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態文明規范和引領國際投資與貿易

潘家華

（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發展與環境研究所，北京 100005）

用生態文明規范和引領國際投資與貿易

潘家華

（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發展與環境研究所，北京 100005）

中國在世界經濟格局中的地位已經舉足輕重，而且影響力仍將不斷攀升，對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與實踐，具有普適性和普世價值，用于規范和引領海外投資和國際貿易，有利于構建生態文明的話語體系，提升和改造工業文明，推進全球可持續發展。本文從“走出去”對全球可持續發展影響深遠、“工業文明”的覆轍危及中國形象與文明復興、生態文明具有普適性和普世價值、建立生態文明的制度規范體系等進行了深入探討，對經濟社會發展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生態文明；規范引領；投資貿易

中國在世界經濟格局中的地位已經舉足輕重，而且影響力仍將不斷攀升。改革開放和“走出去”對于利用兩種資源、兩種市場保障經濟的快速增長，意義重大，力度還將強化，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因循發達國家工業文明路徑，國際社會或敵意或善意，對中國加以指責或批評，危及中國形象與民族復興。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與實踐，具有普適性和普世價值，用于規范和引領海外投資和國際貿易，有利于構建生態文明的話語體系，提升和改造工業文明，推進全球可持續發展。

一、“走出去”對全球可持續發展影響深遠

2012年，中國進出口貿易總額達到3.87萬億美元，已經接近甚至略有超過美國（3.82萬億美元）。20年前，中國的外貿總額不足美國的1/15。截至2011年底，中國企業投資設立的境外企業超過1.8萬家，分布在全球177個國家和地區，對外直接投資存量4247.8億美元，境外企業資產總額接近2萬億美元，躍居全球對外直接投資國家的第五位。

中國對外投資和進口，資源類產品高居榜首。2012年，中國原油進口超過2.7億噸，而1993年以前，中國還是原油凈出口國。世界鋼鐵協會發布的2012年全球鋼鐵生產統計數據表明，中國大陸2012年粗鋼產量7.16億噸，占全球鋼產量的46.3%。盡管世界經濟復蘇緩慢和國內經濟增長放緩，2012年我國鐵礦石進口量較上年增8.4%，達到7.4億噸。中國大豆、玉米、木材等農林產品的進口，也占全球市場相當大的份額。2012年，我國大豆進口5838萬噸，比2011年增長11.2%，為歷史最高水平。

發達國家經濟體由于技術進步、人口穩定甚至下降，對全球自然資源需求多呈趨減態勢；發展中的其他新興經濟體發展迅猛，但基數相對較低。2012年，歐盟原油進口創20年來新低；美國由于頁巖氣技術突破，甚至出現由原油進口國向出口國的角色轉變。日本韓國的鐵礦石進口，也早過峰值。2012年，印度粗鋼產量約為0.7億噸，預計到2017年達到2億噸。2011年，中國化石能源燃燒和水泥生產排放的二氧化碳占全球總量的28%，超過美國（16%）和歐盟27國（11%）的總和。2020年中國石油需求總量可能超過7億噸，其中2/3都需要依靠進口。

十八大提出在2020年建成小康社會、經濟總量翻番、人均收入水平倍增的藍圖，意味著中國必須加大利用兩種資源、兩種市場的力度和規模，中國的對外投資、外貿總量和占全球總量的比重，還會有較大幅度提高。中國的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不僅對中國有著可持續發展的挑戰，對全球生態安全也產生著越來越重要的影響。

二、“工業文明”的覆轍危及中國形象與文明復興

中國作為后來者，快速推進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多因循工業文明的理念和原則：按照功利主義的倫理原則征服自然、改造自然、鼓勵利潤最大化和市場競爭、追求物質財富積累和高額消費等。利用現有的國際制度構架，積極參與和利用經濟全球化和一體化進程，引進來提升技術，走出去獲取資源，在一定程度上，中國的發展，受益于工業文明。

也正是因為這樣，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現在被發達國家和其他一些發展中國家用來指責中國的外貿和海外投資實踐。2006年，英國外交大臣提出：中國目前在非洲所做的事正是英國150年前所為。2011年，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克林頓在贊比亞公然指稱中國在非洲的投資貿易活動是“新殖民主義”。巴西的外交官和學者認為中國進口巴西的鐵礦石、大豆和木材，也是“新殖民主義”行為。中國投資36億美元建設的緬甸伊洛瓦底江密松水電站，總裝機600萬千瓦，緬甸分享電力更獲巨額經濟回報，因“環境、生態、社會”問題，于2011年9月被緬甸政府強行中止。在贊比亞投資的中資企業科藍公司在發生多起勞資糾紛后， 被贊比亞政府接管；2012年下半年，非洲萊索托的媒體輿論大量負面報道中國商家缺乏企業社會責任的個案，評論說中國勞工大量涌入，工作條件極差，工作時間極長，甚至在評論中用了一個很不好的詞“奴隸”，其他國家（如博茨瓦納）也采取相應措施。自1993年即進入南美的首鋼秘魯鐵礦公司，勞資糾紛不斷，長期受工會組織罷工影響。中國出口到歐洲和美國的太陽光伏產品，也受到歐美“雙反”抵制。

中國遵循“國際慣例”，卻屢屢成為“國際慣例”的犧牲品。進入21世紀，中國取代歐洲、美國，成為巴西的最大貿易伙伴。但是，在西方媒體看來，中國對巴西鐵礦石、木材、大豆和牛肉的需求，是亞馬遜毀林的根源所在。不僅如此，中國對原材料的大量進口需求，使巴西的環境保護法規受到侵蝕，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為毀林和出口大開方便之門。秘魯和西方學者將首鋼鐵礦公司的困境歸因于“文化沖撞”、“文化差異”或中國投資商的“企業文化”，即對勞工權益的忽略和對環境標準的漠視，一味追求經濟增長。一些非洲學者認為，非洲雖然需要中國的投資，但在文化和價值觀上更容易受西方發達國家的影響，中國需要在世界范圍的非洲研究舞臺上掌握更多話語權。中國與其他發展中國家的關系上缺乏對人類共同發展有利的價值觀，尚未建立有利于各方的游戲規則。因而，南非總統祖馬指出，中非經貿關系照目前這種狀況發展缺乏可持續性。

顯然，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的一員，深受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之害，在走出去的實踐中，一直試圖避免早期工業化國家掠奪和破壞的老路，但是，在全球地緣政治和世界經濟轉型的進程中，中國沒有建立起引領世界的文化和價值觀，在“國際慣例”的影響下，自覺或不自覺地因循工業文明的老路，受到發達國家和部分發展中國家的曲解或誤解，使中國的國際形象一再受損，不利于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三、生態文明具有普適性和普世價值

中國的生態文明理念與實踐，強調人與自然和諧，人與社會和諧，這正是西方社會所追求的。十八大提出的“生態文明”，不僅敦促國內學者深化學習和認識，而且也受到國際社會一大批有識之士的理解和認同。針對我國官方媒體對生態文明的翻譯用“生態進步”，聯合國環境署前署長托普菲爾、加拿大國際可持續發展研究院前院長漢森、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資深研究員李侃如等明確認為，生態進步不能涵蓋生態文明的內涵。巴西投資商、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外方委員弗格齊看了十八大重要內容的轉播，認為生態文明是相對于工業文明提出來的，實際上是一種新的社會文明形態，具有普適性和普世價值。不僅是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也需要實現文明轉型，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和可持續發展。

生態文明的核心問題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其基本內涵體現在：第一，在價值觀上，強調人與自然平等、和諧，超越了人類中心主義觀念，人要理性、公正地對待自然；第二，在生產方式和消費方式上，擯棄低效粗放、掠奪自然的生產方式和奢華浪費的生活方式，以生態理性為前提，以高效、低耗、循環科技為手段，以高效資源利用和最低環境影響的方式從事生產，以綠色、節約、健康的方式進行生活，建立人與自然和諧共進的經濟發展方式、生活模式、制度與文化體系；第三，在終極目標上，追求人文全面發展、經濟社會持續繁榮、生態環境良好，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發展。生態文明不是簡單的對工業文明的否定或替代，而是利用生態文明的理念和原則對工業文明進行整體改造和提升。

中國不僅在生態文明的理論探索和認識上做出了巨大努力，而且在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上也成效卓著。中國哲學的“天人合一”，其價值理念一直得到傳承。2009年中國政府向國際社會作出的到2020年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在2005年的水平上下降40%～45%的承諾，遠遠超出了發達國家同期能夠做出的水平；中國的退耕還林、退牧還草、退田還湖的力度和績效，為世界作出了表率。目前，中國的可再生能源利用規模，包括水電裝機、風電裝機容量、太陽光伏發電和太陽能熱水器集熱面積，在全世界均處以領先地位。中國企業包括國有企業，也將國內生態文明的理念和實踐應用到受資國。實際上，在秘魯的首鋼鐵礦公司的環境績效、員工待遇和社會貢獻，美國學者的比較分析認為要好于發達國家的公司。

國際社會對工業文明的反思和批判一直伴隨工業化進程，西方學者提出了“宇宙飛船經濟”、“增長的極限”、可持續發展、綠色發展、低碳發展等各種思路和途徑，但是，這些均未達到社會文明形態的高度和廣度，沒有體現社會演化方向。生態文明涵蓋上述各種理論和實踐，是工業化進程中和完成后人類社會的一種必然的文化和價值取向。提升中國形象，生態文明就是一桿旗幟。與其追隨發達國家的工業文明道路亦步亦趨而備受指責，倒不如理直氣壯，建立生態文明的國際話語體系，規范和引領全球可持續發展實踐。

四、建立生態文明的制度規范體系

基于工業文明的“國際慣例”，不論我們如何遵從，中國的任何國際貿易和投資實踐，也會受到西方的責難，因為話語體系格格不入，我們沒有解釋權。用生態文明的國際話語體系來改造和重塑新的“國際慣例”，將中國對外經濟活動產生的“文化沖撞”變為文化引領，將“價值觀缺失”變為價值規范。發達國家已經進入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的自然轉型階段，中國正在加速自覺轉型；其他發展中國家認識到了轉型的重要性，但是缺乏生態文明的規范引領。

客觀上講，中國的對外投資和貿易的重點將在發展中國家，對自然資源的競爭壓力也將主要來自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對自然資源的增量需求較為有限甚至為負，而其他發展中國家如果循發達國家和中國過去30年的工業化路徑，必將形成對中國完成工業化和城鎮化所需自然資源的激烈競爭。因而，基于生態文明的新的“國際慣例”，對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發展路徑具有導向作用，不僅有助于促進全球生態安全和可持續發展，也可緩解中國對全球資源環境的競爭壓力，確保中國提升生態文明的轉型速度和質量。

這就要求，中國的海外投資和國際貿易，必須超越現有的“國際慣例”，用生態文明引領和規范對外經濟活動。首先，編撰《生態文明建設導則》。中國企業走出去，需要在全世界范圍內執行生態文明建設規則，引領當地可持續發展，為全球生態安全做出貢獻；外國企業進入中國，必須遵守生態文明建設規定，保障企業所在地的平衡、協調與可持續，成為建設美麗中國的一分子。第二，制定《生態補償管理條例》，明確法理、法律依據，使國際、國內、代際、代內的生態公平通過實施生態補償機制走上法制化軌道。例如在海外開采化石能源、金屬和非金屬礦產、森林等自然資源，需要拿出一定比例的銷售收入或利潤，建立生態文明基金，用以資助環境保護、可持續發展和社會進步。第三，建立生態文明建設考核評價體系，推進綠色問責制和生態文明的生活方式。對于投資和貿易活動，要建立體現生態文明要求的目標體系、考核辦法和獎懲機制。營造生態文明消費的社會氛圍，引導公眾做到適度、綠色、低碳消費。走出去的企業，要勇于承擔企業的社會責任，在受資地建設綠色、低碳學校、社區和企業。

用生態文明規范和引領海外投資和國際貿易活動，不僅具有緊迫性和必然性，而且具有可行性。國際上已經有一些積極探索和經驗，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和建設實踐，已然形成體系。生態文明是中國對世界價值和文化體系的貢獻，中國形象的提升，需要這樣一種話語體系；中華民族的復興，需要用生態文明對工業文明進行提升、改造和重塑。

［1］美國商務部和中國海關總署2013年初發布的官方統計數據，見新華國際，中國外貿首超美國，2013年2月10日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 2013-02/10/c 124341473.html.

［2］世界銀行.1993年世界發展報告。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

［3］安永.沖出亞洲：聚焦中國，支持追求增長的戰略。2013年。24pp。http：//www.chinagoabroad.com/zh/ article/2013.

［4］世界鋼鐵協會，2013年1月22日。2012年全球粗鋼產量增長 1.2%。http：//www.worldsteel.org/zh/ media-centre/press-releases/2012/12-2012-crude-steel.html.

［5］新華社援引海關總署2013年1月10日數據。新華社，2013年1月11日。http：//www.cargoinchina. com/ne/nede/08_1_/2013011112114390331.html.

［6］中國海關總署2013年1月10日發布的數據。見http：//www.100ppi.com/news/detail-20130111-270178.html.

［7］印度鋼鐵管理局有限公司董事長 Chandra Shekhar Verma在2012年5月8日舉行的第七屆中國國際鋼鐵大會上的演講。http：//money.163. com/12/0508/18/810J4BKR00254R3D.html.

［8］Glen Peters and Corinne Le Quéré，2012.Global Carbon Budget 2012.www.globalcarbonproject.org.

［9］據中國中化集團總裁助理鐘韌的預測。見國際能源網，2012年中國原油進口突破2.7億噸。2013年1月14日。http：//www.in-en.com/finance/html/ energy 08050805471695070.html.

［10］李安山.為中國正名：中國的非洲戰略與國家形象[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8,(4):6-15.

［11］2011年5月，筆者作為“外交宣示小組”成員，訪問巴西、阿根廷和墨西哥。在巴西外交協會安排的一次座談會上，巴西學者如是說。筆者當即指出這一說法與事實不符。首先，巴西人均收入是中國的兩倍，不可能窮人“殖民”富人。其次，盡管是原材料，但是定價權卻在出口方，中國只能被動接受連年的大幅價格飛揚。如果是“殖民”，不可能沒有定價權。第三，巴西連年的經濟快速增長，客觀上也得益于世界經濟一體化，是一種共贏。

［12］2010年致使多名當地礦工受傷，一名死亡；2012年一名中方人員死亡。http：//www.african businessreview.co.za/business_leaders/zambiangovernment-takes-over-mine.

［13］http：//africasacountry.com/2013/02/14/lesotho-media-and-the-growing-intimidation-of-chinese-shop-owners.

［14］Amos Irwin and Kevin P.Gallagher.Chinese Investment in Peru：A Comparative Analysis.Working Group On Development And Environment In the Americas[R].Discussion Paper Number 34, Tufts University.

［15］北京時間2012年10月11日凌晨，美國商務部對中國光伏產品“雙反”案作出終裁決定，認定中國向美國出口的晶體硅光伏電池及組件存在傾銷和補貼行為，并設定了18.32%～249.96%的反傾銷稅率和14.78%～15.97%的最終反補貼稅率。見中國光伏如何走出“雙反”寒冬?2012-10-24 09：55，中國建設 報.http：//biz.xinmin.cn/ 2012/10/24/16847585.html.

［16］中非學者共同駁斥“新殖民主義”謬論,中非之間不存在任何殖民關系，《中國社會科學報》總第420期，實習記者 毛莉。http：//www.csstoday.net/ Item/51027.aspx.

［17］Boulding k.B.The Economics of the coming spaceship Earth[M].London,Earth scan Publications Ltd, 1992.

［18］羅馬俱樂部.增長的極限[M].倫敦:麥克米蘭圖書出版公司，1972.

［19］可持續發展一詞最早于1987年由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的報告 《我們共同的未來》提出。見WCED.Our Common Futur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責任編輯 張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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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862X（2013）03－0005－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