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琛
(中國傳媒大學,北京市 100024)
《論文藝的空靈與充實》以前人的見解作為發端,來佐證宗白華先生自己的觀點。周止庵的話可作兩方面的理解:其一,是于藝術的創作者而言;其二,是于藝術創作的結果——藝術作品而言。孟子的“充實之謂美”一句相對復雜些,既可以被應用于實際的藝術創作——體驗系統中,亦可以被看作是具象以外的就美的本體所作出的一種純粹哲思性的美學論斷。于是這里就產生一個問題:作者說的“空靈與充實”,是在要求藝術家要“空靈與充實”,抑或藝術作品要“空靈與充實”,又或是在論證藝術本體的“空靈與充實”特征?
依筆者看,作者介紹的是藝術本體的空靈與充實。作者說“文學藝術是實現‘美’的”,美則是介乎哲學與宗教之間的“表達我們情緒中的深境與實現人格的和諧”的存在。也就是說,“充實”是藝術的基本體現。藝術從宗教中獲得信仰的熱情,從哲學中獲得深沉的人生智慧、宇宙視野,這些都是藝術“充實”的基礎。同時,藝術家自身的生命熱情作為人生的一種映照亦反映在藝術作品中,成為藝術“充實”的又一來源。另一方面,藝術雖從現實中來,卻又與現實世界不同,它“獨立于萬象之表……范鑄一個世界”。因為與現實“塵滓”的脫離,藝術中出現現實所不具的一段空白。空白是藝術與生俱來的天性。藝術之所以為藝術,正是源于這段空白的存在。這段不可或缺的空白造就了藝術的空靈,與其他成分共同構成了藝術的完整。
作者說,藝術心靈的誕生,源自自我一剎那的“靜照”。只有一剎那時將自我從紛繁的萬象中抽離,觀萬象如觀“鏡中像”,觀到的才是全象。這一剎那的心既是“空明的覺心”。這個“空明的覺心”并不等同于“空靈”,如在下文中,作者說“精神的淡泊,是藝術空靈化的基本條件”。顯然,作者所說的“空靈”僅僅是就藝術作品而言,指的并不是令藝術創作者產生美感基礎的“空明的覺心”。
在“空明的覺心”的映照下,“我”體驗到了萬象的美感,然而,“萬物靜觀皆自得”,也就是說物象的情感生命其實是“我”賦予的,我看到的萬象充實、自在、自由的生命其實是充實、自在、自由的“我”的生命。得注意的是,我只有形成“空明的覺心”,才能體驗到萬象的美感,而這種美感的形成又加強了“我”的心靈的“空明”,于是形成一個循環作用的審美體驗過程。作者在此處又引到周止庵的話——“初學詞求空,空則靈氣往來”,結合上下文語境翻譯過來即是:初學詞的人只有有了空明的心境寫出的作品才能勃勃而有生機。
在作者看來,“空”對藝術來說是很重要的,“美感的養成在于能空”。“空”主要通過兩方面來實現,一為外界物質條件造成的“隔”,如舞臺的簾幕、圖畫的畫框等等;一為“空明的覺心”。藝術的欣賞需要“空明的覺心”,藝術的創作亦需要“空明的覺心”。“精神的淡泊,是藝術空靈化的基本條件”,只有如此,方能創作出空靈的藝術作品。
然而,此處的“空”亦不等同于“空靈”。“藝術境界中的空并不是真正的空,乃是由此獲得的‘充實’,由‘心遠’接近到‘真意’”。藝術不止需要藝術家空明的覺心,同現實距離化、間隔化的表現形式,還必須體現廣大、深邃和充實的人生真意,只有指向廣大、深邃和充實的人生真意,才能成就一件真正空靈的藝術作品。
作者所指的文藝的充實,并不單單是藝術作品具體的內容充實,更指向深邃熱烈的情感充實、豐富幽深的意義充實。如作者所引:“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種靈氣。惟其品若天際冥鴻,故出筆便如哀弦急管,聲情并集,非大地歡樂場中可得而擬議者也。”與空靈的藝術相比,充實的藝術在藝術家空明的覺心的基礎上還強調藝術家生活經驗的充實與情感的豐富。作者以黃公望為例——“他這樣沉酣于自然中的生活,所以他的畫能‘沉郁變化,與造化爭神奇’”。
實際上,在藝術作品中,空靈與充實并不是截然分開的,一件空靈的藝術作品必然有充實的意義流露其中,一件充實的藝術作品能夠做到靈氣往來才可以稱之為成功。“由能空、能舍,而后能深、能實,然后宇宙生命中的一切理一切事無不把它的最深意義燦然呈露于前”,只有做到這樣的程度,方才是藝術的最高境界。
[1]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