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隱喻的認知研究

黃興運

（廣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桂林541004）

1.引言

從呱呱墜地到閉眼西去，每個人都經歷了或多彩或黯淡的一生。對于“人生”莎士比亞說它是一場演出，萊考夫說它是一次旅程。演出也好，旅程也罷，這都是一種隱喻的說法。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是人類思維的重要方式，是我們認知和理解世界的工具。隱喻無處不在，就連我們的“身體”也充滿了隱喻，如把我們的“身體”映射到“山”上就有了“山頭”、“山腰”、“山腳”等隱喻表達。

對于我們“身體”部位的隱喻，中外學者都做了大量有意義的研究 （Lakoff&Johnson,1980；Deignan,2005；王文斌，2001；張建理，2005；覃修桂，2008），而對與身體緊密相連的“人生”隱喻，涉及的卻為數不多。黃華新、吳恩鋒（2005）曾對漢語的“人生”隱喻進行了初步的研究，但沒有進一步探討其與源域之間的關系。本文通過大量語料的收集與整理，不僅系統地分析了“人生”隱喻的“多源”映射，更是深入地探究了其“多源”的發生機制，從而使人們對“人生”隱喻有了更為全面的認識。

2.“人生”隱喻的歸納

體驗認知哲學認為，隱喻是人類的一種認知機制。通過隱喻，我們能夠以一個經驗域來理解另一個經驗域，從而建立起我們的概念系統（覃修桂，2008：107）。一個概念隱喻通常要涉及四個方面：源域、目標域、經驗基礎和映射。隱喻的認知力量就在于通過經驗基礎將始源域的圖式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之上，從而實現兩個不同的認知域之間的映射。Fauconnier（1997：1）指出：“跨域映射是人類生成、傳遞和處理意義等認知活動的中心。”人的認知過程往往是用熟悉的或具體的概念去理解另一個陌生的或抽象領域的概念，把對一個領域的認識映射到另一個領域上。兩個概念領域或者映合（mapping），將熟悉的、具體的事物的特征映射到陌生的、抽象的事物上，或者融合（blending），構成一個新的領域（Fauconnier&Turner，1998），從而達到對新的或抽象事物的認識與理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因此人生對人們來說并不陌生，但作為一個抽象的概念，卻需要借助其它相關的具體概念來進行認知。隱喻映射具有選擇性、單一性。根據隱喻的運用與聚焦原則，每一次映射的發生，始源域和目標域都只強調其某一方面的特征，而任何一個概念，無論是始源域還是目標域，都不是單一的，而是具有許多復雜內容和許多不同特征的概念，這就需要映射的多次發生，從而造成隱喻具有多源性。世人常說“人生百態”，人生概念特征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決定了其作為目標域需要許多始源域來表達，這就造成了人生隱喻的多源性。以下我們根據語料來對“人生”隱喻的多源映射進行歸納。

2.1 食物域映射到“人生”

“民以食為天”，中國人的飲食文化可謂博大精深。“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只要能進食的，無所不吃，就連我們的“人生”也能當作食物，如：

（1）享受步行，是豐盛的人生。

（2）正當的“吃喝玩樂”被當作貶詞是不大公正的，那也是人生應享有的滋味。

（3）生活是一杯酒，飽含著人生的酸甜苦辣……

“豐盛”意為“豐富”，本是用來說明菜肴的豐富多樣的，此處用來描繪人生，意在突出人生的豐富多彩；“滋味”本義指“味道”，是食物給人的總體感受，而“酸甜苦辣”是食物味道的具體表現，以此來修飾人生，意在說明人生也如食物般具有可嘗性。人生的不同境遇給人帶來了不同的感受這正如不同食物給人帶來不同味道一樣。基于這樣的體驗，人們便把人生喻為“食物”了。

2.2 運動娛樂域映射到“人生”

人們常說“生命在于運動”。人生與運動從一開始就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而運動又常常蘊含著娛樂的意味，因此，人們便把人生視為一場運動娛樂，如：

（4）人生既是一場短跑也是一場長跑，有時需要百米沖刺，有時需要穩步前行。

（5）人生如棋,是一種競爭，也是一種調和，漫漫人生，變換不定，令人也難免舉棋不定。

（6）在人生的賽場上，我們祝愿他也如在辯論場上那樣從容不迫。

人生是“賽跑”，人生如“下棋”，人生可以“游戲”（游戲人生），人生可以“搏擊”（搏擊人生），通過運動娛樂的映射，人生不再抽象而無形，而是具有動感的一場運動娛樂。

2.3 歌曲域映射到“人生”

歌曲以它美妙的音符、動人的旋律給人以美的享受。常言道，“人生如歌”，如果我們能細細品味，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以及生命過程的跌宕起伏也正如歌曲的音符與旋律，讓人回味無窮。歌曲域映射到了“人生”，“人生”便能被人們所歌唱了，如：

（7）他用耿耿赤誠譜寫了一首動情的人生長歌。

（8）這位酷愛音樂的乒壇俊杰，今夜彈奏出人生的華彩樂章……

（9）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演奏著各自響亮的人生進行曲。

人生是“長歌”，是“樂章”，是“進行曲”。一種人生就是一首歌曲，其曲調是高亢的，是悲壯的，還是抒情的，取決于其主人生活的態度與質量。基于此，人們便把人生喻為歌曲。

2.4 花卉域映射到“人生”

鮮花是美的象征，而借花之美來表達人生之美是語言中非常普遍的現象，如：

（10）人生花季，誰都有婚戀、親情。

（11）人們常常說，16歲是花季，羅洗河在他人生最美好的季節綻放出美麗的花朵。

（12）保持真愛吧，戒指將是一只幸福的花盆，養育你芬芳的人生。

美是賞心悅目的。通過“花季”、“綻放”、“芬芳”這一系列優美詞匯的修飾，人生便如花兒般讓人賞心悅目了。

當然，再美的鮮花也要經歷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枯萎等過程，而人也有其出生、成長、開創事業、有所成就以及老去的各種過程。鮮花與人生具有相似的生命周期，兩者相映，便有了“人生是花”這樣的隱喻表達了。

2.5 經濟域映射到“人生”

人們常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與金錢財富的聯系太為密切了以至于人生也被視為一種經濟活動，如：

（13）人生中，我們更應該懂得進行精神投資。

（14）人生是一場交易，伴隨著人生的愛情是交易中的交易。

（15)整合身邊資源，我們可以用簡單可行的方式經營人生。

通過“投資”、“交易”、“經營”等詞匯的描述，人生便是名副其實的經濟活動了。眾所周知，從事商業活動，人們首先要進行“投資”，接著要“經營”，“交易”成功后，所得的財富還不能隨意“揮霍”。這樣，事業才能逐步發展壯大。人生也像商業活動一樣，存在著“投資”、“經營”、“交易”等過程。要想人生有好的發展，人們要進行智力“投資”；要想生活和諧幸福，人們要小心“經營”生活；人生會遇到各種“交易”，屆時人們要小心謹慎；人生有限，生命也經不起“揮霍”。基于此，原本屬于經濟領域的一系列詞匯被用來描繪人生，抽象的人生便能更好地為人們所理解了。

2.6 軍事戰爭域映射到“人生”

“優勝劣汰”是生物進化的永恒規律。人生如戰場，到處都充滿了競爭：

（16）人生攻守，貴在奮斗。

（17）現代都市白領，奮力拼殺，辦公室里即戰場，人生如戰爭。

（18）孩子，希望你在困難中鼓起生活的風帆，去戰勝人生的驚濤巨浪。

常言道，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競爭。人們要想立足于社會，占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必須時時刻刻作好戰斗的準備。通過“攻守”、“拼殺”、“戰勝”等一系列的戰爭術語，人生競爭的激烈、處世的艱辛就可見一斑了。

2.7 宗教域映射到“人生”

宗教信仰作為人們的一種精神寄托，時時給人心靈撫慰。自古以來，不管在東方還是西方，宗教文化都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就連人生也充滿了宗教的影子：

（19）人生如禪，可悟可感，不可言。

（20）其實每個人都背著人生的十字架匍匐前行，所不同的也許只是輕重。

（21）人生就是一個修行的過程，需要每日三省，時刻檢討，嚴于律己。

“禪”屬于佛教術語，用來描繪人生借以說明人生境界的玄妙。“十字架”是基督教用語。基督教認為，人生來就是有罪的。人們的降生就是到世上來贖罪的，而背上“十字架”就是贖罪的一種體現。“修行”是宗教的一種教儀。無論是何種宗教，要想修得正果，都必須苦心修行。人生有太多的欲望與雜念了，要想生活美滿幸福，人們也需要進行心靈的修行從而適當的控制欲望，排除雜念。

2.8 旅游域映射到“人生”

人由“出生”，要經歷各種“事情”，最后到達生命的“終點”，而“旅程”有“出發點”，途中有許多“風景”，最后到達“目的地”，人的這一生正如“旅程”一樣，于是語言中又出現了“人生是旅行”這一隱喻表達：

（22）人生的旅途上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可有可無、可輕可重的過客。

（23）既然人生是一個有限的過程，我們每個人也都如握了一張人生的門票。

（24）朱留坤20年的軍旅生涯就好像一條流動的人生風景線。

通過“旅途”、“門票”、“風景線”這一系列原本屬于旅游領域術語的描述，“人生”便是形象的旅行了。

3.“人生”隱喻的“多源”分析

“遠取諸身，近取諸物”是人類重要的認知方式。人類對世界萬事萬物的認識首先是從身邊具體的事物開始的。對于抽象的事物，人們可以借助隱喻，通過其它相關的具體事物對其進行認知。本文探討的“人生”雖為抽象，但其各種特征與人類的其它經驗具有相似之處。借助隱喻，通過其它經驗域的映射，人生便能更為直觀地為人們所了解。

一般說來，隱喻包含始源域與目標域兩個概念域。在始源域與目標域之間存在著一套系統的映射關系，即始源域的概念構成成分映射于目標域的構成成分。通過始源域特征的映射，目標域的特征便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覃修桂，2008：107）。認知語言學認為，雖然目標域的理解依賴于始源域特征的映射，但是這種映射不是隨意的、全部的，而是部分的、選擇性的（劉正光，2003：8）。由于事物之間是一種同異并存的關系，而隱喻是基于相似性的，這就決定了始源域在向目標域的映射過程中，只有一部分特征被映射到目標域之上。隱喻映射的選擇性由始源域運用和目標域聚焦兩個認知過程決定。一個概念 無論是目標域的還是始源域的都可以從許多不同的角度進行概括或描述。但在映射時，目標域有一個隱喻聚焦（highlighting）的過程，而始源域則有隱喻運用的過程（metaphorical utilization）（K觟vecses，2002：79-83）。 隱喻聚焦指當始源域映射到目標域時，目標域中只有一部分特征進入焦點而成為映射的對象。如，人生會有各種各樣的經歷，這些經歷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這正如不同的事物給人不同的味道一樣，于是人們便借助食物來理解人生，產生了“人生是食物”的隱喻表達。在“人生是食物”的隱喻表達中，始源域的食物只聚焦其“不同味道”的一個特征，而目標域的人生也只有“不同感覺”的這一特征進入焦點而成為映射的對象。這樣，通過“味道”與“感覺”的映射，人生便如食物般是可品可嘗的了；再如，在“人生是歌”的概念隱喻中，始源域歌曲的“旋律的起伏多變”成為聚焦，映射到目標域人生的“跌宕起伏”，這樣人生便有了旋律，就如歌曲般是可唱可聽的了。

體驗認知哲學認為，隱喻的特征聚焦與特征隱藏是共同運行的（劉正光，2003：9）。每一次隱喻投射，都只能強調源域和目標域的某一方面的特征，而其他方面的特征被隱藏或抑制了。人生之所以有8種之多的概念隱喻表達，原因就在于人生是一種“百態”。要想全面地了解這個“百態”，人們只有通過“多源”的隱喻投射，借助不同的事物來進行理解了。

4.結語

借助隱喻理論，本文對“人生”隱喻的8個源域進行了系統的歸納與分析。研究發現，“人生”之所以有如此豐富的隱喻表達，原因在于隱喻映射是一個特征聚焦與特征抑制共同進行的過程。人生隱喻的每一次聚焦，都只能突顯其某一方面的特征，而人生方方面面的特征都需要人們去了解，這就決定了隱喻聚焦與突顯的多次發生，從而造成人生隱喻的多源性。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是以人類的經驗體系為基礎的。英漢民族具有相似的感覺器官，對世界的體驗方式大致相同，漢語的“人生”隱喻具有“多源”，英語與之對應的“life”的隱喻是否也具有“多源”？這值得我們做進一步的探討分析。

（注：本論文是廣西師范大學2011年度校級青年基金“體驗認知視角下的英漢概念隱喻對比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1]Deignan.A Metaphor and Corpus Linguistics[M].Amsterdam：John Benjamin Publishing Company，2005.

[2]Fauconnier，G.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M].CUP，19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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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K觟vecses，Z.Metaphor：A Practical Introduction[M].Oxford：OUP，2002.79-83.

[5]Lakoff，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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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劉正光.隱喻映射的本質特征[J].外語學刊，2003，（3）：8-13.

[8]覃修桂.英漢語嗅覺隱喻及其投射范圍[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8，（2）：107-112.

[9]王文斌.論漢語“心”的空間隱喻的結構化[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1，（1）：57-60.

[10]張建理.漢語“心”的多義網絡：轉喻與隱喻[J].修辭學習，2005，（1）：4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