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保險業中順周期性以及逆周期監管工具的設計

山東大學 董一平

如何緩解順周期性以及建立逆周期監管工具，在金融危機頻發的今天已經成為金融行業一個重要的課題。2011年保監會主席吳定富指出，保險業發展必須要充分估計經濟周期波動帶來的挑戰，我們應該探索宏觀審慎的監管，提高識別、控制和防范風險的能力。根據金融穩定理事會的定義，順周期性是指一種相互強化的反饋機制，這種機制可以放大金融市場波動，并可能導致或加速金融體系的不穩定狀況，使金融危機產生更大的破壞（FSF，2009）。而如何對其進行逆周期監管以及逆周期監管工具的設計，已成為宏觀審慎監管的重要內容。

1 順周期性在保險業中的形成機制

1.1 順周期性的內生性原因

1.1.1 承保業務中的順周期性分析

（1）保險承保中的羊群行為。保險公司如同普通投資者一樣，也是有限理性者。當經濟出現堅挺或者疲軟態勢時，由于保險公司趨向于忽略自己有價值的私有信息而跟隨市場大部分人的決策方式，將會出現群體性承保與群體性拒保的非理性行為，即羊群行為。

（2）企業風險程度受經濟周期影響。保險公司在承保之前必然要對被保險人的風險情況進行評估。在經濟上行時期，企業擴張經營，業績良好，保險公司賠付可能較低。而在經濟下行時期，宏觀經濟環境惡化，企業經營虧損可能增大，風險程度提升，保險公司賠付可能上升，經營效益隨之下降。

（3）企業經營效益受經濟周期影響。在經濟陷入危機時期，被保險人資金周轉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困難，因此從商業操作角度來看，企業必然會減少投保額度，進而導致保險公司業績下降。

（4）借貸雙方的信息不對稱。由于信息不對稱，保險公司在經濟開始出現疲軟的時候更多考慮到被保險人出現經營風險的償付可能，更加傾向于緊縮承保規模，從而可能導致整個宏觀經濟的進一步緊縮。

（5）市場競爭和信貸調查成本。保險公司在承保之前必須對投保人進行風險調查，并在調查成本與承保收益之間尋求平衡。然而，上述保險公司的競爭對手可以通過觀察已做調查保險公司的承保行為來做出己方承保的決策。如果出現風險擴大，所有保險公司都會加強對投保人風險程度的考察，提高承保標準。

1.1.2 保險資金運用過程中的順周期性分析

相對于承保業務，保險資金的來源以及投資受宏觀經濟波動的影響更為劇烈。當經濟下行時，一方面資金來源將會受到限制，另一方面投資收益也將會受到影響。

（1）保險投資資金來源順周期性分析。保險資金來源，是指保險公司的資本金、公積金、未分配利潤、各項準備金及其他資金等。其中，保險準備金計提規則與未分配利潤存在著順周期性。由于保險準備金具有不確定性、未來性以及估計性，在經濟上行時期，保險經營風險下降，費率較低，保險公司經營效益上升，導致公司高層盲目樂觀，對于保險準備金計提不足，同時進一步擴大業務范圍。而在經濟衰退時期，企業經營不景氣，保險公司經營風險上升，費率提高，同時提高保險準備金計提程度，進而導致公司利潤下降，進一步收縮業務范圍，繼而擴大了順周期性的影響。

（2）保險投資形式順周期性分析。保險投資資金多運用于下列形式：銀行存款；買賣債券、股票、基金等有價證券；投資不動產。以上投資形式在宏觀經濟波動的情況下一般會受到較大影響。在經濟景氣時期，保險公司所投資的債券、股票等有價證券價格往往會出現非理性的上揚，更有甚者可能形成投資泡沫，使保險投資收入顯著提高，保險公司利潤大幅度增加。在這種情況下，保險公司往往會受利潤的驅使，將更多的資金投入證券市場。同時，由于對未來的經濟形勢盲目樂觀，公司容易忽略進行不同的證券投資組合的重要性，進而無法規避風險。保險資金的進一步投入證券市場，又會更大程度上推進證券價格上升，進一步制造經濟泡沫。最終當經濟下行時期到來時，證券價格大幅度下跌，保險投資資金大幅度減值，保險利潤縮水乃至出現虧損，使保險公司陷入資金周轉困難。此時，保險公司將會進行更加審慎的投資組合管理，同時拋售手中的股票與債券。保險投資資金隨宏觀經濟環境進行波動，形成了保險投資形式的順周期性。

1.1.3 保險公司財務管理順周期性分析

（1）企業財務預警體系的順周期性。企業財務預警體系包括以下六個方面：償債能力、營運能力、盈利能力、銷售能力、發展能力以及控制能力。通過對于這些指標的分析可以對企業的財務能力以及經營狀況做出判斷，進而做出企業下一步發展的決策。在經濟上行時期，宏觀經濟環境良好，保險公司負債減少，利潤增加，資金周轉情況良好，會使公司忽視潛在的風險，進行一些投入資金較多而變現不易的投資項目。一旦出現經濟蕭條，公司將會面臨周轉困難、資金鏈斷裂的危機，進而影響企業發展乃至生存。

（2）動態財務分析工具（DFA）的順周期性。使用DFA模型可以使企業對商業策略潛在的風險和收益有更深入的了解，但在宏觀經濟出現周期性波動時，DFA工具更容易強化保險業的順周期性。首先，建立DFA模型主要依靠歷史數據輸入，而歷史數據往往會受到經濟周期的影響出現周期性波動，進而影響風險參數賦值，導致DFA分析結果產生順周期性。其次，資本以及貨幣市場的主要變量如利率、匯率等易受經濟周期影響，進而使整個公司的DFA分析結果不可避免地出現強順周期性。

（3）準備金計提的順周期性。現行企業會計準則對保險公司準備金計提的要求亦具有順周期性。其中，保險公司只能以實際發生的交易或事項計提準備金，導致保險公司準備金計提具有明顯的滯后性和順周期性。經濟繁榮期，保險公司經營風險下降，理賠損失估計不足，易造成準備金計提不足，從而使利潤增加，推動保險公司擴張業務，進而積累風險。而經濟衰退期，公司則會增加準備金計提額度，使利潤下降，從而進一步使公司趨于謹慎經營，縮減承保規模。

（4）內部評級法的順周期性。內部評級法可以提高監管資本對投資風險的敏感性，但同時也會放大經濟周期的波動。內部評級法主要包括下列三個關鍵指標，即違約概率（PD）、違約損失率（LGD）以及違約風險暴露（EAD）。PD的順周期性波動體現于時點評級模型估計的PD要超過跨周期評級模型估計的PD，據此得到的監管資本要求波動性也更強。從保險投資的實踐來看，保險公司大都傾向于采用時點評級模型，其主要原因為缺乏歷史數據，采用TTC模型難度較大。違約損失率LGD的順周期性主要體現在當經濟危機來臨時，系統風險加大，LGD上升，會進一步導致風險上升。對于EAD而言，在經濟衰退時期，隨著信貸緊縮，債務人違約可能增加，導致EAD上升，進一步導致信貸緊縮，放大了經濟波動。

1.1.4 保險公司經營激勵機制的順周期性分析

在經濟上行時，保險公司在支付高額薪酬的同時，不關注公司賬面利潤的真實可靠性以及公司長期發展的穩妥性，只關注保險公司的當期利潤以及經營業績。這種矛盾即為“股東——經理人之間的矛盾”。公司管理高層為了在任期之內獲取高額利潤以及個人優厚待遇，往往置公司長期發展以及股東長期利潤于不顧，降低風險評估標準以及風險管控程度，選擇讓公司來承接部分風險極大的業務。而在經濟下行時期，由于公司薪酬激勵機制的非對稱性，公司盈利時，管理層會獲得高額的薪酬，而公司虧損時，管理層所獲得的報酬卻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這一點促進了管理層過于追求短期回報，形成了保險行業激勵機制的順周期性。

1.2 順周期性的外生性原因

1.2.1 企業償付能力監管順周期性分析

償付能力是保險機構履行賠償或者給付責任的能力，而償付能力監管即國家通過立法，對保險企業的償付能力進行監督管理。目前，以風險為基礎、綜合評估公司償付能力的償付能力監管已經成為保險監管機構進行監督管理的核心。而經濟的順周期性對于償付能力監管具有不容忽視的影響。

償付能力監管內容主要包括數量要求標準，監管監察流程以及監管報告與公開信息披露等等。其核心是償付能力資本要求（SCR）的計算。其計算采用風險值（VAR，Value at Risk）法，計算公式為：

其中，SCRi與SCRj代表承保風險、信用風險、市場風險以及操作風險所要求的償付能力資本，Corri, j代表任意兩種風險之間的相關系數。而前三類風險與經濟周期密切相關。由此可見，SCR具備極高的風險敏感性，當宏觀經濟環境良好時，保險公司資本金充足，風險參數下降，SCR數值降低，進而使保險公司業務擴張。而經濟衰退時，SCR數值上升，保險公司償付能力下降，這進一步加劇了保險公司償付能力監管的順周期性。

另外，作為資本監管的補充手段的杠桿率指標也容易將金融波動進行放大。當資產價格上升時，由于金融機構采取以市定價的會計方法，杠桿率下降。金融機構一般不愿意持有過多的權益資本，因此會大量購入資產以期提高杠桿率。這會造成對資產的需求上升，進一步提高其價格，進而放大了金融系統的波動。

1.2.2 公允會計準則的順周期性分析

公允價值（FV）是指公平交易中熟悉情況并且自愿的交易雙方進行資產交換或債務清償時的金額。而公允價值會計準則（FVA）是指金融機構應根據當時同一金融產品或者相似產品的市場價格作為金融資產的估值入賬，相比于傳統會計方法，其優點是FVA能夠及時的反映因市場變化而產生的收益和損失，但FVA的運用具有其順周期性，容易放大原本的經濟波動。在宏觀經濟上行時期，按FVA計算的公司資產價格持續上漲，進而會使公司繼續擴大業務，而在經濟衰退時，公司的資產價格下跌，保險公司必須在報表中迅速反應，這使得保險公司投資預期降低，進一步放大了經濟周期的波動。形成“價格下跌—資產價值—恐慌性拋售—繼續下跌”的惡性循環。

2 保險業的逆周期監管概述

在金融危機頻發的大背景下，各國政府對于逆周期監管的重要程度有了深刻的認識，這要求保險監管部門提高逆周期監管的力度，根據宏觀經濟態勢等數據做出正確判斷，分析行業系統性風險的趨勢與特征，力求減少順周期機制的影響。而各保險公司也應根據自身的財務數據來判斷本公司經營狀況，及時進行調整與決策，避免系統性風險的集聚。

2.1 監管部門應加強對保險公司的宏觀指導

監管部門在保險公司的決策中應起到宏觀指導的作用。首先，針對有可能出現的金融系統風險，應對保險公司做出提前的示警，并做到定期信息通報。其次，應對保險公司的風險估計模型以及風險賦值參數的調整提出指導性意見，以避免順周期性的影響。再次，應制定合理的財務監管指標，并及時掌握保險公司的經營情況，監督財務指標的執行程度。

2.2 承保業務中的逆周期監管

在承保業務中，投保人的經營業績以及資金充足度受經濟周期影響，必然會導致保險公司業績隨經濟周期波動。為減少順周期性影響，保險公司在對投保人進行風險評估時應采取逆周期評估原則，經濟上行時態度審慎，適當在風險評估模型中提高風險系數，嚴格審查投保標的所具有的風險因素，充分考慮以往風險事故，或通過承保控制（如增大免賠額、降低保險金額）來限制自己的風險責任。而在經濟下行時，保險公司應增強信心，適當下調風險系數，適量擴大業務，實施積極的承保政策。

2.3 償付能力逆周期監管

在現行償付能力監管中，更多地考慮到了單個保險公司的經營風險，但對于行業整體的系統性風險較少予以考慮。這是宏觀審慎監管亟待解決的問題。首先，監管部門應指導保險公司建立資本緩沖，以便在危機到來時可以有較為充足的資本金進行資金的賠付與周轉。其次，應指導公司在對對手公司資本能力計算時更多地采取跨周期評估，而不是時點評估法，以避免產生誤導性結果。最后，保險公司可采取動態準備金計提方法，對于未來可能產生的大量賠付風險做出及時準備，以避免順周期性的影響。

3 逆周期監管工具的設計

3.1 建立逆周期資本緩沖

建立資本緩沖，可以有效沖減經濟下滑和經濟危機對于償付能力的影響。考慮到周期性的動態因素，保險監管部門應確定合理的逆周期緩沖水平。其計算可由下式表示：

其中，2.5%為BaselⅢ所設定的資本留存緩沖與風險加權資產的固定比例。X表示GDP增速。保險公司應建立資本緩沖，以保證在其面臨巨額償付時仍有足夠的資金進行周轉。

3.2 建立前瞻性的動態準備金制度

建立前瞻性的動態準備金制度，即針對潛在的未來風險計提準備金，若根據歷史數據建立風險發生模型Y=sin（αT）+β，其中T代表時期，sin（αT）代表隨時期變動而變動的風險波動函數，是潛在風險估計值與實際風險的差額。α代表風險系數，是隨宏觀經濟要素如GDP、房價、利率等變化的風險系數，β為常數，代表長期風險均值，也是潛在風險的估計值。則動態準備金的計提可表示為：

意味著保險公司應在經濟繁榮期多提準備金，在經濟蕭條期少提準備金。前瞻性的動態準備金制度涵蓋了對未來經濟周期的預期，使準備金的計提可以減小順周期性的影響。

3.3 完善公允價值會計準則

（1）合理定價方法。對于較復雜或缺乏流動性的金融工具，保險公司可咨詢專業金融定價機構，參考市場上相似金融工具的價格進行定價。通過這一方法，可以有效減輕采用FVA計算的公司資產價格的波動。（2）采用平滑技術。在計價時，采用時期平均值計價法而不是時點計價法，可以減少資產負債表中價格的劇烈波動，使價格曲線的變動更趨平滑，模糊其數額的重大改變。但其代價是減少了財務報表中的信息含量并拖延了問題的暴露。

3.4 開展壓力測試與敏感性分析

壓力測試是巴塞爾協議II中與風險價值模型VAR（99%，X）對應的概念，即對于置信度99%以外突發事件的測試。通過模擬金融市場發生危機后的情形，分析預測各類可能的危機會對保險行業造成的影響。這有利于監管部門預先準備應急預案，對保險公司進行逆周期監管。對于保險行業壓力測試的改進，應著重于以下三個方面：（1）更嚴格的壓力測試標準。（2）提高壓力測試頻率。（3）要求保險公司建立起更完善的壓力測試體制。同時，通過壓力測試，保險公司應對自身各項指標進行敏感性分析，找出敏感性因素，并分析敏感性因素對于公司發展的最終影響，并針對該因素進行更為嚴格的逆周期監管。

3.5 激勵機制的逆周期監管

對公司激勵機制實行逆周期監管，重點在于將公司高管的決策風險引入薪酬系統，使高管的薪酬與其決策正確性掛鉤，建立起長期動態的績效考核。并從整個經濟周期角度對公司人員薪酬進行安排。首先，在經濟上行時期，公司應提高利潤留存，將員工工資上漲額度控制在合理范圍內，而在經濟下行時期，公司應將利潤留存用于給付工資，維持薪酬給付的平穩。其次，公司應在高管的薪酬發放體制中引入延期發放機制，使薪酬的發放更能體現公司長期運營的平穩程度。

3.6 內部評級法的逆周期監管

保險公司在對交易對手進行評級時，應更多地考慮跨時期評價法，運用歷史數據得出基于整個經濟周期的更全面的結論，加強交易對手的信用風險計量，以避免由于片面的結論而進行非理性的投資。這要求PD應能反映長期平均違約經驗，而LGD應能反映衰退時期的損失嚴重程度，并合理估計EAD的誤差范圍。這要求保險監管部門向保險公司進行全面指導，而對手公司應提供更為全面的信息披露，以防止信息不對稱而產生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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