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奇
王松奇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銀行家》雜志主編
集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人民銀行行長于一身的周小川,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首位“三連任”的央行行長。在他執掌央行的過去十年中,中國的金融改革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也留下了一些遺憾。

3月13日,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在兩會新聞中心舉行記者會,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就“貨幣政策與金融改革”有關問題回答記者提問。
從2002年12月首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至2013年3月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再獲連任,周小川主政中國央行已過十個年頭。
中國央行與美聯儲不同,它在貨幣決策方面并不具備充分的獨立性。在中國,國務院總理以及主管金融的副總理在金融改革決策方面有更大的權力。但是,在通常情況下,中國的行業專家主要在各個部委。因此,部委是真正出政策動議的地方。一項牽涉廣泛的政策通常要由相關部委進行所謂的“部際會簽”,只有相關各個部委都簽字同意才有可能由國務院下令頒行。
所以,在這樣的行政格局下,央行行長的決策主動性會更多地表現在他能夠不斷提出新思路、組織政策設計研究及對國務院領導和相關部委的說服和行動推動上。從中國的行政體制上說,金融監管和貨幣政策由“一行三會”(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監會、中國證監會和中國保監會)負責。在“一行三會”中,唯央行行長可算作“內閣閣員”。
周小川主政央行十年間,貨幣政策無論在決策和執行方式上都出現了新變化。在2007年至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金融危機中,中國央行配合中央決策及時將多年前一直強調的穩健貨幣政策改為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使中國銀行體系在較松動的政策背景下加大對實體經濟的支持力度。在2010年經濟企穩后,貨幣政策又適時恢復為穩健狀態。
在貨幣政策操作實踐上,央行在貨幣供給控制、流動性對沖、貨幣政策調節方向轉換和調節力度的時機把握上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央行通過對銷政策,成功遏制了資本流入加劇國內流動性過剩,進而加劇國內通貨膨脹的風險。
其次,在推進人民幣匯率改革方面,央行的成績也是可圈可點。
2005年7月,央行宣布實施以市場供求為基礎的、放棄單一盯住美元而改為參考一籃子貨幣的管理浮動匯率制。盡管在2008年下半年由于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人民幣匯率重新盯住美元,但從2010年6月起,央行又宣布重新啟動匯改。自2005年7月至今,無論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還是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的升值幅度均超過30%,人民幣日均允許波動區間已從5‰變為10‰。可以預見,今后這一日波動允許區間還會進一步擴大,匯率也將更好地發揮其在中國與國際之間配置資源的作用。
談到匯率就不得不提人民幣國際化。由于中國國力迅速提升以及近十年來人民幣幣值單邊上行走勢,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正在沿著結算貨幣、投資貨幣、國際儲備貨幣的邏輯路徑穩步前進。中國的世界貿易大國地位的確立使人民幣正成為跨境貿易結算的備選工具之一。迄今為止,與中國央行簽署貨幣互換協議的國家已近20個,人民幣在中國周邊地區、新興市場已被廣泛認可和接受。隨著中國企業“走出去”和國內金融市場開放程度的擴大,人民幣成為投資貨幣的前景已基本確定。
此外,中國人民銀行也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人民幣利率市場化改革。2012年啟動的將存款利率上限調整為基準利率的1.1倍,將貸款利率浮動區間下限調整為基準利率的0.8倍,就是利率市場化過程中的一個標志性事件。中國各銀行發行的令人眼花繚亂的理財產品以及影子銀行活動已實際開啟了中國利率市場化的進程。由微觀金融主體實際推動的利率市場化進程的迅猛勢頭,與中國央行的改革創新態度不無關系。
最后,央行在信貸資產證券化上的嘗試也值得一提。
2005年,央行正式決定將國家開發銀行和中國建設銀行作為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單位,分別進行信貸資產證券化和住房貸款證券化的嘗試。由于金融微觀基礎的原因,特別是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這一試點給人以進展不利的印象。直至2012年9月7日,國家開發銀行在銀行間債券市場成功發行了2012年第一期開元信貸資產支持證券,金額101.66億元,算是重啟了我國資產證券化進程。
實際上中國銀行業普遍存在中長期貸款比重偏高的問題,信貸資產證券化具有廣闊的市場空間,只要央行支持,擴大信貸資產證券化試點范圍,中國直接融資和間接融資的效率都能得到大幅提升。
回首過去十年,我們碰上的最大事件就是2007年開始的全球金融危機。但直到2008年10月,無論是經濟金融學界還是央行等金融部門,都沒有一人向中央財政發出示警。直至雷曼公司倒閉,美國次貸危機突然演變為全球金融風暴之時,中央財政才匆忙出臺頗有“反應過度”嫌疑的四萬億刺激計劃。
這一經歷告訴我們,央行以及整個中國經濟理論界都缺少足夠的敏感性。但在中國幾十個部委中,央行是人員知識結構最高、最重視學習研究的部級單位之一。所以,此次遲鈍表現著實令人遺憾。
在推進中國金融改革方面,央行積極推動小貸公司設立。可問題是,推進民間資本設立小貸公司是解決中國小微企業貸款難、融資難的正確之道嗎?一些低素質的民營資本家蜂擁進入這一領域所產生的實際效果是實體經濟金融服務得到明顯改善,還是出現普遍的高利貸亂象?這些問題目前還沒有確切的回答,只能在未來經過大量的實際調研統計分析后才能得出結論。
2003年之后,央行只保留了外匯、支付清算和反洗錢等幾項監管職能。相對于央行機構分布及人員規模和力量而言,“人力過剩、精力過剩”的情況十分明顯。所以,如果到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就可聽到當地注冊存貸類金融機構的抱怨聲,即人民銀行整天檢查貸款發放量、管貸款增加指標。
我認為央行這些動作有失偏頗。即使是央行總行也不應在信貸增量和M2增量雙重中介目標的政策理論借口下,每年嚴管各商業銀行的信貸額度。中國銀監會有資本充足率、存貸比、撥備覆蓋率等各種監管指標,商業銀行貸款事宜應該讓銀監會管。近年來,我國商業銀行理財產品、表外業務及中國金融體系的影子銀行問題之所以如此突出,其根本就是央行對貸款規模卡得過死。
最后,說到央行改革,其本身就有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大區行制度的存廢。我認為,15年來的歷史業已證明,央行大區行制度基本失敗,在現行制度下人民銀行內部層級過多,機構及人員級別混亂,反不如歷史上行之有效的省分行制度。
在中國金融改革總體方案的設計和行為推動上,我認為,央行近期內應當以去行政化貸款規模管理、推進混業經營、存款保險機構設立和加快資本項目開放四項任務為工作重點。不僅周小川本人是出色的經濟學家和享譽國際的中央銀行家,中國央行還有大量的一流專家。因此,只要改革方向對頭、動作恰當,肯定能在中國金融體系效率提升和穩定性維護方面發揮突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