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歲月中體悟戲曲之美

李丹

以前，看到劇場里每有戲曲演出，觀眾多是年長者，他們搖頭晃腦，眼睛瞧著臺上，口中哼著曲兒，手里打著節奏，一個個表情是那么專注，神情是那么陶然，甚是不解：戲曲就真的那么好看？真的那么有魅力？

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年齡的增長，現在，終于理解了那些老年觀眾，自己也逐漸體悟到戲曲之美了。

中國戲曲，源于上古社會，求神問卜的巫師手握木劍，立在大火堆邊，口中“啊啊啊……呀呀呀……”，這可能就是最早的戲曲表演吧。漢代有攤戲，唐代有參軍戲，元代有雜劇，明代有傳奇，清代更是有了各種地方戲；越國之地叫越劇，三秦大地叫秦腔，中原京師叫豫劇，廣東是粵劇，巴蜀當然叫川劇，楚地廣闊，有黃梅戲與花鼓戲，還有很多地方小戲，難以凡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是一出戲。

中國戲曲是經過千百年的歲月凝聚出的藝術品種，因此，欣賞這個藝術品種也需要歲月的打磨和人生的閱歷才能逐漸體悟它的美之所在。

其實，每一種戲曲都是美的，都有它們獨具的魅力，需要你用心去傾聽；每一種戲曲都是厚重的，都有它深凝的歷史，需要你用人生的閱歷去發現。

人在年輕時，也許會被一些直接或感官式的娛樂所吸引，例如流行歌曲。但是，當一個人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成熟之后，人生體會深厚了，情感上的共鳴需要復雜了，他就會慢慢回歸到一個追求人性真誠和欣賞生命雋永的層次上來，他就會趨向欣賞能夠觸及柔軟內心的、經過時間歷練的、精致成熟的娛樂中，而戲曲恰恰就是這類娛樂最精典的藝術范式。

戲曲演員的表演，哪兒不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喜怒哀怨的展現？一次水袖的抖動、一個眼神的亮相、一段碎步的上場、一句幽怨的唱腔，集聚了戲曲演員對生活多少次的精心體驗啊。當我們沉浸在舞臺角色的悲歡離合中時，我們也同時感受著戲曲用程式化的表演傳遞的美：情緒的變化，內心的沖突，全部融化在了那一招一式的手眼身法步中；心情起伏的感嘆，事件矛盾的交匯，都積聚在了那一腔一板的唱念做打里。

年輕時看戲，總是急不可耐地想在第一時間知道故事的結局，所以就失去了觀察故事發展的耐心，就不耐煩舞臺上的輕歌曼舞。殊不知，就是這樣，我們失去了體悟戲曲之美的機會。

戲曲之美，難以用文字來精確表達。當你坐在觀眾席，戲曲穿越時空，把你帶到那個時代，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他（她）了。一旦你成了故事中的人物，你還會對眼前發生的事無動于衷么？再看那優美舞動的水袖，再聽那極富韻味的唱段，再瞧那程式化的表演，難道你不覺得此時此刻的舞臺正演繹著那朝那代的生活么？你正在和他們相會呢！看著他們穿著華麗的服飾，邁著細碎的小步，或者跨著那披有金鞍的戰馬，徐徐而來，你的感受一定很豐富吧？

戲曲之美，是需要靜下心來慢慢體悟的。

戲曲，不僅音樂美、唱腔美、動作美、化妝美，演員的一招一式，一笑一顰，無處不體現著美。能夠讓生活中的美凝聚成為一種雅俗共賞的藝術在舞臺展現的，就只有戲曲——無論是京劇，還是各個地方劇種。

京劇能夠成為國劇，皆因美在寫意。它剛柔并濟，既能演金戈鐵馬，又能演才子佳人。唱功動人，念白講究。

被譽為百戲之祖的昆曲，其唱腔一唱三嘆，委婉纏綿，別具神韻，意味深遠。

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河北梆子自然是高亢悲壯，大有英豪志氣的凜然，又不缺委婉動聽，既成排山倒海之勢，又聞潺潺流水之聲，其情其景不言自明。

川劇通稱中國戲曲聲腔集大成者，它凝聚了巴蜀人詼諧、幽默的性格。川劇正如川菜，美在色彩濃郁、手法豐富。

黃梅戲集聚了民歌本色，以濃郁的生活氣息感染眾人，美在質樸細膩，真實活潑。

漢劇歷史悠久，曲目豐富，華麗大氣，唱腔優美。

楚劇樸質親切，具有濃郁鄉土氣息。

看戲曲演出，古老的藝術精華在唱腔中揮就。瞬間，即品人生百味。

那些斑斕的臉譜，三塊瓦、十字門、六分臉、和尚臉、三花臉、元寶臉等等不一而足，辨得忠奸，分得性情，即便是紅粉遍涂的小旦，上妝也鮮艷如花。

戲曲小小的舞臺，不但邀來明月清風，江湖山水，還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過都是張口唱來。《天仙配》中，七仙女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女演員走幾步流云，左看右瞧的樣子，表示鳥兒正在樹上嘻戲呢。董永接上：綠水青山帶笑顏。男演員擺出遠眺的造型，也把觀眾帶進了景色好地。最后是合唱：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戲到這兒，多浪漫啊。男觀眾心里會想：哇，如果七仙女是我的老婆，那該有多好啊。

戲曲里的故事，遙遠而讓人感懷：人生的無常，情義的輾轉，命運的跌宕，歷經歲月，更觸動人心。別人的傳奇，焉知不是你我的悲喜？大幕開啟，胡琴一拉，誰的水袖一擺？煙雨紅塵，往事敷衍，恰是生命的嘆息，既酣暢，也唏噓。

戲曲之美，美在其經典，美在其濃縮的歲月芳華，美在其民族靈魂的傳承。

戲曲之美，美在其凝練，美在其通透的歷史觀照，美在其減法做到極致的詩意。

戲曲建立起了個人與過去非同于一般的關系，感受無窮無盡的時間，延長了歷史也膨脹了文化，竭盡全力地給人所能擁有的精神以最完美的表達。戲曲沉淀了一代代情感，開悟著生命的情境，讓體悟者沐浴在文化里，覺悟人生存在的意義。

沉寂于戲曲中，真實地感受生命的喧囂沉靜和時間的飛短流長，觸摸歲月的喜悅和憂愁。聽一曲曲歷史的戀歌，無不都是囈語的文化，引人對生存意義進行一系列思索。人只有在這樣的環境里被感染了，才有機會成就不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