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本刊特約記者 齊林

奶粉,原本只是一種極為普通的食品,如今億萬國人的敏感神經卻因它而起。在當下,奶粉正享受著名表珠寶奢侈品的超規格“待遇”,成為誘惑走私者和“水客”們鋌而走險的物品,成為一種稀缺資源和家庭、階層的象征,成為各種傳言、陰謀和利益附體的對象。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后,內地民眾對國產奶粉信心降至谷底,外國品牌奶粉便成了不少父母的首選,伴隨著巨大的需求,中國的奶粉進口量激增。
香港立法院3月1日出臺“奶粉禁令”,這一法令生效以來,已有多人被捕。
奶粉限購令背后,是一些國家和地區對自家奶粉被搶光的擔憂,更是消費者對國內食品安全的信任缺失。
一條關于奶粉的出口限制令2013年3月1日起在香港實行:離境人士所攜帶出境的奶粉每人不得超過1.8公斤(相當于900克包裝的兩罐),違例者最高可被罰款50萬港元及監禁兩年。
特區政府食物及衛生局局長高永文表示,農歷年前推出的一系列與奶粉供應相關的措施收效很好,但長遠仍有必要修例,并認為不會影響自由貿易。從事正式出入口的公司可申請出口證,但會集中在有正式入口再轉口的公司,而非適用于個人攜帶奶粉。
鑒于香港自由貿易區的地位,當地的奶制品價格相較于內地擁有天然的優勢。無論是香港本土的品牌,還是海外進口的品牌奶粉,在當地的銷售價格都比內地便宜很多。這種價差自然吸引了眾多內地消費者前去“掃貨”。
香港居民徐濤告訴記者,內地龐大的市場需求的擠壓造成香港本地需求得不到充分滿足,甚至因為供不應求而推高了奶粉價格,正在香港本地熱播的電視劇《老表,你好》就將內地居民到港搶購奶粉,遭遇港人抗議的一幕展現在銀幕上。
“限奶令”實施之初,曾經“水客”和奶粉最為聚集的上水、粉嶺等地,各零售點奶粉銷量開始急速下滑,有的店鋪銷售業績跌了近八成。徐濤稱,在他居住的上水附近的奶粉店發現貨源均十分充足,部分店鋪門口還堆積著成箱奶粉。每家奶粉店貨架上,一邊貼著“限奶令”的內容,一邊打著價格優惠促銷的口號。而每種奶粉的價格幾乎都下跌20-30港元左右。“‘限奶令’出來后,香港的奶粉現在多是210-220港元一罐,而以前則是260-270港元一罐。”一位老板表示。
前陣子因奶粉生意紅火而新開張的奶粉店,如今多因無法支付高昂房租而紛紛關門。“上水的房租,約100平方米的店鋪一個月需要支付十幾二十萬港元。之前奶粉生意紅火時,賣奶粉很好賺錢,雖房價高,但很多人還是跑來這里開店,結果限令一出,他們的奶粉都賣不出去,也就沒辦法交房租,只好‘執笠’了。”據他所知,因“限令”倒閉的奶粉店便有四五家,“還有更多的馬上就要倒閉,或者正在謀求轉型。”
根據香港科技大學經濟學系主任雷鼎鳴的分析,除部分品牌奶粉缺貨外,另一個令香港民眾感到刺眼的原因就是不少人螞蟻搬家式的采購方式,大陸游客和“水客”不是大規模地運輸,而是采用效率低下且擾民的運送方式。香港地鐵推行的收緊行李重量限制(由32公斤下調到為23公斤)的措施,就是為應對這一問題。
在雷鼎鳴看來,問題不在市場是否被巨大的需求扭曲,而在轉口的模式落后。若可以增加嬰兒奶粉轉口的效率,不致造成擾民的話,問題就會有所緩解。
此外,一些香港人被少數人的極端行為影響,把對走私者和“水客”的恨,加到普通游客身上;還有部分港人不愿內地客來買奶粉,原因也不一定是自己需要奶粉,只是對“赴港生子”等一系列事件的又一發酵,是對內地客搶購各種日用品、擠占當地人生活空間反感的延續。在奶粉限售政策上,這些人也顯缺乏理性的考量,只是抵觸情緒占主導。
有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大陸地區新出生的嬰兒數目為2,000萬,比2011年增加了400萬,應付這些洶涌增加的嗷嗷待哺的小朋友,如果算上國產奶粉以及合資生產的奶粉,供需應該是均衡的。問題是,現在大家都不信任國產以及合資生產的奶粉,最近接二連三的乳品風波更是加劇了這種不信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之前倒掉的三鹿到如今頻發問題卻依舊屹立不倒的國內兩大奶業巨頭,為了牟取暴利而不惜以老百姓的健康為代價的他們,在食品安全中動的各種手腳,都讓內地消費者傷透了心,只能無奈地用腳投票,求助于海外市場。
正處于哺乳期的北京王女士剛剛給滿一周歲的兒子斷了母乳,在選擇奶粉時,王女士作了仔細考察:“有的奶粉吃出了大頭嬰兒,有的吃出了結石寶寶,感覺國產品牌的奶粉不太靠譜。”王女士說,三聚氰胺事件后,國人對國產奶粉的信心“跌碎一地”,且近幾年關于食品安全的各種負面信息不斷,讓人難以信任。
國內乳業專家王丁棉表示,此輪香港更加嚴格的奶粉限購舉措對國內的市場來說,影響不是太大,消費者會轉向歐美市場,但這個事情,釋放出很明顯的信號,就是國內消費者對國內銷售的奶粉,包括國產的、合資的與進口的,都不信任。

王丁棉稱,就奶粉的特殊屬性而言,它應該區別于汽車、奢侈品服裝、化妝品等主要用于改善人們生活水平的物品。它的功能不是錦上添花,而是不可或缺。從此次香港特區政府考慮將嬰兒奶粉列入法定儲備食品,就可以看出其產品的特殊性。而在去年底,我國才決定對特殊配方嬰幼兒奶粉實行5%的關稅,為目前稅率的一半,其余奶粉仍然維持著高昂的關稅。這就使得在“小兒難養”的今天,光是奶粉開銷就將育兒費用推到畸高的水平,普通家庭一般難以招架。
在國內食品安全隱患重重的今天,大陸只有放開嬰幼兒奶粉的關稅限制,讓其零關稅實行或與香港地區近似的關稅,滿足國內嗷嗷待哺的嬰幼兒的需求。
國內某知名牛奶廠商內部人士稱,短期流失的市場對于本地奶業來說還不算致命打擊,“消費者日漸流失的信任和信心,才是國內乳業面臨的巨大挑戰。”該人士表示,處于弱勢的消費者雖然無法左右不同乳業陣營之間的爭斗,卻可以“用腳投票”。因此,要修補消費者對國產乳制品的信任,并非簡單地說一句“沒有必要從海外買奶粉”就能做到,而是需要行業以一種誠懇的、開放的姿態面對消費者,并自覺請求消費者監督。
面對中國 “奶粉購買大軍”,不少國家和地區都針對本國零售奶粉出臺了限購措施:
2012年6月,美國的Target、Walmart等大賣場發布了奶粉限購5至12盒的限購令。
2012年9月,作為世界主要奶源地的新西蘭也開始限購,當地的部分超市甚至貼出中文標注的“奶粉一人一次限購兩罐”的限購令,不過歷經兩個多月的整頓后,新西蘭政府最后又解除限購令。

2012年10月,澳大利亞的多家大型連鎖超市、藥房也貼出中文限購標示,規定每人限購3罐。
2013年初,德國的大型超市DM對當地的嬰兒奶粉特福芬和喜寶等實行了限購,每人限購4盒。
同樣在2013年初,荷蘭商業企業也進行了自發的限購,如果從當地各大超市、百貨店、藥店購買奶粉,每人限購從1罐到3罐不等。
2013年1月,澳門特區政府宣布將優先接受澳門居民登記購買奶粉,借此保證本地居民可以購買到奶粉。
相關數據顯示,中國國內奶源70%以上來自散戶飼養,存在效率低下、物流成本高、潛在污染源多、牧草資源枯竭等問題。而在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奶業大國,奶業發展享有氣候溫和、草場廣袤、遠離污染源等優勢,且多采取大牧場集中生產模式,實現高度專業化、自動化,出奶效率高、質量好。
從源頭上來說,由于對國內奶制品安全的擔心,中國民眾認定的優秀奶源國如新西蘭、澳洲、荷蘭等地,資源有限,在現有奶牛數量下,即使奶粉廠商繼續加大馬力生產,也無法滿足需求的全部增量。而奶粉業還有特殊性,要增加產量,同時保證質量,只能容生產廠商一段時間,使其增加奶牛數量,提高生產線產量。
需要補充的是,中國每年出生約1,700萬左右新生兒,面對如此巨大的需求所催生的中國奶粉“掃貨”大軍,在短期內優質奶源地奶粉產量也不可能迅速提升的情況下,不少國家或地區出于保護本地居民嬰兒用奶安全的考慮,采取短期限購措施也是合理的(由于關稅,優質奶源地的本國品牌更有價格優勢,所以限購多限于本地品牌奶粉)。
在歐美,部分嬰幼兒奶粉作為特殊群體的生活必需品,一直是政府補貼的對象,這就使得歐美許多國家的奶粉價格比國內低很多。比如,荷蘭是為了鼓勵生育,會給予嬰幼兒產品很多優惠待遇,同樣一罐荷蘭美素奶粉,國內市場與荷蘭市場價格可相差百余元。在英國,奶粉屬于福利性食品,政府補貼力度更大,以惠氏在英國銷售的一段900克奶粉為例,價格約合人民幣101元,而國內同品牌下的售價則為248元。在美國,嬰兒奶粉雖然售價昂貴,但美國政府也會對孕婦和嬰兒提供每月數十到數百美元的補助。
所以,與奢侈品等其它消費品不同,愈演愈烈的海外奶粉搶購潮其實變相搶食了這些國家給予本國嬰幼兒群體的優惠補貼,勢必引發當地納稅者的不滿,從而使得相關政府機構對奶粉下達限購令。
曾幾何時,國產奶粉一度成為國人的驕傲,如今被人們深惡痛絕的“三鹿”也一度成為同行業的標桿。有調查顯示,2008年以前的國產奶粉占據了七成以上的國內市場,而如今中高端國產奶粉和進口奶粉的市場據有份額則“徹底顛倒過來”。
消費者“崇洋”,并不是對內地奶企的實力和技術不放心,而是對生產者和監管者的“良心”不放心。 在3月2日,政協十二屆一次會議新聞發布會上,全國政協委員、政協新任新聞發言人呂新華表示,內地奶粉99%是安全的。 可誰知道,那不安全的1%在哪兒呢?
“三聚氰胺”、“激素門”、“皮革奶”、“質量門”等事件讓國產乳制品陷入信任危機,“洋奶粉”趁機而入,搶占大量市場份額。根據海關統計,我國2008年從新西蘭進口乳制品6,900噸,2010年就暴漲到35萬噸。
王丁棉表示,2008年以前中國奶粉品牌占據了七成以上的國內市場,外國奶粉品牌只占三成。但“三聚氰胺”事件后,洋奶粉品牌在我國嬰幼兒奶粉市場銷售總額的比例提升至60-65%,尤其是在一二線城市,洋奶粉已經占領了絕大部分市場。
有調查數據顯示,我國食品出口合格率多年保持在99.8%以上,奶粉產品也身處出口食品的行列,出口合格率如此之高,但是在國內市場出現問題卻屢見不鮮。業內人士表示,一方面是由于國外食品,尤其是兒童食品的檢驗檢疫制度非常嚴格,國內乳企在出口批次的產品上必須把好質量關。另一方面就國內市場而言,國內部分乳企一貫以來的低質量生產和國家食品監管體系的疏漏是致使奶粉問題頻發的兩大推手。
原來人們以為在三鹿事件后,國產奶粉會吸取教訓,痛改前非。但孰料近年來,各大國產乳企依然三番四次地出現食品安全問題,而且有些是屢教不改,這就使得消費者徹徹底底地對于國產奶完全失去了信心,從此離去不回頭了,所謂的99%就是毫無意義的自娛自樂。畢竟,現在的孩子都是獨苗都是寶,誰都不愿意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國產奶粉重振過程中的試驗品。
可以說,國產奶粉與消費者之間存在的誤會實在太多太多,信任感已經降到了最低,依靠小打小鬧的整改已經不起作用了。所謂不破則不立,國產乳制品行業唯有將過往存在的種種尚不為人所知的問題自我曝光,放在陽光下暴曬,給社會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才不會讓其被深埋而“發霉”,才不會在以后重病復發,才能放下包袱沒有壓力地“重新做人”,才能真正地重振消費者的信心,贏回消費者的心。
國產奶粉落到今天這般田地也算咎由自取,無論圣元也好,蒙牛伊利也罷,在處理相關事件的時候從來遮遮掩掩,不見自信大方,而有關部門在歷次奶粉風波中的作為,也不足以獲得消費者的信任。
如是,國產奶粉要卷土重來必定要痛改前非,對內保證產品的質量,對外重塑品牌形象,以圖重拾消費者信心。畢竟,多數中國人并不希望國內市場成為洋奶粉的天下。
“三鹿奶粉事件之后,我們國家的奶粉行業,已經從一個單純的民生行業變成了一個風險行業。”國內某知名奶粉廠商內部人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因為不斷發生一些事情,而且都在各個家庭的‘寶貝疙瘩’身上出事,因此政府的相關主管部門、乳制品企業對于這個事情比較害怕,擔心再次出事,因此都盡量規避這個問題。”
但是,洋品牌也并非金剛不壞之身,比如,2010年3月前后多美滋和惠氏相繼陷入“結石門”;2011年已屢次被曝質量問題的雀巢又曝出在東北低價收購質量難保的散奶……
其實這些年,國產奶粉亦在加快建設發展速度。伊利正在新西蘭建設年產4.7萬噸的嬰兒配方奶粉項目,預計2014年正式投產;雅士利國際集團投入11億元人民幣在新西蘭建廠,主要生產嬰幼兒配方奶粉成品及半成品;今年,飛鶴也推出高端產品超級飛帆奶粉,所有嬰幼兒配方奶粉的加工設備都進口于德國基伊埃公司等世界頂級乳品設備供應商。此外,光明乳業早于2010年便收購新西蘭Synlait乳業51%股權,主要生產高端嬰幼兒奶粉。
正如蒙牛總裁孫伊萍在2013博鰲年會分論壇“提振消費:任重而道遠”上所說,中國企業發展跟歐洲企業正好有一個時間差,30年前在歐洲企業同樣也面臨信任危機問題。過去中國消費者關注更多的是我們有沒有足夠食品消費,現在更多消費者關注有沒有健康、安全的食品消費。這個階段不僅是對食品業,也是對中國所有行業的一個責任、一個挑戰。
“歸根到底,還是要國產品牌自己練好內功,切實加強奶源建設,提高乳業整個產業鏈的標準化、規范化水平,真正強大起來。”王丁棉說,“而政府部門也有責任助推中國乳業成長,最關鍵是不能太嬌慣企業,要嚴格執法,對出問題的企業要切實嚴格懲處,才能幫助中國乳業盡快挽回市場信心。
中國新時代 2013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