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由新石器時代進入青銅器時代,比起原始時代的彩陶藝術,向前發展了一大步。青銅器在造型的優美多樣,裝飾手法的豐富多彩,圖案紋樣的精工細密,描繪物象的概括準確等方面,都具有民族的、時代的風格,充分顯示了我國古代勞動人民高度的創造智慧與藝術才能。青銅器的裝飾圖案是原始陶器裝飾圖案的繼續和發展,在青銅器的裝飾紋樣中,除了各種不同的動物紋飾外,還有許多不同的幾何裝飾紋樣(在崔延子、丁沙玲著的《流光溢彩的民族瑰寶—中國工藝美術》一書上,把竊曲紋劃分在幾何紋飾當中。),這些幾何紋樣分別以主體紋飾和輔助紋飾發揮著應有的作用,這些不同的幾何紋飾和各種神奇的動物紋飾共同構成了商周青銅器的裝飾造型的風格特征。在這些幾何紋飾中竊曲紋在西周末期充當了青銅器的主要裝飾紋樣。
《呂氏春秋-適威》有云:“周鼎有竊曲,狀甚長,上下皆曲,以見極之敗也。”竊曲又稱窮曲紋。竊曲紋在周代青銅器裝飾紋樣中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裝飾紋樣,其主體是為倒“S”或倒“C”型結構,以目形為中心,兩端分別有一段向上或者是向下彎曲的回鉤線條構成扁長的圖形。是一種適應裝飾部位要求而變形的動物紋樣,是動物的簡化和抽象化。 也有不少的竊曲紋省略了中間的目形紋,僅以粗夼的線條組成。
竊曲紋始見于西周,盛行于西周中、后期,春秋戰國時仍見沿用。對于青銅器上竊曲紋的由來,有的人認為它是模擬櫸柳的花紋,郭沫若解釋為模擬鬼柳、櫸柳木材的花紋,認為不少銅器的前身系木制品,因而保留了木材花紋的紋飾。也有人認為是一種簡化和抽象化的動物紋樣。但是從歷代裝飾紋樣的發展來看,仍然是一種適應裝飾部位的要求而由動物紋樣變形的的幾何紋樣。
在商代,青銅器是以饕餮紋和夔紋為主要的裝飾紋樣,運用夸張和象征的手法將動物的面部特征集中在一起,這種裝飾紋樣帶有濃厚的宗教神秘氣氛。到了西周末期和春秋戰國中期,它的裝飾藝術風格就比較簡疏了,在裝飾題材上逐漸擺脫了宗教神秘的氣氛,使傳統的動物紋飾進一步的抽象化,逐漸的演變為幾何紋飾,而竊曲紋就是一種由龍紋或者是某一種動物紋飾抽象演化而形成的一種最具有代表性幾何紋飾。
1.從裝飾紋樣的發展歷程來看,竊曲紋可以分為兩種:目形竊曲和帶狀竊曲。

圖1 目形竊曲紋樣
目形竊曲:是以類似于眼睛的目形為中心,兩端均有一段向上或者向下的回鉤,這種目形的竊曲紋是青銅器裝飾紋樣中竊曲紋的早期表現形式。從紋飾中心的目形我們似乎可以推斷出竊曲紋的形成并不是一種憑空而來的紋飾,如果說商周前期的饕餮紋和夔紋的那種獰厲、猙獰是在當時的時代條件下人們對大自然或者是未知事物的一種神化的崇拜,我們可以想象以云雷紋為底的青銅器上存在的我們現認為的各種動物紋飾多是天上的神靈,或者是能夠上天入地的神物,因為他們可以在云雷之上生活。然而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的發展,在西周時期人們崇拜的對象,逐漸的從天上回到了人間,以前的那些裝飾紋樣已經不適應時代的要求了,所以人們就自然淘汰掉了。

圖2 帶狀竊曲紋樣
帶狀竊曲:帶狀的竊曲紋是青銅器裝飾紋樣中竊曲紋發展到后來的一種表現形式,它省略了前期的紋飾中的“目形”紋飾,僅以粗壙的線條表示,在這個時期,隨著社會生產力的進一步得到提高,人們的崇拜對象也進一步的發生了變化,在西周晚期已經沒有什么動物是人的對手了,人們對許多自然界存在的動物都不再恐懼,不再崇拜,既使是征服不了的猛獸至少對它的習性有了深刻的了解,已經不再屬于崇拜的對象了,這樣的動物的神秘性就小了,更不要說稱之為神了,所以在西周末期的青銅器紋飾多是以抽象的形式出現了,因為只有抽象的才是超現實的,才是人們所崇拜的,所以以動物紋飾抽象而來的竊曲紋就成為這一時期青銅器的主要裝飾紋樣。目形竊曲紋也被更加抽象幾何化了,僅以粗細的線條來表現。
2.竊曲紋從構成形式上看可以分為: 為倒“S”或倒“C”型結構,其中這兩種基本結構經過構成組合又可以分為好多中構成形式,這些在以下會有詳細的分解。
1.統一和規律
構圖的統一和規律,這種形式美和當時奴隸社會的時代條件是密不可分的,因為這種節奏感與人們在實踐活動中的勞動感有必然的內在聯系,奴隸們在勞動的過程中為了動作一致,而要求統一規律,使其產生一種節奏,從而增強集體的力量。

圖3

圖4
2.韻律和均衡
竊曲紋的單獨紋樣的表現多用非對稱的形式,使人產生流動、輕快、活潑、質樸的韻律感。竊曲紋的主要表現形式是呈二方連續的圖案組織形式,并且不是一種單一的二方連續,而是一種呈中心對稱的。二方連續圖案是在單獨紋樣的基礎上發展形成的,是單獨紋樣多次重復的一種形式圖案,這種圖案主要體現的是韻律和秩序之美。二方連續圖案它常是一個母題,組織成帶狀的連續反復,產生一種秩序感。這種格式,與當時的文學作品《詩經》有相似之處。《詩經》多運用“一唱三嘆”的反復形式,以增強所表達內容的印象,也產生一種韻律感,而青銅器上的竊曲紋則多用反復的連續,來表達其有條不紊的秩序和規律。
3.空間的關系
二方連續的圖案構成形式左右相顧,上下相隨,生生不息,連綿不斷,它們的延伸性和連續性是非常強的,竊曲紋以其部分和整體間的對比、和諧及動感構成了獨特的美。西周時期竊曲紋樣打破了商代以來在空間關系中以直線為主的特點,也打破了對稱的格式,但是又沒有完全擺脫直線的雛形,因此形成了直中有圓,圓中有方的特點。(如下圖所示)紋樣兩端分別有一段向上或者是向下彎曲的回鉤線條,在拐角處用短弧線連接過渡,這樣紋樣的裝飾手法在空間布局和審美上都有一種特別的韻味,使得圖形飽滿而又美觀。

圖5 竊曲紋
據以上的結構分析可以得出, 竊曲紋的倒“S”或倒“C”型結構,是表現運動形態的主要結構,它以構成元素的反向組合為特征,彼此之間形成一種正反互逆,回旋反轉的關系,又由于它們主要是呈二方連續的表現形式出現在青銅器皿上的,它們的結構溝通連綴,氣勢貫通,具有很強烈的節奏感和流動感,這種倒“S”或倒“C”型結構體現著人們的抽象思維及其反映在圖案構成上的韻律、節奏和秩序,是生命的存在和運動形式在人們心理上的沉淀。
李澤厚在《美的歷程》從美學的角度上對我國古代裝飾紋樣的抽象演變是這樣說的:“抽象的形式中有內容,感官感受中有觀念,這正是美和審美在對象和主體兩個方面的共同特點,這個共同的特點便是沉淀:內容沉淀為形式,想象、觀念沉淀為感受。這個由動物形象而符號化演變為西周時期抽象的竊曲紋的沉淀過程,對藝術史的審美意識又是一個關鍵的問題……” 竊曲紋是由動物紋飾逐漸抽象化、符號化的結果,它們由再現(模擬)到表現(抽象化),由寫實到符號化,這正是一個由內容到形式的積淀過程,也是美作為“由意味的形式”的原始形成過程。

圖6 竊曲紋對后代裝飾紋樣的影響
在研究紋樣在裝飾上的意義,除了直觀的紋樣形象本身外,應當結合器物的實用目的,在西周時期的青銅器主要是作為禮器來用的,禮的特點是整齊和秩序。整齊的帶狀紋飾正是符合這樣一種要求,竊曲紋作為一種帶狀的裝飾紋樣,在銅器的裝飾部位上已經發生了變化。
在西周時期,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變化,坐臥逐漸的升高,欣賞的視覺點上移,竊曲紋的裝飾已經逐漸的轉移到了器物的頸部。所以它在器物上一般都是用在上頸部位和肩頸部位,正是體現一種整齊和秩序之美。這種秩序和規律,和西周時期的禮制要求有一種直接的聯系。也反映出古代圖案藝術的形式美法則,是用以恰當表現思想意識的。
六朝時期出現的忍冬紋,是在中國古代的裝飾紋樣中最早的植物紋樣,發展到唐朝時期的卷草,雖然這些紋樣的表現內容和西周時期的竊曲紋是不一樣的,但是從它們的形式感上講,它們的表現手法又是一脈相承的。根據個人對這些裝飾紋樣臨摹和研究,認為六朝忍冬紋和唐卷草紋樣的連續紋樣表現形式是在竊曲紋的構成形式在表現手法上有很多的相似之處,特別是在它們的構成形式上,所以我認為六朝忍冬紋的構成形式是從青銅竊曲紋的基礎之上發展演變而來的,并且到后來的唐卷草從形式感上也吸取了這種構成形式。分析如圖6所示。
正是由于竊曲紋的這種具有高度的開放性、兼容性和衍生性,所以廣泛的被人們所喜愛。并成為具有中華民族風格的圖案構成形式。
從以上西周時期竊曲紋的研究我們可以看出,在這一時期靈活的線形紋飾彌補了青銅器體塊特質的不足,賦予凝重的青銅器以生命的氣息,線條的表現更加的抽象化和程式化。燦爛的青銅器藝術,是沒有人身自由但具有豐富的想象力的奴隸們創造的豐碑。
在奴隸制度極端惡劣的條件下,由奴隸和平民所創造的無與倫比的青銅器品類繁多,精湛獨特,不僅是各類器物造型的審美的獨創設計,令人驚嘆,而且各種器物表面的豐實裝飾設計更實奇絕獨特而光彩奪目。迄今遍及神州的不斷出土難以數計的豐碩珍遺中,可見其繁花似錦的美化裝飾紋樣,是“藏禮于器”而有雙重特質與綜合功能。各種青銅的禮器、重器的裝飾紋樣都是源于現實而高于現實的杰作,是寫實與裝飾的合一。裝飾與實用統一的審美創造,構成了華夏民族傳統工藝美術精英文化,在世界裝飾藝術寶庫也迸射異彩。可從中窺視出中華傳統裝飾藝術中的紋樣美學理念,能更好地解讀傳統裝飾紋樣語言符號背后所承載的深厚的人文內涵。
[1]天自秉著,中國工藝美術史, 東方出版中心出版社 1985.01
[2]李澤厚著,美的歷程, 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001.03
[3]馬承源主編 ,中國青銅器,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07
[4]周泗陽 ,萬山編繪,中國青銅器圖案集1993.12
[5]崔延子、丁沙玲著,流光溢彩的民族瑰寶—中國工藝美術,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05
[6]陳鴻俊編 ,中國工藝美術史,中南大學出版社 20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