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型犯罪實證防范防術論——從吳晶晶被害案說起

夏吉先

(華東政法大學，中國上海200042)

一、案發

(一)乘車

2005年1月8日，這一天是星期六，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四年級女學生吳晶晶在學?？纪甏髮W英語六級考試時已是傍晚時分，她準備回家。從學校到家要一個多小時，母親心疼女兒，要她打車回家。8日晚，吳晶晶乘上151路電車，坐到杭州城站火車站邊的佑圣觀路花中城酒店門口，等606路到濱江的公交車，后來遲遲不見車來，吳晶晶即坐上了勾海峰的出租車。女兒乘車的具體情況父母并不清楚，只是當晚不見女兒回來。吳晶晶失蹤了。1月16日令吳晶晶的親友和杭州市民最為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杭州警方經過8天的偵破，抓獲了犯罪嫌疑人勾海峰。在犯罪嫌疑人的指認下，警方在杭州下沙經濟開發區20號大街與5號大街交叉口附近的一個窨井內找到了吳晶晶的尸體。

(二)車費爭執

據勾海峰交代，當晚7時30分左右，在通過錢江三橋時，橋上車子很多。這時，前方有一輛大車，突然左轉向勾海峰的出租車靠過來，勾海峰本能地打了左轉向。當時，勾海峰和吳晶晶都嚇了一跳。吳晶晶說，你這樣開車遲早要被撞死的，勾海峰心里很惱火。車子開到濱江區水電新村小區門口，這里離吳晶晶的家只有一步之遙。按計價器顯示，吳晶晶應付14元錢，但吳晶晶說不可能，她每次從火車站找車到濱江，都只花10元錢，吳晶晶說勾海峰繞路。勾海峰認為，自己車上的計價器是經過物價局核準的，不可能誤差這么大，他感到十分委屈，兩人起了爭執。

(三)激情殺人

吳晶晶坐在后座，正欲拉門下車。勾海峰下車，一腳將坐在后座正欲拉門下車的吳晶晶踢回車內，吳晶晶隨即大罵，勾海峰遂掐住了吳的脖子，并用座位布套上的繩子勒吳頸部，看到吳晶晶不再動彈，驚慌的勾海峰將車開回吳晶晶學校附近，拋下她的一袋換洗衣服，迷惑警方，接著，又開到下沙經濟開發區一窨井旁拋尸。為了造成吳晶晶被強暴后遇害的假象，他脫光了吳晶晶身上的衣服，將吳晶晶和她的衣服一起扔進約3米深的窨井。

二、對激情犯罪的人性解析

(一)表征

激情，是人性中的一性。常言道:“國破家亡出勇士，激情憤怒出詩人。”人是應當有激情的。這是從正面來講。從負面而言，是指激情最嚴重的也可導致犯罪。激情犯罪，就是指在突如其來的憤怒情緒作用下爆發的殺人、傷害、放火、爆炸等暴力性犯罪。這種犯罪在實施之前，行為人往往沒有犯罪的思想準備，不想對他人對社會予以侵害。但是由于受到某種外來的刺激，引起強烈的情緒波動，以致失去心理平衡而產生犯罪意圖，從而爆發暴力犯罪。①據北京西城區檢察院調研統計，因男性難抵酒精“考驗”，女性多受宿怨“挑撥”，其“激情犯罪”占故意傷害案近八成。詳見《法制日報》2012年3月26日《“激情犯罪”占故意傷害案近八成》，通訊員鞠璐，記者趙麗報道。這種犯罪的表征是:

1.兇猛。由于情緒沖動，往往來勢迅速兇猛，不顧一切。除非強制，任何勸說忠告都很難奏效。

2.殘暴。通常都表現為暴力侵害行為或嚴重的破壞行為。有的對受害者手段狠毒，非置對方于死地而不肯罷休，明知已死，仍不住手，乃至殺人碎尸;有的遷怒他人，傷及婦孺;有的還危及公共安全，濫殺無辜。

3.暴露。往往不加掩飾，有的不分時間地點直言自己的犯罪意圖;有的還公開叫罵對方，當眾施暴;有的在犯罪實施后，還聲稱“好漢做事好漢當”。

(二)刺激

激情犯罪的發生，首先是由于遇到了外在的刺激，這種刺激在表現形式上有多種:

1.語言刺激。如爭吵、惡語傷人、奚落譏諷。

2.文字圖畫刺激。如侮辱人格的書信、漫畫。

3.行為刺激。如爭執、碰撞、毆打，在公眾場所捉弄辱人。

4.事件刺激。如突然視聽到自己親友受到侵害或個人受到挫折，利欲沒有得到滿足而怪罪于人。

5.狀態刺激。如戀愛婚姻上與他人產生糾葛，在工作、生活、人際交往中突然境遇不佳。

刺激的結果一般是兩種:一是激化了原有的矛盾(雙方原本就有矛盾的);二是刺激者與被刺激者屬素昧平生，而新產生了矛盾。

(三)犯因

為了避免泛原因主義對學科研究的干擾，有必要對原因作一個科學的界定，這個科學界定，就是應根據哲學的正確認識來指導犯罪原因的研究，簡要說來，有這樣幾點是必須把握的:

1.犯罪原因是相對犯罪的產生而言的。

2.具有犯罪產生的必然性的原因，才是學科意義上的犯罪原因。何謂必然性呢?必然性即事物的一種發展趨勢。但這種觀點分為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必然性是一種不可避免的、一定如此發展的趨勢。例如陳晏清在他撰寫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綱要》一書中寫道:“必然性是客觀事物的聯系和發展中合乎規律的確定不夠、不可愕然的趨勢。”［1］我國哲學大師艾思奇先生也認為:“必然性就是客觀事物的聯系和發展中的不可避免、一定如此的趨向。”［2］另一種意見認為必然性并非都是不可避免的。例如前蘇聯費·瓦·康斯坦丁諾夫主編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哲學原因》中指出:“應當區分開必然性和不可避免性。并非所有必然性的東西都是不可避免的?！保?］

3.重視偶然性與必然性、準偶然性與準必然性之間的對立性和統一性，避免犯罪原因研究的絕對化。如下圖所示［4］:

4.必然性并非都不可避免，犯罪是可以預防的，減少犯罪的產生是事在人為的。

5.重視原因的機制性關聯。原因是一個普識性的哲學概念。凡事皆有因，無因不成書。但是犯因不可能是單一起作用的。嚴格地說:“性格決定命運?！睆牧曅缘膶用娑?，的確一個人的基本性格是會有從始而終的反映本能的。但性格又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是絕對不能改變其“性”的。某些性格與某些犯罪的發生的確有一定的關聯性，但并非決定性。在性格發生作用時，往往是與之主觀需求相關聯而發生的。如果沒有那些主觀需求，單純就性格這一原因而論，是不成其為犯罪原因的。是因其需求的機理而啟動了相應的性格本能，才產生某種犯罪的。所以應重視原因的機制性研究，而不只是單向度的“原因”研究，這也是把“原因”改變為“犯因”的基本考慮。

現在，讓我們來具體認識一下激情犯罪的犯因:

其一，以我為尊。以我為尊，以自己為重是該犯罪的首要原因，或者說基因。一個人之所以會激憤，顯然是因為他(她)感到突如其來的刺激嚴重地損害了他所關注的尊嚴，或所看重的利益。如果他所看重的利益或他所崇尚的道德感與社會的利益和公共道德基本是一致的，那么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他由于這種刺激而激起的憤怒就得到社會的同情，他在這種激情的作用下所實施的行為，也往往得到社會的贊同，不至于被認為是犯罪。而激情犯罪的人，恰恰與此相反，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往往是以自我為中心，把個人的利益、尊嚴或意愿看得高于一切。一遇到自己的利益、尊嚴或意愿有重大影響或嚴重危害的事情或場合，就置一切而不顧，不惜用犯罪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不滿，造成犯罪的嚴重后果。

其二，自抑力差。如果說前者是利益性原因的話，那么此乃性格性原因了。激情犯罪行為人在受到外來刺激時，總是情緒激憤，以至失去理智，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事過之后，出現了嚴重后果，往往又后悔不已。在社會中，一時遭遇到非理性的對待，本來亦是正常的社會現象，但是絕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是能依靠自我抑制的力量，把自己的行為控制在法律和社會公共道德允許的限度之內，而不會去實施犯罪行為。極少數人之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會實施犯罪行為，除了以我為重，以我為尊，以個人的好惡為第一生活態度而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意志的自我抑制能力差所致，而自我抑制能力差的人，在激情狀態下，則往往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能理智地選擇自己的行為，不能有效地控制自己內心的沖動，所以最終導致犯罪行為的發生。

三、對激情犯罪的防術解析

防范象場菜單選項圖示:

激情犯罪的原因的確是具有犯罪產生的必然性，但這種必然性并非都是不可避免的。換句話說，它是具有可避免性的。那么如何避免而防止發生犯罪行為呢?其預防要素就是三個選擇。這于加害人或被害人都是很有必要的。

(一)選擇相互尊重

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這是做人的基本要求，也是理性層面中的一個重要的層面。在言行舉止上做到得體，這是尊重的具體體現。如果在平時就培養了，遇到了“激情場景”也會自然產生效應。縱感自己有理，也無須得理不饒人，牢記古訓“有理讓三分”，更要以此提醒自身。

(二)選擇冷靜處事

“先曉事，后辦事?！边@是《曾國藩家訓》中十分重要的一條家訓。所謂曉事，即先要把事情的情況搞清楚，而后才選擇適當的方法去處理事情。激情場景中的人，往往是在火頭上，更要提醒自己先冷三分火，予事予理慢慢道來，避免直接沖突。假如勾海峰能忍耐一時，面對吳晶晶對車費的質疑，能好好解釋，冷靜地處理，情況就會不同。

(三)選擇法律維權

凡屬有糾紛的情事，雙方面對面地自行處理一般說來效果都不太好。由中立中介一方來處理，往往事半功倍。就所舉案例而言，吳晶晶認為勾海峰的出租車計價器不準，或者認為勾海峰有故意繞道行駛的情況存在，則可先付款，下車后把車牌號記下，次日再向運輸管理部門投訴，這是較好的理智的做法。用激烈的語言直接刺激勾海峰是不適宜的。勾海峰認為自己車上的計價器是經過物價局核準的，不可能有那樣大的誤差，而委屈發火，也是沒有法律觀念，因為真有道理向主管方反映也是可以得到正確處理的。選擇法律維權是不能忽視的。

四、以前人為鑒

勾海峰，一名從東北來杭州的打工者，一名在老板眼里規矩本分的員工，一個從無前科劣跡的守法者，一念之差，成為了一名殺人犯。2005年3月18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勾海峰死刑。4月18日，勾海峰被執行死刑，在判決前，一位記者對勾海峰進行過采訪。

記者:你為什么殺人呢?

勾海峰:(眼睛立即濕潤了)我的責任是脾氣太暴躁，失去了理智，才做出了這種愚蠢的舉動。

記者:你這個事情出來后，杭州有很多市民不敢坐出租車了，特別是東北的出租車司機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你想跟他們說些什么呢?

勾海峰:我想跟他們說，遇事要冷靜，要三思而后行，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出租車司機的素質并不是那么低的，很多出租車司機每天風里來雨里去，為這個社會做了很多貢獻。在這里，要用我血淋淋的教訓提醒出租車司機，不要感情用事，一定要理智，我也希望那些乘客，能夠理解我們出租車司機。

記者:想對家人說些什么?

勾海峰:我想對父母說，我對不起他們這么多年來的養育，我希望他們在以后的日子里，晚年幸福，生活穩定;想對我的女兒說，好好學習，遵紀守法。

如果沒有(活的)機會了，我只能向世人說一句，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以我血淋淋的事實，希望他們遇事要三思而后行，還是那句話，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記者:你應該知道自己犯的罪不輕，你知道判決的結果會怎樣嗎?

勾海峰:不管怎么判吧，我都接受，這畢竟是因為我的過錯，因為我的一時沖動，給別人造成了傷害，而且這種傷害是無法彌補的。

五、以他人為鑒

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方福建教授在他編著的《血淚之鑒》一書中，列舉到他授課班級的學員，以他人為鑒的事例，很適合實證這個問題，特引用于此。

“那天晚上，我在校門口買夜宵的時候，看到有個女生在和賣雞蛋餅的老板吵架，兩人吵得很兇。后來才知道，原來他們只是為了一個兩元錢的雞蛋餅。那位女生不吃蔥，而老板卻給他放了，她就不給錢也不要餅了，還罵老板是鄉下人，見錢眼開。當時我在旁邊聽了，也想罵她!后來老板被她罵得差點拿刀殺人，現場很恐怖!當時我就想到吳晶晶，也許當時也是這種情況吧。我想，很多情況下犯罪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們每個人都冷靜一點，大家都退一步，多為對方想一想，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人都是容易沖動的，所以千萬不要去攻擊別人最脆弱的地方。把人逼急了真的什么事都可能發生的，我想以后我會在這些方面多注意的!”

還有一位女學員講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小事:“‘五一’勞動節回家期間，有一天我在阿姨家玩到晚上12點左右才回去，由于回家走路不方便，就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開始我與車夫說好的價格是五塊錢。十幾分鐘左右就到家了，我給了五塊錢。誰知，那個三輪車夫居然說，這么遠的路，自己騎了這么久，五塊錢是不夠的，要多加一塊錢。那時候我很火，明明是說好的，還要賴賬，于是我大吼了一聲:‘不是事先說好的嗎?!’他也兇了，說:‘這一塊錢是一定要加的!’那時候天很黑，周圍也沒什么人，我一下子想起了吳晶晶案件。萬一那車夫今天也是受了什么委屈的話，把怨氣全發泄在我的身上，那就完了。我開始擔心起來，心里想:‘還是不要輕易和別人起沖突，何必為了一塊錢而讓自己有危險呢?!’想到這里，我就給了他一塊錢?！保?］

六、以案為鑒照社會

筆者以為，“激情”與“理性”二者是對立統一的。人不能沒有激情，人不能沒有理性;社會不能沒有激情，社會不能沒有理性。所以把握其激情與理性的辯證法，實踐其激情與理性的辯證法，對于個人和對于社會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

如果把激情罪案作為一面鏡子，它可以反映出個人或社會的激情與理性的辯證法程度。相對來說，改革開放、解放思想的激情是主流。在一部分人中，激情超度，理性不足，是當前個人和部分社會人的一個“短板”。其主要表現特征則是:

1.有的行為人，為人處世過分感情用事，忘記或蔑視國家法律的規定之度和社會道德的底線要求。

2.有的行為人，過分自我尊重，忘記對他人的尊重，或故意不尊重他人。

3.有的行為人，行使自由，卻忘記自由的法定邊際，侵犯了他人的自由。

4.有的行為人，只重自身的利益，忘記或故意不關注其合法性界定，因而導致行為失度。

5.有的行為人，過分地功利性行事，缺乏科學性心懷。大而不當，華而不實，多而不優。

6.有的行為人，只關注點的激情與理性，而缺乏面的激情與理性;或也關注面的激情與理性，而缺乏體(立體)的激情與理性。

所以要調適好整個社會的激情與理性。人有兩條腿，走路有兩腳，總是有前有后的，不要拉大前后距離，要盡可能做到激情與理性的協調發揮。

激情與理性的長河，就是相對性長河，辯證法長河，哲學的長河。

［1］陳晏清.馬克思主義哲學綱要［M］.北京: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137～138.

［2］艾思奇.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

［3］(前蘇)費·瓦·康斯坦丁諾夫.馬克思列寧主義哲學原因［M］.李光漠等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142.

［4］侯國云.刑法因果新論［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1:140.

［5］方福建.血淚之鑒［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