀態,因而時間信息的加工是以離散的信息塊而加工的。[5]每個描述性事件所隱藏的時間信息塊之間沒有直接的聯系,當有時間轉換發生并且超過先前信息塊的典型場景范圍時,就會產生明顯的時間轉換表征。例如,當讀者讀完在郵局郵寄包裹這一場景的幾個連續事件后,呈現時間轉換句:“十分鐘以后/七小時以后,張潔去了朋友家。”結果發現,處于長時間轉換場景中,時間轉換句的理解時間顯著長于短時時間轉換。
然而這一理論受到了其他研究者的質疑,Zwaan等認為時間轉換的表征是受到時間框架(time frame)指引的。處于同一框架內的事件,不會產生明顯的時間轉換表征;超過這一框架的,就會產生時間轉換表征。為了能夠對時間框架做出更明確的說明,他又提出了強印象假設(strong iconic assumption),即關于時間信息方向性和連續性的假設。[6]在語篇中,讀者默認的時間方向是向前的,時間連續性是短時距連貫不斷的,并且這兩種特征是并行加工的。換句話說,讀者頭腦中不僅存在著關于連續事件(successive events)發生的時間關系的印象,而且也存在著關于鄰近事件(contiguous events)發生的時間關系的印象。只要這兩種印象有任何一種被打破,就會產生明顯的時間轉換表征。例如,“約翰喝完咖啡,開始打字。一會以后(短時)/一小時以后(中時)/一天以后(長時),他臉色蒼白。”按照強印象假設,時間轉換句的閱讀時間是短時句快于中時句,中時句等于長時句。按照場景模型,時間轉換句的閱讀時間是短時句等于中時句,中時句快于長時句。最近,我國研究者何先友提出了兩階段加工模型。[7]研究者認為,遇到時間副詞時,不會立即更新情境模型,此時符合強印象假設;但是對于關鍵句,讀者會有意識地根據典型時間范圍建立新的場景,此時符合場景模型。
時間相疊是一種比較獨特的時間表達方式。它指主從句均包含時間副詞,從句的時間副詞的時間長度要長于主句的時間長度,并且存在時間相疊關系。研究者根據動詞特征區分了兩種時間相疊形式,即事件型相疊從句和狀態型相疊從句,從句中的動詞,表示對事件其他參與者起作用或產生一些影響,這樣的從句叫做事件型從句,例如,“今天報紙報道說這個月警察擊斃了一名劫匪。”只表明個體的屬性(例如,生病了)或雙方之間穩定的關系(例如,雙方處于戀愛之中)的從句叫做狀態型從句。對于這兩種不同的時間相疊關系,研究者提出了慣性加工原則(the principle of inertia)來解釋。[8]在事件從句中,主句事件是緊緊相隨在從句已經發生的事件之后發生的。這樣的追隨關系構成了心理加工的內部序列,事件的因果結構和它暗含追隨性的關系,使得主句和從句之間的時間距離信息成為時間加工的內部線索。主從句之間的時間間距越長,時間相疊的加工越困難。在狀態從句中,從句事件不具有和主句事件直接的因果關系,對從句狀態的感知依賴于主句的時間副詞與從句狀態延續之間的關系。當主句的時間副詞能夠輔助讀者感知從句狀態延續時,即存在時間相疊時,不論主從句之間的時間距離長還是短,時間相疊的加工不產生困難。然而時間相疊不存在時,即使主從句之間的時間距離很短,時間相疊的加工也會產生困難。
舉例而言,在事件從句中,對于如“報紙今天報道說警察這星期/這個月/上星期/上個月擊斃了一名歹徒”這樣的例子,研究發現,“這個月/上個月”的閱讀時間無差異,但長于“這星期和上星期”,因為前者與主句中的時間副詞“今天”的時間距離長于后者。但是在狀態從句中,對于如“報紙今天報道說小麥的收成這星期/這個月/上星期/上個月很穩定”這樣的例子,“這星期/這個月”的閱讀時間無差異,但長于“上星期和上個月”,因為前者與今天是時間相疊的,而后者是非時間相疊的。
雖然當前研究者對語篇閱讀中時間信息的認知從時間轉換、時間持續和時間相疊三個視角進行了較為細致的分析,也提出了一些理論模型,然而應該注意的是,在實驗控制情境中進行的時間信息研究存在著一些問題。一方面,語篇相對較為簡短,一般不超過20個語句,使得讀者很難像真實閱讀一樣形成較為復雜的情境模型;另一方面,由于實驗材料被實驗者基于某種理論思想,刻意刪掉某些情節,因而使得在真實的閱讀情境中探討時間信息的認知規律受到了限制。在更加靈活和多樣、更加自然和復雜的語篇中,探索時間信息的生態化認知趨勢變得更為迫切。
一些研究者順應了這種生態化閱讀的趨勢,這也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在包含更多章節的語篇中考察時間信息的加工。例如,M.Windy McNerney等在包含10章、361頁、5896個句子、96389詞的小說The Stone Diaries中,考察了時間轉換信息和時間持續信息的加工。[9]結果發現,只在部分章節的閱讀中發生了與預先理論假設相一致的結果。另外,研究者開始重視情境模型內部之間的關系,并考察情境模型的其他維度:空間、主角、目標、因果等對時間信息加工的影響。例如,魯忠義、馬紅霞等考察了主角的情緒變化對于時間轉換的影響,發現在時間轉換前后,擔心情緒的延續會導致閱讀時間的延長,而放松情緒的延續不會產生明顯的時間轉換;[10]何先友、李惠娟等發現時間轉換在前、空間轉換在后時,空間轉換加速了時間轉換句的閱讀;但空間轉換在前、時間轉換在后時,漢語閱讀語篇中空間轉換不會加速時間轉換句的閱讀。[11]
由于語篇閱讀中時間信息的表達是以動詞的特征為基礎的,因而動詞對時間加工的作用日益重要。先前的研究主要從動詞的時態去考察其對時間信息加工的影響。例如,Magliano、Schleich的研究發現相比于完成時態的事件,進行時態的事件在隨后的語境更容易被重新激活。[12]例如,“喬爾開車去機場見故友約翰,然而車胎爆了。他花了很長時間在更換輪胎/他花了很長時間更換了輪胎。喬爾不能準時趕到機場了,他感到很懊悔。”關鍵問題是,喬爾是否已經返程?結果發現,閱讀未完成事件的讀者回答“是”的人數更多。然而也有一些研究者采用句-圖匹配范式發現,在讀完成時態的句子時,讀者選擇與句子意思相匹配圖片的反應時間要明顯短于進行時態句子選擇匹配圖片的時間。[13]此外,一些研究者指出,動詞存在多重層級分類。[14]按照有無明確目標可分為Telic,即目標性動詞(例如,建造)和Atlic,即無明確目標性動詞(例如,徜徉);按照延續性特征可分為延續性動詞(例如,散步)和短暫性動詞(例如,敲門);按照進行狀態可分為進程性動詞(例如,抬舉)和往復性動詞(例如,散步)。今后的研究應進一步考察不同類型的動詞對時間信息加工的影響。
[1]Garnham,A.Mental models as representations of text[J].Memory&Cognition,1981(9).
[2]Johnson-Laird,P.N.Mental models[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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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Zwaan,R.A ,Processing narrative time shifts[J].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Learning,Memory,and Cognition,199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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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McNerney,M.W.,Goodwin K.A,Radvansky G.A.,A novel study:A situation model analysis of reading times[J].Discourse Processes,2011(48).
[10]魯忠義,馬紅霞.主角情緒和時間信息對情境模型加工的影響[J].心理學報,2011(7).
[11]何先友,李惠娟,陳廣耀,汪小偉.情境模型中時間和空間維度更新的相互影響 [J].心理學報,2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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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Madden,C.J.,&Zwaan,R.A.,How does verb aspect constrain event representations?[J].Memory&Cognition,2003(31).
[14]Madden,C.,&Therriault,D.J.,Verb aspect and perceptual simulations[J].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200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