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邊境山區中等職業教育發展困境與對策——基于滇西五市州六區縣中等職業學校的調查

□馬延偉

作為《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簡稱《扶貧開發綱要》）確定的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之一，滇西邊境山區是教育部定點聯系地區。該片區包括保山、麗江等10個市州56個特困區縣。其中多個區縣與緬甸、老撾、越南三國接壤，屬西南邊陲國防要地。按照2011年國家確定的2300元扶貧標準，區域內扶貧對象有424萬人，貧困發生率為31.6%，高出全國平均水平18.9個百分點。加大片區教育扶持力度，加快提升當地人口素質，對于片區脫貧致富具有重要推動作用。2011年12月1日教育部黨組會議要求，教育系統將圍繞《扶貧開發綱要》提出的“兩不愁、三保障”目標，以鞏固提高義務教育水平為重點，以實施教育扶貧工程為突破口，加快普及學前教育和高中階段教育，大力加強中等職業教育，加快人力資源開發，將新生勞動力和富余勞動力轉化為高素質勞動者，使貧困落后面貌得到根本改變。2012年9月，我們走訪了滇西片區5個市州、6個區縣的6所職業學校，分別是麗江市的玉龍縣職業高中和寧蒗縣職業高中，保山市隆陽區職業技術學校，瀘水縣職業技術學校，漾濞縣職業高中，勐海縣職業高中。六所學校發展很不平衡，普遍面臨辦學條件不足、招生困難等實際問題。

一、滇西片區中等職業教育辦學難度較大

根據教育部關于印發《中等職業學校設置標準》的通知（教職成[2010]12號），《標準》第六、七、八條規定：中等職業學校應當具備基本的辦學規模，學校學歷教育在校生數應在1200人以上；專任教師一般不少于60人，師生比達到1：20；專任教師中具有高級專業技術職務的人數不低于20%，專業教師數應不低于本校專任教師數的50%，其中雙師型教師不低于30%；每個專業至少應配備具有相關專業中級以上專業技術職務的專任教師2人；聘請有實踐經驗的兼職教師應占本校專任教師總數的20%左右；生均用地面積指標不少于33平方米；生均校舍建筑面積指標不少于20平方米；應有200米以上環型跑道的田徑場；要有與所設專業相適應的校內實訓基地和相對穩定的校外實習基地，能夠滿足學生實習、實訓需要。對照上述標準，六所職業學校均有部分指標未達標，有的學校辦學條件極其落后，難以滿足辦學需要。

（一）招生困難，在校生規模不達標，特貧地區出現萎縮趨勢

部分學校在校生規模不達標。寧蒗、瀘水、漾濞、勐海四縣中職學校均未達到1200人，瀘水、寧蒗、漾濞三個國家級貧困縣在校生分別僅有210 人、192人、616人（見表1）（其中寧蒗縣大約有200名學生在外省聯合辦學學校就讀，學籍也轉入當地。）考慮到各縣區人口規模因素，我們計算了每十萬人口中職在校生數（見圖1）。數據顯示，玉龍縣每十萬人口中職在校生數與滇西邊境山區平均水平相當，但未達到全國平均水平的一半。其余區縣這一數據與全國水平差距極其懸殊。

表1 六區縣高中階段教育職普結構

圖1 六區縣每10萬人口中職在校生數

部分區縣職普結構嚴重失調。按照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教育的方針，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國家一直要求保持中等教育階段合理的人才培養結構，保持普職教育大體相當的規模。但調研發現，六縣均未達到這一國家政策要求，中等職業教育規模占比普遍不高，個別縣甚至不足一成，并且表現出經濟越貧困、辦普通高中越積極的特征。表1數據顯示，六個區縣高中階段教育職業學校在校生規模均在35%以下，最為突出的是，寧蒗、瀘水兩縣占比不足10%，也就是說，90%以上的學生接受普通高中教育；漾濞、玉龍兩縣稍好一些，占比達到了三成。從學校類型看，六個縣區均只有1所中等職業學校，但是多數縣區都有兩所以上普通高中。對比最為懸殊的是隆陽區，僅有一所中職，但辦有13所普通高中，普高在校生達14203人，占比接近80%。

圖2 瀘水縣職業高中2007－2012年招生和在校生規模變化趨勢

瀘水等特貧地區出現中職萎縮趨勢。在2007－2011年間，瀘水縣職業高中招生數逐年萎縮，從228人下降為53人，2012年略有增加，也僅招到67人。在校生數自2008年算起，逐年下降，從445人下降為2012年的192人。

走訪地區普遍反映中職招生困難。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寧蒗縣職業高中經協商與云南藝術學院達成聯合辦學協議，開辦五年一貫制學前教育專業，培養學前教育師資，在寧蒗職高讀3年，在藝術學院讀兩年后取得專科學歷，畢業后到幼兒園從教。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宣傳后，只招到3名學生，無奈之下聯合辦學計劃被迫取消。

（二）校舍面積不足，實習實訓條件落后

6所學校中，除了瀘水縣由于在校生規模較小、生均建筑面積為31.3平方米外，另外5所學校均在20平方米以下，未達到國家標準。玉龍、寧蒗、勐海3縣分別為12.42平方米、8.26平方米、10.23平方米，距離達標差距較大（見表2）。玉龍縣職業高中因辦學規模擴大，學生宿舍不足，并且學校目前沒有一塊學生運動場。隆陽區職業高中在校生規模由2003年的400余人發展到目前的4000余人，原有的設備、實訓場地遠遠不能滿足學生需要，并且多數已經老化。我們在調查中看到，該校到處都是搭建的簡易房用作教室和操作間。寧蒗縣職業高中由于沒有實習實訓場地和專業教師，學校2010年利用中央財政撥款和地方政府配套經費采購的一批電子電工設備無處可放，基本處于閑置狀態。縣城內 幾乎沒有一家大型工廠，學生沒有實習資源。

表2 6所職業學校生均建筑面積情況

（三）多數學校教師數量不足、水平不高

調查中搜集到的師資隊伍狀況數據見表3。從師生比的指標看，玉龍、隆陽區職業高中師生比均低于1：20的國家標準，專業課教師緊缺。瀘水、寧蒗兩縣由于在校生規模較小，導致師生比這一指標遠高于國家標準，為1：7和1：4，表現出“師資過剩”的狀態。外聘富有實踐經驗的教師比例，寧蒗、隆陽區尚未達到20%；專任教師中具有高級職稱的教師比例，隆陽區、瀘水縣職業高中未達到20%。部分學校受制于專業教師匱乏，無法開設當地需要的專業，這一問題寧蒗縣職高較為突出。學校負責人表示，很多學生有學習汽車維修專業的需要，當地用人市場也有需求，但是由于沒有辦學場地和專業教師，無法開辦相關專業。

表3 6所職業學校師資隊伍狀況

（四）部分學校有債務

調研中了解到，勐海縣職業高級中學基本建設欠債300萬元；隆陽區職業高中是由原保山市（隆陽區）第一職業高級中學和第二職業高級中學在2003年合并而成，合并時學校建設現校址，目前學校還欠有1000萬元的債務，加上近幾年發展較快，投入較多，今后一段時期內還面臨較大的資金缺口。

二、滇西片區中等職業教育發展制約因素分析

總體上看，本次調研的五市州六區縣中職發展表現出不均衡的特點。隆陽、玉龍兩地的中職學校發展勢頭較好，但辦學條件改善滯后于學校發展，導致教育發展缺乏條件保障和支持。漾濞、勐海兩縣借助當地的產業資源，仍有較好的發展空間。瀘水、寧蒗兩縣的中職學校岌岌可危，在校生規模逐年萎縮，招生困難。綜合考慮當地的經濟社會背景，我們認為多種因素制約著滇西連片特困地區職業教育的發展。

（一）當地自然環境和產業發展水平制約著職業教育發展

山區地貌導致耕地面積不足，涉農專業難發展。從滇西六個貧困縣區情況看，山區面積均在90%以上，寧蒗、漾濞、瀘水三縣山區面積均在98%以上，瀘水縣幾乎全部為山區（見表4）。耕地面積小，交通不便利。以寧蒗縣為例，該縣平均海拔為3000米，山區面積占總面積的98%；25.8萬總人口中，90%為農業人口。從農業發展角度看，由于耕地面積小，農民種地基本做到自給自足，難以發展規模性的種植養殖業，因此，職業學校涉農專業的開辦難以為繼。

表4 6區縣地理概貌

工業發展落后，二產類專業辦不成。以玉龍縣為例，全縣山區半山區占95%；農業人口為20.54萬人，占94.26%。屬于典型的農業大縣、工業弱縣、財政窮縣、經濟欠發達縣，全縣沒有一家加工制造類企業，支柱產業是旅游業。一些百姓依靠旅游服務，生活條件大大改善，越來越多的居民購買了私家車。在這樣的背景下，玉龍職業高中主要開辦了酒店服務與管理、旅游服務與管理、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而二產類專業則基本沒有。據寧蒗縣 教育局的同志介紹，縣內幾乎沒有一家大型工廠，中職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無處實習實訓，更無處就業。因此，當地老百姓不愿意就讀職業高中。可見，產業結構單一、產業發展水平低直接制約著當地職業教育的發展，是導致中等職業教育發展驅動力不足的關鍵因素。

（二）當地社會傳統觀念較重，職業教育地位不高

有關部門尚未充分意識到培養技能型人才的戰略意義。以玉龍縣為例，2012年6月出臺的《玉龍縣“十二五”工業園區發展規劃》提出了“一園多區”的規劃思路，一是鞏固提升南口工業園區，產業發展重點是精深加工企業和高新技術產業；二是規劃小水電產業園區，產業發展重點是以水電開發為主的清潔能源產業區；三是鼓勵有條件的鄉鎮適度發展農產品加工產業園區，產業發展重點是以農特產品粗加工為主，建立南口工業園的第一加工車間。規劃思路很清晰，但是在一系列保障措施中，“加強人才培養和引進”是最后一條，且僅有百余字。我們認為，沒有人才的支撐，工業園區建設、招商引資、企業運營都將面臨嚴峻挑戰。但政府有關部門的相關發展規劃中尚未體現出對人才培養的重視，也就難以出臺有力措施推動職業教育發展。

老百姓追求高學歷的社會觀念較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觀念普遍存在，百姓供孩子讀書的主要目的是考大學、考公務員。多個縣區教育部門提到，盡管當地大學畢業生就業率并不高，但是很多家長寧愿孩子待業或者找一個收入低的崗位、家長倒貼錢，也要讓孩子讀一個大學；孩子即使沒有能力再繼續讀普通高中、考取大學，家長也要想方設法把孩子留在普通高中。

安于現狀的生活觀念弱化了接受教育的動力。典型的例子是版納州的勐海縣，當地百姓依托當地豐富的旅游資源，很容易維持生活，因此，學生讀職業學校、學習實用技術、提高個人素質的動力不足，職業教育吸引力不大。

（三）職業學校辦學條件差，吸引力不足

當地百姓不愿意把孩子送到職業學校讀書，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職業學校辦學條件不足，教育質量不高。如前所述，本次走訪的六所職業學校在建筑面積、師資配備等方面未能達到國家辦學標準，部分學校條件非常落后。比如寧蒗縣，盡管學校積極探索了與發達地區聯合辦學的模式，能夠走出去的機會對學生有一定吸引力，但考慮到還需要在寧蒗讀一年，很多孩子仍然因為學校條件太差而放棄了這一選擇。由于學校不具備基本的實習實訓設備和師資力量，導致當地實際上有需求的專業難以開辦，寧蒗職中想辦汽車維修專業，苦于條件不足無法開辦，那么有這種需求的學生就選擇了其他縣、市的職業學校就讀。另一種情況是，縣城內辦學條件不如省、市級職業學校好，因此，一些學生選擇了省、市學校，而放棄了縣職業高中，出現了省內不同層次學校爭搶生源的問題。

三、促進滇西片區中等職業教育健康發展的對策建議

數據表明，滇西地區多山地貌、農業人口占主體、生活環境相對封閉，在這些自然和社會因素的相互作用下，當地產業結構單一、產業經濟不發達，職業學校學生實習、就業、外聘師資等都受到制約，表現出職業教育需求驅動力不足的問題。那么，是不是滇西貧困地區就不需要發展中等職業教育了？如果不是，應該發展什么樣的職業教育？這是調研組甚為關注和反復思考的問題。我們認為，滇西貧困地區要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明確職業教育發展定位，以有效發揮其扶貧、脫貧、致富功能。

（一）借助資源優勢，與當地經濟社會發展同步規劃職業教育布局結構

1.借助自然資源優勢發展特色產業。以玉龍縣為例，轄區內生物資源獨具特色，境內有2900多種種子植物，200多種花卉植物，2000多種藥材，被譽為“高山植物王國”和“藥材之鄉”。豐富的中藥材資源、林業資源和農副產品資源亟待開發和利用。該縣“十二五”工業園區發展規劃列入的南口工業園區建設已經瞄準了生物資源精深加工、農特產品加工這一發展方向，但是除了融資招商等困難外，研發人員、技能型人才的短缺也是一大瓶頸。其他幾個縣區也都存在工業發展面臨的人才掣肘問題。因此，我們建議當地政府充分挖掘當地自然資源優勢，同步規劃職業教育布局結構和產業發展布局，形成特色產業發展與職業教育專業設置及人才培養的良性互動局面。

2.借助文化資源優勢打造民族特色專業。如前所述，本次調研的區縣多為少數民族聚居地，大部 分縣都有十個以上少數民族，有三個縣少數民族人口占比在80%以上。納西族、彝族、白族、傣族等很多少數民族都有著燦爛文化，民族歌舞、民間美術、民族手工藝以及民族節日等為中華民族文化添加了靚麗的色彩。當地的職業學校應借助民族民俗文化資源優勢，開辦富有民族特色的專業和課程，保護、傳承民族文化、民族手工藝及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并促進民族特色產品和民族工藝的產業化，造福當地百姓，也引領民族文化走向世界。

3.發揮區位優勢探索中職對外開放辦學。滇西邊境地區與緬甸、越南等國接壤，具有向西南開放的獨特區位優勢。《國務院關于支持云南省加快建設面向西南開放重要橋頭堡的意見》（國發〔2011〕11號）提出，要把云南省建設成“我國向西南開放的重要門戶、我國沿邊開放的試驗區和西部地區實施‘走出去’戰略的先行區、西部地區重要的外向型特色優勢產業基地、我國重要的生物多樣性寶庫和西南生態安全屏障、我國民族團結進步和邊疆繁榮穩定的示范區”，在這樣的背景下，當地中等職業學校應主動結合“對外經濟走廊”相關產業群發展規劃，提前謀劃專業設置，開展職業教育對外開放辦學，培養外向型經濟所需人才。這對進一步促進與周邊國家經濟合作、各民族團結和邊疆穩定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二）圍繞當地社會需求辦學，探索中等職業教育多樣化發展道路

1.開辦學前教育等急需專業。教育規劃綱要頒布后，滇西地區也在加快學前教育普及的步伐，調研發現，當地學前教育專業師資十分緊缺，比如寧蒗縣幼兒園的生師比達到了21：1。更重要的是，幾個區縣都表示難以招聘到學前教育專業的畢業生，并且在崗教師老齡化現象普遍。按照漾濞學前教育三年行動計劃測算，實現學前教育普及目標，幼兒園需要新增近90%的教職工。另外，在實施“農村義務教育營養改善計劃”過程中，很多學校需要有著良好素質的炊事員和相關工勤人員。滇西地區的職業學校要從當地的人才需求出發，及時開辦學前教育、餐飲方面的急需專業，培養當地用得上、能就業的人才。

2.加強扶貧脫貧實用技術培訓。在職業學校教育發展困難、招應屆初中畢業生困難的現實情況下，滇西特困地區的職業學校需要跳出單一的辦學模式，基于當地扶貧開發的戰略任務，探索多樣化的辦學模式。首先，在辦學主體上，教育部門、職業學校要與科技、農業、扶貧等部門合作，聯合開展實地調研，了解當地的資源優勢和劣勢，找準當地貧困人口脫貧致富的可能途徑和方向，依托當地資源和市場需要，幫助農戶開發生產經營項目，并圍繞生產項目開展多種形式、面向農戶的相關實用技術技能培訓。其次，可探索面向縣內社區居民開發茶藝、烹飪、藝術等終身學習課程，讓職業學校成為面向當地百姓開放的文化學習中心。

（三）加大投入，為滇西職教發展提供資源保障

1.加快解決基本辦學條件達標問題。測算清楚各縣職業學校在校舍面積、實習實訓設備、師資配備等方面的缺口，以及按照未來發展規劃需要擴充的辦學資源。通過中央、省兩級財政轉移支付等方式，化解債務，改善各縣職業高中辦學條件，提高辦學質量，吸引更多的應屆畢業生、待業青年接受職業教育和培訓，提升他們的就業能力。

2.設立農村職業教育專項經費。建議國家設立農村職業教育專項經費，用于改善農村職業學校辦學條件、提高教師工資待遇等，吸引大學畢業生到中職學校從教，補充專業教師力量。考慮到當地經濟基礎薄弱，建議國家對邊境貧困縣的職教專項建設資金扶持，要減少或取消地方配套資金要求。

3.探索集中化辦學思路，提高經費投入效益。《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 （2011－2020年）》要求，“到2015年，貧困地區高中階段教育毛入學率達到80%；保持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學校招生規模大體相當”。調研發現，6縣高中階段教育均存在普職結構失調問題，中等職業教育發展滯后。鑒于瀘水、寧蒗等縣幾乎全部為山區、交通不便利、經濟發展水平落后的實際情況，可探索向相對發達地區集中的辦學模式。建議前期開展社會需求、辦學規模、辦學條件、空間距離、交通狀況等方面的充分調研，在此基礎上，借鑒義務教育布局結構調整的思路，將臨近區縣的職業學校合并、集中辦學，比如將瀘水縣職業中學并入隆陽區職業中學；寧蒗縣職業中學并入玉龍縣或古城區職業中學。通過集中辦學的模式，加大投入，改善辦學條件，化解薄弱職業學校辦學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