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誠的無知和認真的愚蠢

文/徐 賁

奧巴馬都已經是第二任期的總統(tǒng)了，但在美國還是有人說他是一個穆斯林或者不是出生在美國；“911”事件也過去十多年了，但還是有人說那是以色列人的陰謀詭計，為的是栽贓穆斯林。說這些話的人，要弄清真相也并不是難事，但就是對任何相反的證據無動于衷，鐵了心地固執(zhí)己見。中國的“三年自然災害”，連官方都早已坦承是人禍大于天災，餓死了許多無辜的百姓，但還是有人堅稱那是污蔑政府的謊言；“文革”武斗死人，都有了這么多人的回憶和見證，卻還是有人說那是為抹黑“文革”。不光否認，口氣還特硬：“三年自然災害餓死三千萬人？你家里死了幾口人？你爹媽又怎樣生下你的？”“文革武斗死了太多人？怎么你沒死啊？怎不說你們美國干爹殺了多少印第安人？”

對這樣的人，你可能覺得沒法跟他說理，因為他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你又會覺得這種不可理喻的行為非常“愚蠢”，因為那不只是“愚昧”，而是根本就不愿變得“不愚昧”，這大概就是“愚昧”和“愚蠢”的區(qū)別了：死活說不通，就是不講理，不管怎么勸說，反正就是不動搖，這成為愚蠢最明顯的一個特征。法國作家福樓拜說，“愚蠢是不可動搖的東西。攻擊愚蠢只會自取滅亡。愚蠢具有花崗巖的特性，堅硬而有抗力。”德國作家席勒也說，“碰上愚蠢，神仙都沒轍。”可見愚蠢不是一般的愚昧，而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那種愚昧，難怪有人將愚蠢定義為“一種可以治療而沒有得到治療的愚昧”。

在漢語詞典中似乎找不到對“愚蠢”的特定解釋，在《辭海》里，“愚”是愚笨的意思，“蠢”是蠢笨的意思，加在一起大概是特別“笨”的意思。說一個人愚蠢，可以是很嚴肅地看不起，也可以是不太當一回事地覺得好笑。

在待人接物中，動不動嘲笑或訓斥別人“愚蠢”是不對的，因為這么做本身就可能是一件愚蠢的事。你憑什么自高自大，老覺得自己比別人聰明？你自己就沒有犯過愚蠢的毛病嗎？美國作家艾里森說，“在這世界上有兩種元素是最豐富的，一個是氫氣，另一個是愚蠢。”這話聽起來像是玩笑，但卻提醒我們愚蠢無處不在，可能發(fā)生在任何人身上包括我們自己。自以為是就是缺乏自知之明的表現，而缺乏自知之明正是愚蠢的又一個特征。

缺乏自知之明最常見的表現是自作聰明，這種愚蠢不是因為缺乏知識或能力低下，而是缺乏自我反思或根本不具備這種能力。自作聰明的愚蠢往往是不但有失當言行，而且還自以為得計。愚蠢不在于失當言行本身，而在于對此渾然不覺。這種愚蠢特別容易發(fā)生在有知識、有能力的人身上，也就是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例如，美國駐華大使館不斷發(fā)表北京空氣質量低劣的報告，對此曾經有人表示：“根據國際公約，眾所周知美國使館區(qū)是美國領土，他們在那里監(jiān)測到的數據只能說明美國空氣質量不好。”這樣的回答不是聰明人還真想不出來，但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小聰明，明擺著是拿聽者當白癡。說出這樣不自重的話來，怎么說都是一個愚蠢之舉。

人們往往把愚蠢當作一個笑料，頂多是惱人的攪擾，而沒有看到愚蠢的可能危害。愚蠢的危害不僅在于它是一種愚昧，而在于它是一種可以用高尚的道德、理想和正義來包裝的，富有欺騙性和誘惑力的愚昧。一旦時機成熟，這種真誠的認真的并非玩笑的愚蠢便成為正確行為的楷模，在整個社會中大行其道。馬丁·路德·金說過，“這世界上最大的危險，莫過于真誠的無知和認真的愚蠢。”這話是值得認真記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