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承波/文

2012年12月19日,法國總統奧朗德對阿爾及利亞進行為期兩天的正式訪問。圖為奧朗德(左)在阿爾及利亞總統布特弗利卡陪同下乘敞篷車同沿途歡迎群眾招手。
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自2012年5月就任以來,先后在巴黎接待了十幾位非洲國家元首(包括現任非盟輪值主席、貝寧總統亞伊·博尼),先后于10月中旬訪問了塞內加爾和剛果(金)暨出席在剛果(金)首都金沙薩舉行的第十四屆法語國家組織首腦峰會,12月中下旬訪問了阿爾及利亞。2013年1月11日,應馬里總統請求,奧朗德派遣法國空軍打擊馬里北部叛軍據點,隨后,派遣地面部隊赴馬里參戰。同日,法國特種部隊突襲索馬里營救法國人質行動失敗。從奧朗德上任半年多以來的宣示和外交行動中可以看出,其對非新政策輪廓逐漸清晰。
奧朗德的“對非洲新政策”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內容:
在奧朗德兩次訪非期間,他承認法國歷史上曾對非洲殖民和參與殘忍的奴隸貿易,甚至承認在阿爾及利亞有過“血腥的鎮壓和屠殺”,但同時又聲稱,他到非洲去既不是為了道歉,也不是為了反省,而是為了帶去信任、友誼和團結的信息,為了結束過去“法非特殊關系網”和陰暗的秘密外交,翻開歷史新一頁,“著眼未來”并與非洲國家建立平等的伙伴關系(訪問阿爾及利亞期間,奧朗德與阿卜杜勒—阿齊茲·布特弗利卡總統簽署友好合作宣言,宣布法國與阿爾及利亞建立“平等、尊重、平衡、團結”的全面戰略伙伴合作關系)。
奧朗德對非伙伴關系的基礎是非洲和法國的歷史聯系(特別是二戰中曾經共同戰斗的歷史)、語言和文化上的獨特聯系以及擁有“共同的價值觀”。具體內容包括:法國與非洲徹底結束過去的私人關系網(法國已經對相關外交機構進行了一些改組),逐步建立正常的國家關系;重新談判并簽訂新的軍事條約,刪除所有秘密條款;進一步加強法非經濟和外交合作;共同應對恐怖主義、糧食安全、生態環保等國際和地區問題。這種關系的宗旨是,法國和年輕的非洲大陸共同走向未來,為多元化的世界經濟、文化和社會發展做出貢獻。
奧朗德高調指出,雖然法國不打算樹立榜樣和強加政治模式,也不打算教訓和干涉非洲國家內政,但是“作為坦誠的伙伴”,法國要根據普世價值的重要原則,明確向非洲國家“發出信息”、“提出要求”,使非洲國家都能夠尊重民主、人權、實行良政、反對腐敗,從而將“民主化進程進行到底”。他強調“沒有民主,就沒有真正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奧朗德表示,這“不是干涉,而是要求”,“因為我們對非洲有著殷切的期望,所以我們要求很高。”
奧朗德上任后首次訪非第一站選擇塞內加爾,就是要彰顯對“民主化樣板”的肯定和通過選舉平穩進行權力更迭的褒獎。而對于主辦法語國家組織首腦峰會的東道國剛果(金),奧朗德則對其民主、人權和承認反對派方面的狀況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認為其民主狀況“完全無法接受”,在峰會上對剛果(金)總統卡比拉甚至冷眼相向,雙邊會談也因奧朗德的相關指責而顯得話不投機。
在非洲當前面臨的安全和反恐等問題上,奧朗德態度堅決,他反對與占據馬里北部的極端恐怖主義組織進行談判,拒絕向綁架法國人質的馬格里布恐怖主義組織妥協,奧朗德表示支持馬里和剛果(金)維護領土和主權完整,支持非洲聯盟和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等地區組織自主解決安全問題,即由非洲聯盟、聯合國批準一個軍事行動的合法框架,由非洲人自行決定是否(派兵)介入。法國愿意幫助非洲人加強危機處理的能力建設,并提供財政、情報和后勤方面的支援。為此,2012年12月21日,由法國起草的2085號決議得到聯合國安理會批準,向馬里派駐由非洲主導的國際支助團(非洲支助團)3300人,幫助馬里軍隊提高作戰能力,收復北部失地,減小地區內恐怖主義的威脅。歐盟將為國際支助團(非洲支助團)提供財政與后勤支持。歐盟還將從2013年一季度開始向馬里派遣一批軍事人員,幫助馬里訓練和重組軍隊。
盡管奧朗德在競選期間以及在上任后的半年里,一直十分謹慎和堅決地表示,不會派遣法軍地面部隊或空軍直接干預,然而,2013年1月,當馬里局勢日益危殆、反恐形勢嚴峻時,為了捍衛法國傳統勢力范圍的安全與穩定、遏制恐怖主義勢力的蔓延,并保護法國在馬里數千名僑民的安全,奧朗德卻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同時在馬里和索馬里采取軍事行動,并且派遣地面作戰部隊投入馬里北部反恐作戰,并聲言“行動會持續必要的時間”。
當然,奧朗德也認識到,薩赫勒地區的安全問題成因復雜,最終必須依靠國際社會幫助該地區實現經濟、社會發展,才能根除恐怖主義等問題。
奧朗德贊揚非洲國家經濟近年來取得的快速進步和良好的發展前景,并宣稱撒哈拉以南非洲是法國政策的“重中之重,因為它涉及法國財政預算的一半以上”。為此,法國將和非洲共同致力于發展,希望雙方成為首要伙伴和盟友。
奧朗德承諾,法國將在國際舞臺上積極充當非洲的代言人,捍衛非洲的利益;法國提供創新資金,如積極推動歐盟國家設立金融交易稅,并將稅金的10%用于幫助發展中國家;法國將推動國際社會重點幫助非洲國家解決疾病、安全、糧食危機等問題。
此外,法國還將以法郎區為依托,共同創造就業和增長,建立更加穩定的歐非經貿關系;法國還將采取單邊措施,簡化人員流動和交流的手續,幫助更多的非洲青年赴法,進行職業培訓;推動法非之間的非政府組織、青年、婦女合作與發展等。
從奧朗德迄今為止的政治宣示來看,其對非新政策具有如下特點:
法國歷任總統均熟諳非洲事務,密特朗、希拉克等還與非洲國家的很多領導人私交甚篤。與此相比,奧朗德除了曾赴阿爾及利亞進修外,幾乎沒有對非工作經驗。為此,他采取了十分低調和謹慎的態度。
奧朗德上任后,先是接待多位非洲元首,后在出訪前夕,在總統府約談多位在法的非洲知識分子和專家學者,認真提問、傾聽、思考,并反復閱讀和批注助手們準備的講話稿(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據傳法國前總統薩科齊2007年7月訪非時,專機起飛后都還沒有怎么看過講稿,后終于在達喀爾發表了那篇被認為“侮辱非洲”、備受爭議的演講)。奧朗德還曾對是否要去剛果(金)以及此訪的政治影響舉棋不定,斟酌再三。
奧朗德訪問塞內加爾和阿爾及利亞期間,雖然沒有為殖民道歉和反省,但至少也在承認歷史事實方面前進了一步,而且他不像薩科齊居高臨下和公然為殖民者辯護,而是贊揚非洲的成就和貢獻,并表示法國不干預非洲國家內政、不當裁判,相信“非洲能找到自己的道路”等。他甚至恭維說“法語是一種非洲語言”,今后非洲國家將承載法語國家組織的未來和價值。從總體上看,奧朗德訪問非洲過程中特別是在達喀爾的講話受到了較為普遍的歡迎,其對非政策首次亮相反響尚好。
奧朗德雖然極力避免給非洲國家留下“教師爺”的形象,但這絲毫不影響他高調推行民主、人權等價值觀〔他訪非期間還公開會見了剛果(金)反對派,“相談甚歡”〕,并體現了鮮明的社會黨意識形態色彩。他把民主、人權和良政看作普世價值、非洲的前途和法非關系的重要基礎,并希望通過批評剛果(金),“向所有非洲國家元首發出信息”:如果他們不是通過正常選舉當選的,法國就將大加撻伐,并承認乃至支持所謂“民主的反對派”。這顯然秉承了社會黨一貫的理念。
在20世紀80、90年代社會黨人密特朗執政時期,法國就曾將援助和民主化掛鉤,迫使非洲國家走向民主化,深刻改變了非洲的政治制度版圖,也給非洲政局帶來了長期而深刻的影響。現在社會黨人奧朗德顯然再一次祭起了“民主”的大旗,對非洲提出了明確的、進一步的要求,而且調門很高,態度堅決。
在奧朗德的對非新政策中,有些內容事實上是法國近年對非政策的延續。如在徹底結束“法非特殊關系網”、修改軍事條約、減少對非洲的軍事干預等方面,奧朗德基本延續了薩科齊的做法。這反映了法國對非政策中連續性的一面和近年來發展的大趨勢。
同時,奧朗德在對非政策中也包含了不少改變,在戰略構想方面,拋棄了薩科齊倡議的地中海聯盟,改為建設法非新型伙伴關系;在安全方面,奧朗德改變了薩科齊的“新干預主義”政策,特別是不再使用軍事手段干預非洲國家內政、幫助維系任何國家的政權;在推行民主方面,奧朗德的標準也似乎比曾與卡扎菲、本·阿里等過從甚密的薩科齊要嚴格得多,他宣稱“民主是不能討價還價的。我這樣說絕不是看人下菜碟兒”。在反恐問題上,奧朗德極力推動在聯合國和非盟授權的框架下,由非洲人自主解決問題,法國將僅僅提供后勤支援,盡量避免法國地面部隊直接干預。奧朗德甚至極力避免使用“對恐怖主義宣戰”這樣的字眼兒。即使在對馬里叛軍展開軍事行動后,奧朗德仍然十分審慎,聲稱增兵符合國際法和聯合國決議精神,目的僅僅是“盡快為非洲部隊開路”,以便給法國留下退路和回旋余地。
奧朗德的對非新政策是當前國際國內環境下的產物,其根本宗旨是努力恢復、鞏固和拓展法國在非洲的影響和海外利益。
在奧朗德的對非新政策中,承認部分歷史事實、在平等和尊重的基礎上建立新型伙伴關系、締結新的軍事條約、結束“法非特殊關系網”、改變新干涉主義、與阿爾及利亞建立平等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等做法,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修復近年來一再受損的法非關系。如果法國部隊和聯合國2085號決議授權下的非盟部隊能夠在馬里反恐戰爭中取得勝利,無疑將為奧朗德外交爭得更多的得分,體現和擴大法國在非洲的影響。
但奧朗德對非新政策面臨的挑戰也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近年來法國經濟增長乏力、社會問題纏身,無暇他顧;法國從社會黨上次執政時期至今,對非政策一直處于收縮和搖擺中,在對非外交方面缺乏必要的人力和財力,很難重振昔日輝煌;奧朗德新政策中虛多實少,很多口號看上去很美,但缺乏連續性和可操作性,不大可能產生根本性的改變;奧朗德重新高舉“民主化”大旗的左派做法以及“愛之愈深,責之愈切”的家長式態度,很容易讓一些國家聯想到20世紀90年代的民主化及其后果,不免心有余悸,擔心遭到“社會黨式的責罵”,甚至可能因此而產生對法國的離心效應,轉向其他合作伙伴。這無疑背離了奧朗德政策的初衷。
其次,隨著法國特種部隊在索馬里營救人質行動失敗、地面部隊在馬里作戰的深入展開,奧朗德的對非政策面臨嚴峻考驗。馬里北部的叛軍有些來自卡扎菲當年的雇傭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而且已經占領了廣大的領土,打擊起來有一定的難度。為此,一些法國政界人士和學者都提醒奧朗德,法軍在馬里的反恐戰爭風險很大,法國不宜走得太遠。無論是法國人質安全得不到保證,還是馬里走向“索馬里化”,法軍地面部隊損失慘重,陷入“持久戰”的泥潭,或者因反恐戰爭導致法國國內恐怖主義襲擊次數增加,安全局勢惡化,奧朗德的對非外交政策都很容易遭到詬病。
第三,當前非洲國家日益崛起,與外部世界的合作繼續多元化,同新興國家的合作方興未艾,對自己選擇的道路和伙伴也更加自信,因而敢于對外來的指責說“不”,正如卡比拉總統對奧朗德的批評很不以為然那樣。這一方面將給奧朗德對非新政策實施帶來挑戰,另一方面,或將迫使奧朗德政府進一步拋棄帶有舊時代烙印的政策,加快謀求與非洲建立面向未來的新關系。因此,奧朗德的對非新政策到底能走多遠,是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修正,尚需繼續觀察。
[1] 參見法國,青年非洲[J].2012,2701:11.
[2] 見奧朗德2012年10月11日接受法國24小時電視臺、法國國際廣播電臺和法國電視五臺聯合采訪時的談話。
[3] 參見法國,青年非洲[J]]2012,2702:32.
[4] 見奧朗德總統1月11日發表的聲明。
[5] 見奧朗德2012年10月13日在第十四屆法語國家組織首腦會議上的講話。
[6] 參見法國,青年非洲[J].2012,2702:34.
[7] 同上。
[8] 見奧朗德2012年10月11日接受法國24小時電視臺、法國國際廣播電臺和法國電視五臺聯合采訪時的談話。
[9] 見新華社2013年1月11日電訊。
[10] 參見法國,青年非洲[J].2012,2701.
[11] 據法國《人道報》14日報道,法國已經提高了國內反恐警戒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