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印類詞語的注解問題

傅華辰

（宿州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安徽 宿州234000）

《現代漢語詞典》和《漢語大詞典》都收錄了一些璽印類的詞語。但是在閱讀文獻中如何準確地理解“璽”和“印”、“秦璽”和“秦印”的含義，僅僅依靠《現代漢語詞典》和《漢語大詞典》的注解是不夠的。《現代漢語詞典》和《漢語大詞典》對“璽”、“印”、“秦璽”的注解有值得商榷之處，“秦印”這個詞語《漢語大詞典》失收。 這里就“璽”和“印”、“秦璽”和“秦印”的注解問題略陳管見。

一、“璽”和“印”

《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對“璽”的注釋是“帝王的印”，對“印”的注釋是“政府機關的圖章，泛指圖章”。[1]《現代漢語詞典》是共時性辭書，完全可以把“印”作為現代漢語詞匯中的一般詞匯這樣加以注解，但是“璽”是現代漢語詞匯中古語詞，對古語詞的注解必須揭示古語詞在歷史上的本來意義，把“璽”注解為“帝王的印”，并沒有完整地揭示“璽”在歷史上的含義。

只有準確地把握“璽”和“印”在指稱范圍上的關系及其歷時變化，才能夠準確地注釋“璽”和“印”的詞義。為了準確地把握“璽”和“印”在指稱范圍上的關系及其歷時變化，必須查閱相關字書中有關“璽”和“印”的注解。

《說文解字·土部》：“壐，王者印也，所以主土。從土，爾聲。璽，籀文從玉。”[2]把《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的注解和許慎的注解進行比較，可以看出：《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的注解就是許慎注解的今譯。許慎認為“壐”是王者的印章，所以字形從“土”，但是比小篆更加古老的籀文的“璽”字卻是從“玉”，這一點許慎沒有做出解釋。現在通行的簡化字“璽”乃是籀文“璽”的簡化。其實，許慎的注解正反映了他那個時代“璽”的指稱范圍，而他的解釋并沒有兼顧到詞義的歷史變化。

段玉裁在 《說文解字注·土部》中是這樣注解的：“印者，執政所持信也。王者所執則曰璽。按：《周禮》：‘貨賄用璽節’。注云：‘璽節主以通貨賄’。璽節者，今之印章也。《左傳》：‘季武子璽書追而與公冶’，皆非謂王者，蓋古者尊卑通稱，至秦漢而后為至尊之稱，故《始皇本紀》：‘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蔡邕《獨斷》曰：‘皇帝六璽皆玉螭虎紐’。許此語舉漢制也。”[3]688-689段玉裁的注解結合《周禮》、《左傳》、《史記·始皇本紀》等古籍中“璽”的用例闡釋了“璽”這個詞的指稱范圍的歷時變化：秦代之前，“璽”是印信、圖章的通稱，沒有尊卑的區別，秦漢以后，“璽”變成了皇帝印信的專稱。

《王力古漢語字典》：“漢蔡邕《獨斷》卷上：‘璽者，印也。古者尊卑共之。秦以來，天子獨以印稱璽。’”[4]王力沒有采用許慎《說文解字》中的注解，而是引用了蔡邕的說法。許慎、蔡邕都是東漢人，而蔡邕的生活時代更晚一些。

《漢語大詞典》把“璽”注釋為：“印信。秦以前以金玉銀銅制成，尊卑通用。秦以來專指皇帝的印，以玉制。”[5]《漢語大詞典》的注解體現了“璽”的指稱范圍的歷時變化，體現了歷時詞典的特點。

《說文解字·印部》：“印，執政所持信也。從爪，從卪。”[2]段玉裁對“從爪，從卪”的構意進行注解：“會意，手所持之節也。”[3]從詞義發展的歷史過程來看，許慎的這個解釋也有問題。官印、私印通稱為印，“執政所持信也”，這是官印，私印也有作為憑證的功用，但是不是執政的憑證。從漢字演進的歷史過程來看，段玉裁對“印”字構意的說解也是值得懷疑的。甲骨文中“印”從爪、從卪，“會以手按抑一人之意，乃抑之初文。后世借為璽印之印，又造抑字以當印之本義。抑，影紐質部；印，影紐真部，質真為入陽對轉。璽印之‘印’有按下之義，與印（抑）之本義相涵。”[6]“印”是假借來表示印信、圖章的詞義，是假借字。

對“璽”和“印”的詞義進行歷時考察，發現在秦朝之前“璽”和“印”是同義詞，都是指印信、圖章，沒有尊卑的差別。秦朝以后，皇帝的印信專稱“璽”，臣民的印信、圖章通稱“印”，“璽”和“印”同屬于“印信、圖章”這個語義場，它們的指稱范圍是對立互補的，由同義詞變成了類義詞。隨著詞義的變化，“印”的使用范圍也發生了變化。孔云白在《篆刻入門》中專門分節介紹了秦印，“秦代天子稱璽，臣下稱印。印字之見于印章者，始于秦代也。”[7]10也就是說，“印”字直接進入了印面。隨著封建王朝歷史的結束，“璽”沒有回歸表示一般的“印信、圖章”，也沒有用來表示新的詞義，“璽”已經變成了一個古語詞，而“印”依然是“印信、圖章”的通稱。

通過上述考察看出，對“璽”的注釋《漢語大詞典》比《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更加科學，在注釋中說明了“璽”的指稱范圍的歷時變化。

二、“秦璽”和“秦印”

《漢語大詞典》在注釋“秦璽”這個詞語時忽視了“璽”的指稱范圍的歷史變化，把“秦璽”注釋為“秦代的印”。

“秦璽”一詞有兩個義項：①指戰國時秦國的印章；②指秦代皇帝的玉璽。“秦印”和“秦璽”，就戰國時期來說所指稱的內容是相同的，是同義詞。就秦朝以后來說，“秦印”和“秦璽”的詞義都縮小了，“秦璽”由通稱變成了特稱，專指皇帝的印章，“秦印”指稱皇帝印章以外的印章，“秦印”和“秦璽”變成了在詞義上互補的兩個概念，成為類義詞了。因此，“秦鉩”一詞不能代替“秦印”。鑒于“秦印”和“秦璽”的詞義差別，《漢語大詞典》“秦璽”的注釋應該進行修改。

“秦印”在古文字和篆刻領域是一個經常使用的詞語。在日常生活中“秦印”也不是一個冷僻的詞語，打開百度網，輸入“秦印”一詞進行檢索，可以看到許多“秦印”的用例。但是，作為一個經常使用的詞語，其詞義還沒有得到明確的解釋。為了更加準確地運用“秦印”這個詞語，有必要對“秦印”一詞的含義進行科學的闡釋。

“秦印”一詞產生于近代，據曹錦炎先生考證，“清季學者陳介祺在 《封泥考略》中首次明確標出‘秦印’”。[8]66

注解“秦印”一詞的詞義，必須從古文字和篆刻兩個方面考察這個詞語的指稱內容。在古文字學和篆刻藝術上，“秦印”有共同的指稱內容：①“秦印”指戰國時期秦國的璽印。“秦印不限于秦代,應指戰國晚期秦到統一后的秦代用印。秦印分公印和私印,私印目前還不能完全辨認分清,故排除在外。所以人們一般取得共識所說的秦印指公印而言。”[9]119王國維認為“戰國時秦用籀文，六國用古文”，[10]305當時秦印印面篆刻的是秦國通行的文字即籀文。秦印保存了大量的籀文，是研究古文字的重要材料。②“秦印”指秦代的印章。戰國時秦國的印章使用籀文。秦始皇統一中國后，號令天下“書同文”，由李斯、趙高和胡毋敬等對當時的文字進行整理和規范，創制了小篆字形作為通行的字形。秦代的印章使用小篆。秦印保存了許多小篆字形，也是研究古文字的重要材料。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一部》中指出：“小篆之于古、籀，或仍之，或省改之，仍者十之八九，省改者十之一二而已。仍則小篆皆古、籀也，故不更出古、籀，省改則古、籀非小篆也，故更出之。”[3]1因此，秦代的印章和秦國的璽印所用的字形不完全一樣，戰國時期秦國的璽印和秦代的璽印不僅存在時代差別，也存在字形的差別，在注解時必須把這兩個指稱內容處理為兩個義位，注解成兩個義項。

和“秦印”相對的是“漢印”，“漢印”指漢代的印章。“漢印”一詞《漢語大詞典》已經作為詞條收錄，注釋為“漢代的印章。篆體方正渾樸，布局謹嚴，風格多樣，與秦印并為后世取法。”[5]注釋中運用了“秦印”這個詞。在“印章”這個語義場中，“秦印”和“漢印”是平行的類義詞。《漢語大詞典》已經收錄了“漢印”作為詞條，失收和“漢印”相對應的“秦印”作為詞目或詞條，“印章”這個語義場就顯得不完整。《漢語大詞典》已經運用“秦印”一詞作為注釋詞語了，因此完全有理由把“秦印”一詞收錄為《漢語大詞典》的詞目或詞條。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五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漢）許慎,撰.說文解字[M].（宋）徐鉉,校訂.北京:中華書局，1963.

[3]（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4]王力.王力古漢語字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5]羅竹風.漢語大詞典[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

[6]黃德寬.古文字譜系疏證·真部[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7]孔云白.篆刻入門[M].上海書店根據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復印，1970.

[8]曹錦炎.古代璽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

[9]張冬煜.秦印與秦陶文[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2）.

[10]王國維.觀堂集林[M].北京：中華書局,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