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簡單越美味

鄭國麗

她最愛吃的，非豆腐莫屬。

我被盛在白色瓷盤中，端上鋪著繡花臺布的餐桌時，果然看到了她臉上的笑容。這是一道功夫菜。外觀上我仍是那一塊塊骨牌大小的豆腐，卻有顆“玲瓏心”：松茸粒、豬肉糜，和著那蔥姜末精心調制成的餡。用料考究不說，做起來也格外不易，餡料要細嫩和幼滑，否則有塞不進之虞。

恍惚間，我聽見輕微的嘆息聲。從國外留學回來，她直奔餐廳，點了這道有名的客家菜，為什么卻停箸凝神，若有所憾，莫非想起了從前？

不過是隔了六七年的光景，我很容易地穿越到了她大學時代。那時，我是一盆豆花。她家境貧寒，伙食費少，平時她只能在食堂買便宜的菜。每當她拿到獎學金時，就去買條草魚，用寢室那盞酒精爐，小火慢燉。直燉到魚香滿屋時，她才放入豆花，起鍋，再撒上一把切碎的蕪荽。湯清，菜碧，豆花似凝脂，好一幅寫意畫！

我至今仍然記得這鍋豆花魚擺在她面前時，她自心底散發出的那種心滿意足的快樂，且私下里認為她能成為“資優生”，這清湯豆花魚功不可沒。豆花補鈣，草魚益腸明目，兩者自然是上好搭配。

再往前穿越，那就是她的童年。那時，我可以是老豆腐。小小的她總盼望媽媽能端上一籮豆子，換上一塊老豆腐。沒有肉，媽媽將豆腐切成片，青椒、紅椒切成滾刀塊，旺火，熱油，下鍋翻炒，起鍋時，勾層薄芡，這樣簡簡單單的家常豆腐，紅色、綠色、白色相間，豆腐那特有的香味夾雜著開胃的辣和微微的甘，讓她百吃不厭。

那時，我也可以是豆腐乳。她的媽媽祖籍重慶，紅油腐乳做起來最拿手：老豆腐切成塊，一層層碼在當年收割的有著太陽味道的麥秸上，放在背陰處，豆腐長出一層淡淡的毛，用白酒逐塊消毒，再裹上辣椒面、花椒面，放進瓷壇里密封，待吃時，再一塊塊取出。這紅油腐乳，辣麻咸香，是佐飯的佳品。

我還可以是豆豉。媽媽做豆豉，她在一旁幫忙。低頭添柴煮豆子，一陣風倒灌，熏她一臉黑灰；大力攪拌調料，汗水自她額頭滴下……這種種辛苦，都在熱氣騰騰的饅頭夾著豆豉入口那瞬間的美味中煙消云散了。

如今的食物變成越來越精細繁復，人們的味覺卻越來越麻木。就像我這次穿越，從客家釀豆腐到海邊清湯豆花魚，再到家常豆腐、紅油腐乳、豆豉，從奢到簡，我反而能感受到她那種純粹的快樂。

所以，進廚房，若發現只有一塊豆腐，別著急，你一定能做出好味道來。不過，要記得的是，越簡單，越能接近食物本味，或許這正是各種美味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