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蕾
英國媒體曾經專訪過萊斯·默瑞,當問及“澳大利亞特征”是否真的出現在他詩歌創作中時,他是這樣回答的:“我的詩歌創作中確實是存在‘澳大利亞特征’的,這一特征是無法用一句話來說明的。要想親身感受這些特征,就要更多地了解澳大利亞的詩歌。千萬不要忘記:她的社會與其他國家的社會有著微妙的差異,而她的自然風景也與其他國家迥然不同。”那么,澳大利亞的特征是如何體現在萊斯·默瑞詩歌中的呢?
就主題內容而言,詩歌創作要體現澳大利亞特征,毫無疑問,就必須是采用能夠呈現澳大利亞本土文化特征的題材,或是必須描繪澳大利亞的風土人情。這一點被萊斯數十年的詩歌創作實踐所證實,同時,在萊斯的《圣櫟樹》詩歌中也得到了鮮明的例證。
《圣櫟樹》中藝術成就最高的詩篇是《晌午伐木人》。國際權威網站(Britannica)把這首詩歌和另一首題為《悉尼與叢林》認作澳洲文學的經典:“澳大利亞人的心理特征在這兩首詩歌都被揭示了,同時也描繪了充滿神秘色彩的澳洲風情,抒情方式發人深思。”
詩人在《晌午伐木人》中,從歷史角度出發,對澳大利亞移民在過去一百多年里的艱苦拼搏進行了藝術探索,并且非常深入。詩人用他慣用的澳大利亞傳統文學——“家族史”,這一方式開始:
我的老祖先,滿嘴的蘇格蘭方言,
率領一群同樣有生老死別的兒女,
從此再未能回到日思夜想的高地,
一百年的滄桑!我默默地吸著煙。
在詩人看來,“內陸地區”的叢林人是最能體現“澳大利亞特征”的,所以在這兒選擇描繪澳大利亞的伐木人,位于原始森林中的內陸地區,廣袤荒涼,從澳大利亞最初的移民時期開始,就缺乏人類賴以生存的合適條件。“內陸地區”仍然是一個難以涉足的地方,即使對于許多年后的絕大多數的澳大利亞人也是如此,因而是一個不斷能夠創造出民族神話的世界,也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在文學史上,早在19世紀,亨利·勞森作為澳大利亞民族文學的奠基人,為揭示荒涼孤寂的原始叢林在人們心理上造成的恐懼,就創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說。“注重伙伴情誼,濃重的本地腔調,頑強的生活能力,樂觀的處世態度,平靜的心態,粗獷的外表”是他們所塑造的內陸地區的“叢林人”形象。這些個性特征后來被看作澳大利亞的民族個性。
萊斯·默瑞一直認為叢林人的個性是澳洲本土文化的特色所在,即“原始、粗糙、未開化”。因其是澳大利亞傳統文學的現代繼承人。因而他在詩歌創作中不斷刻畫那里的山山水水,不斷地謳歌“叢林人”的精神。當然,早年的叢林地區也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今日的澳大利亞,早已是一個發達國家,科學進步,技術發達。但是,民族傳統作為一種文化積淀,卻滲透于現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深深鐫刻在人們的心靈上。
萊斯·默瑞聯想到澳洲民族的形成,聯想到所有早期移民的艱辛創業,總之就是一部家族史。
一百年的拓荒開墾:斧劈、鋸割;
一百年的伐木、剝樹皮、筑籬笆;
廚房里忙忙碌碌的女人撥旺爐火,
為孩子唱著古老民歌,年復一年。
廣袤原始的叢林也是早期移民賴以謀生的地方,是澳大利亞的一個鮮明特征。
“叢林的寂靜”這一在另一層面上最具澳大利亞的特征在詩人的《晌午伐木人》中被成功地刻畫,原始叢林的寂靜在澳洲歷史的起始階段,使人發瘋,感到恐懼。多少早期移民,結果不是漸漸地死去就是逃脫到城市,因為他們實在無法忍受這殘酷的寂靜。
廣袤的荒野開拓為人類的棲息地,
可耕種的田地尚未跨過那座山脈。
寂寞的歲月卻把人逼瘋。
多少人已安葬入土?
多少人逃向了城市?
萊斯在《晌午伐木人》中刻畫的澳大利亞民族形成的過程是非常成功的,文中主要描述早期澳洲移民從不適應叢林到逐漸離不開叢林的演變過程。當今的澳大利亞人,早年被流放,流落他鄉的感覺大大淡化,對這個“新家”已經認同,在這塊土地上業已生活了兩百多年了。在詩人的筆下,叢林人仍然熱愛這片土地,仍然存活于許多人的心目之中,他們渴望純樸的田園生活的愿望,表現出“獨立、直率、務實”的個性。
“我”作為一個永遠無法離開淳樸的田園生活的鮮明例證,還出現在一首題為“遠去的火車”的詩中。“我” 坐上火車,火車帶著我駛向廣闊的世界,完全是為生活所迫。隨著火車漸行漸遠,而“我” 的靈魂卻仍然留守家園,禁不住浮想聯翩。
《春天的冰雹》的主題采用的是美好的田園農村生活,如詩一般。在澳大利亞,民風淳樸,景色優美,到處是神奇的土地。就連春天里一場不期而遇的冰雹,也讓人能夠流連忘返,讓田野里風光無限,生機盎然。
河壩上的桃樹,枝葉盛茂
凹陷的甜鮮果,四處垂掛
淡淡的鮮果液,好似淚痕
在冰雹擊碎的葉子上流淌。
詩歌的題材以“家族、民族”為主題的在萊斯·默瑞創作中占據了很大比重。一些評論家認為,萊斯·默瑞是受了英國湖畔派詩人華茲華斯對他的影響。當然,“家族、民族”題材的藝術創作,他既繼承了本國的傳統,但也沒有局限在“家族、民族”這一題材中。還是作品的主題,他的詩歌創作,近些年來,都有了令人驚喜的變化。他在國際文壇上擁有一席之地,已經走出了國門,獲得了新的深度,已從數十年的詩歌創作實踐中探索出一條新路子。
萊斯·默瑞常常為自己擁有廣大的“讀者群”感到欣慰,他認為現代主義詩歌拒絕了廣大的普通讀者,他并不贊成現代主義的詩歌創作。因此,他的詩歌藝術風格,既不同于現代主義的急先鋒,也不屬于墨守成規的傳統派。他在藝術上既承接了寫實手法,這一澳大利亞的傳統文學,又融入了英美文學的優秀傳統。他在不斷努力發掘新的樣式,追求藝術表現的多樣性。萊斯·默瑞的許多詩歌藝術特征都體現在《圣櫟樹》這一作品中。
萊斯·默瑞的詩歌,奇特的比喻令人讀后難忘,意象豐富生動。他對詩歌意象的注重程度是非常強的,他曾說過他創作詩歌,總是從某個“初始意象”出發的。
首先,一個主題意象是萊斯·默瑞的詩歌通常都要塑造的。
萊斯·默瑞在《鄉村的鰥夫》一詩中,生動地刻畫了一位喪妻男子的無奈的日常生活,就以自己的父親為“初始意象”。一位現代“叢林人”的形象則是在《晌午伐木人》中塑造的。
應該說著火的卡車在現實生活中并不罕見,而“一團火似的卡車” 就是詩歌《燃燒的卡車》的開篇意象。然而這一意象又有所轉變,在本詩的結尾之時,“自由的獲取” 轉變成了主題意象。這種發展和轉換,讓人深感意外,顯得非常特別,可是,讀者只要仔細推敲,就會發現這可謂匠心獨運,令人折服,詩歌的主題因此而得到奇特的藝術升華,這些意象的運用準確貼切。
其次,萊斯·默瑞詩歌中的具體意象,總是源于活生生的現實生活,豐富多彩。
萊斯·默瑞在他創作的詩篇中,特別擅長于生活細節的描寫,在他的詩篇中比比皆是具體而生動、真實可信的意象。例如,一只“旋轉不停的盤碟”成為了在《燃燒的卡車》中刻畫的意象,以此來形容飛機從民宅上空掠過所帶來的巨大震動。
在《鄉村的鰥夫》中,詩人則利用家庭日常生活中每日早上“收拾床鋪”這一細節,不著痕跡的描繪了喪妻男人對逝去妻子的懷念。
我會立刻就起床,
但是床鋪不整理。
萊斯·默瑞更是調動了視覺、聽覺等各種意象,在描繪樹木即將倒地的瞬間狀況,運用這些意象共同呈現場面的壯觀。
“很久以來,他就被看成是一位修辭藝術精湛和意象塑造令人難忘的大師。”文學評論家約翰·特蘭特是這樣評論萊斯·默瑞的。萊斯·默瑞在詩中筆調嫻熟,所采用的藝術修辭手法之巧,令人稱奇。
在《遠去的火車》中,主人公痛苦萬分,內心充滿矛盾,對田園詩般的家鄉的戀戀不舍之情,當他離開可愛的家鄉,乘坐在疾馳的火車上時,他的靈魂以比火車更為迅疾的速度飛回家鄉,他的腦海里浮想聯翩,盡管他的身體坐在疾馳而去的火車上。這首詩歌,好似我們的“莊周夢蝶”,夢幻的境界與真實的世界水乳交融,仿佛主人公既坐在火車上,又同時留在家鄉,迷人的修辭效果,輕易地使人產生錯覺。火車輪子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以表達主人公乘坐火車遠離家鄉時的痛苦之情。
冬雨寒風擦亮的鐵軌上
滾滾向前的車輪在呻吟
為表示主人公的“疾首之痛”,詩人巧妙地借助火車的自然晃動,同時為暗示主人公的思鄉之情,詩人以“鼻子壓著鼻子”的奇特藝術進行了描繪。隨著火車漸行漸遠,主人公的內心也越來越痛苦。
火車風馳電掣穿過叢林,
我心猿意馬地環顧張望,
玻璃窗映照著我的面孔,
鼻子壓著窗子里的鼻子。
萊斯·默瑞詩歌中修辭效果總是非同一般,無論是刻畫人物,還是描繪景物,他準確選用動詞,在下面三行詩歌中,為了描繪雨后山巖的清晰輪廓,詩人在第一行里用了動詞“凝視”,為了描繪出“風雨同行”的神態,詩人在第三行里用了動詞“走”。詩人的藝術可謂是爐火純青,此處兩個動詞的使用已產生了不是通常的擬人手法可比的藝術效果。
雨水沖刷后的巖石正注目凝視,
滿山遍野的薊草一股勁地瘋長,
雨水陪伴著風一道走過了田地。
動詞的使用在《春天的冰雹》的第三小節里使用更為頻繁。這一節平均每行詩歌就有兩個動詞,動詞或動詞短語就多達十八處,盡管這一節只有九行組成,萊斯·默瑞的詩歌富于動感,充滿活力,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吧。
在這節里描繪黏黏的果汁用的是weeping pale juice,描繪香甜的水果是sweet dented fruit。顯而易見,他在修辭藝術中所體現的表現力,動詞的使用是萊斯·默瑞所特別青睞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善于采用各種修辭手法,能夠產生強大修辭藝術表現力。事實上,動詞的選用、修辭手法和具體意象在他的詩歌中,常常是“三位一體”的共同效果。在詩人的后期創作中,這種詩歌風格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萊斯·默瑞秉承了澳大利亞的傳統文學,他自覺地繼承了傳統的主題內容與寫作技巧,也是一個自愿的行為。他并沒有在繼承傳統時墨守成規,抱殘守缺。事實上,盡管藝術手法的借鑒不可能是自覺的行為,但是萊斯·默瑞的獨特藝術風格自一開始就包含著對現代主義創作手法的某些借鑒。
在詩歌《燃燒的卡車》中,其主題意象的發展具有鮮明的象征主義創作手法的影響,例如,在詩歌開頭“一團火似的卡車”是詩的中心意象,而“自由的獲取”卻在詩歌結束之時,成為了中心意象。在《鄉村的鰥夫》中,詩人細致地刻畫鰥夫的夢幻般的心理活動,通過類似現代主義文學的意識流的表現手法,再現了鰥夫的日常生活的孤苦難耐,生動地刻畫了那位喪妻男人的日常生活。亦真亦幻的意境還在《遠去的火車》和《春天的冰雹》中被詩人成功地塑造出,夢幻的境界與真實的世界達到了水乳交融,特別是《遠去的火車》詩歌中的主人公讓人覺得既逗留在家,也坐在火車上,能使讀者輕易地產生錯覺,其修辭效果如此迷人。
萊斯·默瑞通常被人們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希尼相提并論,他也是當代國際文壇具有影響力的詩人。被認為是當今采用英語進行作品創作的最好詩人之一。1965年他出版了《圣櫟樹》,這是他個人的第一部詩集并獲得獎項,此后一發而不可收拾幾乎年年都有新作品,且獎項不斷增多。列數最近幾年所獲得的國際文學獎項有:歐洲的彼德拉克文學獎(1995)、T.S.愛略特詩歌獎(1996)、女王詩歌金獎(1999)。獎項說明實力,萊斯·默瑞的作品被越來越多不同國家的人所認可,作品被譯為多種語言在許多國家發行,深受好評。此外,讀者并不滿足文字上的欣賞,他被許多高等學府邀請,親自朗誦他自己的作品;或者與一些作家和學者共同探討詩歌的創作。現在他當之無愧地成為澳洲的“桂冠詩人”。
《圣櫟樹》不僅奠定了他的詩歌創作基礎,更為重要的是預示著他未來詩歌創作的發展方向。
[1]Matthe,Steven.Les Murray[M].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1.
[2]Alexander,Peter.Les Murray,A Life in Progres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3]Murray,Les.Collected Poem[M].Sydney:Angus &Robertson Publishers,1991.
[4]黃源深.澳大利亞文學史[M].上海:上海外語出版社,1997.
[5]黃源深,陳弘.從孤立中走向世界[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