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債務危機的救贖與影響

■ 張 銳／文

對于地中海小國——塞浦路斯債務危機的援助，由歐盟委員會、歐洲央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組成的“三駕馬車”并未能像救助希臘和西班牙等債務危重國那樣竭盡全力和慷慨大方，反而提出了異常苛刻的交換條件，被逼無奈的塞國政府只得動起了“搶劫”本國銀行儲戶的心思。迫于中小儲戶的強烈抵制和反對，塞國議會否決了政府的相關提案，平靜了一段時間的歐債危機在地中海地區再度拉響警報。

塞國債務危機的緣起

歐債危機引爆之后，全球主權國家和商業投資人都對號稱“懶人國”的希臘敬而遠之。然而，作為地中海地區的第三小國，塞浦路斯卻怎么也無法撇清與希臘的關系。在塞浦路斯現有的約100萬人口中，希臘族約占85.2%，另有11.6%是土耳其族，而且希臘族將希臘看作是自己的“母國”。在目前塞浦路斯的多黨聯合政府中，總統阿納斯塔夏季斯也為希臘族人，同時，在塞浦路斯軍隊中，希臘族人占了六成以上。受歷史的淵源和政治關聯因素的影響，塞浦路斯與希臘在經濟上產生了十分緊密的關系。一方面，塞浦路斯一直是希臘公債的積極購買者與持有者。資料顯示，最近五年中，塞浦路斯銀行系統對希臘政府的債券投資一直處于直線上升狀態，以致目前塞浦路斯銀行業對希臘的敞口達到280億歐元，相當于其總資產的三分之一，其中塞浦路斯的兩家最大銀行——塞浦路斯銀行和大眾銀行共持有47億歐元的希臘國債，是希臘最大的債權人之一。另一方面，由于希臘政府債務違約并且最終賴掉了75%的主權債務負擔，塞浦路斯銀行業遭受了巨大的損失。首先，受到自身銀行系統中希臘存貸款因素的擾動，在希臘宣布有條件違約后，塞浦路斯銀行業的不良貸款率迅速上升至27%，不良貸款規模達到230億歐元。其次，希臘債務的絕對減記導致塞浦路斯銀行業的債權劇烈萎縮，僅塞浦路斯銀行和大眾銀行兩家所承受的債務減記損失就達35.25億歐元，相當于塞浦路斯國內生產總值的20%。第三，債權的削弱直接導致塞國銀行體量的急劇收縮。資料表明，塞浦路斯銀行的市值在歷史上曾升至75億歐元，但如今卻無奈瘦身為區區的4億歐元。無獨有偶，有著110年歷史的大眾銀行在高峰時期市值飆至81億歐元，而今天僅剩下1.7億歐元的瘦小身軀。

自有債權的被剝奪和不良資產的劇增在削弱塞浦路斯銀行業風險承受能力的同時，也令塞國銀行失去了最基本的流動性支付功能。在這種情況下，受傷最嚴重的塞浦路斯銀行和大眾銀行首先向歐洲中央銀行申請緊急流動性支持（ELA），而且過去半年中塞國銀行業對于歐行ELA的依賴程度逐月提高。2012年底，塞浦路斯銀行系統的ELA借款余額達到90億歐元，而目前則進一步上升到了100多億歐元。然而，作為歐洲央行通過各成員國央行提供給相關危機銀行的過渡性貸款，ELA不僅需要資產抵押，而且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折讓率（一般按照抵押資產的70%進行折讓），同時，貸款利率的要價也格外高昂。塞浦路斯銀行業通過ELA能夠維系多久令人生疑。

需要注意的是，由于銀行業在塞浦路斯經濟構成中占有絕對的分量，銀行業危機極易演變成主權債務危機。資料顯示，塞浦路斯銀行金融體系的資產總規模高達1250億歐元，為其GDP總量的670%，遠遠超過意大利290%和西班牙380%的比例。這種特殊的行業結構生態，以及疲軟的監管決定了銀行業危機實際就是一國的主權債務危機。

國際社會的金融援助與道德約束

面對國內銀行的危局，在總統位置上執杖不到一年的阿納斯塔夏季斯提前向外界做出了決不會尋求“三駕馬車”求助的承諾。的確，為穩定市場，塞浦路斯政府過去一年中想方設法吸納外資，這才有了銀行系統中近700億歐元的儲蓄規模。此外，塞浦路斯還向世界各國(包括中國)富翁開放投資移民，勾勒本國天然氣開發藍圖吸引海外投資等等。然而，經濟已經持續劇烈萎縮兩年之久的塞浦路斯最終沒有迎來轉機。與此同時，在全球著名評級機構惠譽首先將塞浦路斯的主權信用降至“垃圾”級之后，標準普爾等迅速跟進，紛紛下調塞浦路斯的銀行評級。受此驚擾，銀行開始出現儲戶擠兌風波，塞國在金融市場上的融資鏈條險象環生。在這種情況下，阿納斯塔夏季斯政府不得不主動提出了與“三駕馬車”重啟談判的請求。

塞浦路斯就債務危機救助問題早從2012年6月初起就開始與“三駕馬車”展開談判，但由于雙方在如何降低債務率，以及未來誰應該償還債務等關鍵問題上分歧明顯，談判一直未見突破性進展。令塞國政府沒有想到的是，掌握著鑄幣大權的歐洲央行在談判處于膠著的關鍵時刻開始施壓，聲稱如果塞浦路斯不能與“三駕馬車”達成救助協議，將切斷對該國受困銀行的緊急融資，而這也是歐洲央行首次公開表示會考慮將某個成員國排除在ELA項目之外。外壓起到了作用。在3月中旬的歐元區首腦峰會上，塞浦路斯與“三駕馬車”達成了最終協議，雙方敲定對塞國的救助規模為170億歐元，其中“三駕馬車”提供100億歐元，余下金額由塞浦路斯通過征收10%左右的存款稅湊齊，預計可以籌集到58億歐元，塞浦路斯成為了繼希臘、愛爾蘭、葡萄牙和西班牙之后第五個申請救助的歐元區國家。

對比發現，在對塞國的救助態度上，“三駕馬車”既打破了救助的傳統做法，也顯然沒有表現出如同他們救助希臘、西班牙等國時那樣的主動和友善，甚至對塞國提出的要求格外苛刻與不近人情，之所以如此，是因為：

首先，在整個歐盟經濟體中，塞浦路斯的經濟規模僅占歐盟經濟總量的0.2%，其240億歐元的GDP總值小于歐元區的任何一個國家。因此，即便是塞浦路斯債務危機出現最壞結果，也不會對歐元區產生致命的沖擊。事實也正是如此。就在塞浦路斯承接了“三駕馬車”救助協議的同時，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發行的國債遭到了投資者的搶購，國債收益率相應地被拉低到5%以下。

其次，德國的強硬態度對“三駕馬車”起了重大的影響作用。作為經濟最為健康的歐元區國家，在歐盟高達5000億歐元的歐洲穩定基金中，德國的出資份額占到近30%。正是如此，在對塞浦路斯的談判過程中，德國不斷向“三駕馬車”施壓，稱絕不放松救助條件，否則將以撤資相拒。在德國的強壓之下，“三駕馬車”對于塞浦路斯的態度變得日漸強硬起來。

第三，歐盟希望俄羅斯能夠出手相救塞浦路斯。由于俄羅斯人在塞國銀行中持有大量的存款頭寸，歐盟認為對塞浦路斯高達100億歐元的救助計劃會使俄羅斯從中大受裨益，對此，歐盟不愿意讓俄羅斯人白白地撿便宜，倒希望讓塞國開征“存款稅”倒逼俄羅斯出手相助。

危機管理的三套計劃與實施過程

與“三駕馬車”手中達成了救助協議后，塞浦路斯政府在國內迅速啟動了征收“存款稅”方案，即所謂的“A”計劃。按照規定，塞浦路斯所有銀行儲戶要根據存款數額支付一次性稅款，其中10萬歐元以上存款的稅率為9.9%，10萬歐元以下存款的稅率為6.75%。然而，迫于民眾的強烈反抗，塞浦路斯議會最終以0票的通過率否決了政府的“A”方案。作為應急對策，塞浦路斯政府隨后啟動了所謂的“B”計劃。該計劃包括三個方面的主要內容：

第一，建立“團結基金”。即塞浦路斯將包括未來的天然氣收入等在內的各項國家資產捆綁在一起，以此基金發行緊急公債，用以彌補該國救助協議中的資金缺口。資料顯示，塞浦路斯南部海岸的天然氣儲量達5萬億到8萬億立方米，總計價值為3880億美元。

第二，關閉銀行大門，同時為防止銀行業重開后儲戶擠兌潮和外國資金逃離而實施資本管制。根據管制規定，儲戶每日的提款額受到極大限制，同時儲戶不得在定期存款到期以前提款，所有定期存款在到期日將被強制續存，禁止或限制非現金交易，限制使用借記卡、信用卡或預付費記賬卡，禁止或限制儲戶的支票兌現，限制本國銀行間轉賬或同行內部轉賬，限制資本、支付和匯款流動等等。

第三，尋求俄羅斯的支援。按照自己單方面的設想，塞浦路斯政府希望正在向俄方申請的50億歐元貸款能夠迅速到位，同時請求將2011年從俄所貸的25億歐元還款期由2016年推遲到2021年。作為交換條件，塞浦路斯承諾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可以參與塞浦路斯近海能源的開采，甚至俄羅斯可以在塞浦路斯國有天然氣公司中獲得股權。然而，讓塞國和德國在內的歐元區國家倍感失望的是，俄羅斯政府回絕了塞浦路斯的要求，失去外援希望的塞浦路斯政府與議會進行了緊急磋商之后，在國內正式啟動了“C”計劃。

根據“C”計劃，塞浦路斯第二大銀行大眾銀行將被切割成兩部分，即超過10萬歐元以上的存款被凍結且其大部分將用于償債，而10萬歐元以下的部分移交給該國最大銀行塞浦路斯銀行，同時，塞浦路斯銀行中10萬歐元以上的存款也將面臨一定程度的減記。按照塞浦路斯官方公布的最新統計數據，塞浦路斯銀行存款超過10萬歐元的部分最高損失40%，大眾銀行超10萬歐元存款損失比例或為80%。測算表明，塞浦路斯銀行遭受損失的大額儲戶約為1.9萬個，他們總計存有80.1億歐元存款，損失40%意味著該國將獲得32億歐元的資金。與此同時，大眾銀行的無保險保障存款總計32億歐元，損失80%相當于塞浦路斯政府獲得25.6億歐元的資金。這樣，塞浦路斯基本上可在國內先籌集到早已敲定的58億歐元，而獲得了滿足條件的歐盟將在5月份向塞浦路斯撥出首筆求助款。

多方面的負面影響

如今塞浦路斯的銀行已經正式開門和正常營業，但相關的資本管制并沒有解除。表面上看來，塞浦路斯暫時避過了危機，但即將展開的“C”計劃卻依然會使塞浦路斯乃至整個歐盟可能付出不菲的代價。

首先，塞浦路斯政府的信譽和銀行信譽將承受重大貶損。過去十年中，塞浦路斯政府以各種優惠政策吸引大批非本國，尤其是歐元區以外國家的資金進存于本國銀行，但如今態度卻急轉直下，這種反差十分強烈的行事方式不僅會令那些未進入塞國的國際資本望而卻步，而且讓已無奈躺在塞國銀行上的境內外大額儲戶如坐針氈，并會采取盡可能的辦法出逃。這樣，占國內經濟比重高達八成以上的塞浦路斯銀行只能等待著歐洲央行的信貸供給，其所面臨的生存壓力不會比先前要小。

其次，塞浦路斯的經濟基本面將遭受新的沖擊。據歐委會做出的估計，在2012年經濟縮水2.3%的基礎上，2013年塞浦路斯將繼續萎縮3.5%。但現在看來，這個預測太過樂觀。塞浦路斯兩家最大銀行的重組可能導致數千個崗位流失，這會令本已高企的塞國失業率雪上加霜，而且隨著未來銀行儲戶的可能流失，在無法獲得正常流動性支持下，塞國原本嚴重的企業破產問題會進一步加劇，政府稅收收入會繼續收縮，塞浦路斯的財政能力會更加微弱。根據原來的計劃，到2020年，塞浦路斯公共債務占GDP的比重必須下降到100%，現在看來，要想達到這一目標，塞浦路斯還需要向“三駕馬車”發出第二次救助，否則，其違約警報會隨時拉響。

再次，塞浦路斯的“搶劫”可能被復制并最終傷及歐盟的信用度。從希臘政府債務違約賴掉了75%的主權債務負擔，到塞浦路斯政府直接從銀行儲戶手中搶錢，歐元區危機國政府已經從“無賴”升級為“強盜”，而且這種行為在當今世風日下的國際社會中極易被模仿。按照歐元集團主席迪塞爾布洛姆的說法，塞浦路斯救助方案將成為今后處理歐元區銀行業危機的范例。據此，人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西班牙、意大利等歐債危重國力不能保，也不排除他們會打起銀行儲戶的算盤。不過，背信棄義的背后是市場“用腳投票”的懲罰。雖然意大利、西班牙等債務危機國并不會出現如同塞浦路斯銀行那樣瘋狂的擠兌潮，但南歐各國銀行儲戶資金外逃的現象勢必會進一步加劇。資料顯示，自希臘危機以來，這些國家的存款已經持續流失，絕對額出現明顯下降，而塞浦路斯的示范效應將會加快這一流失速度，到時，歐元區流動性不足的壓力會愈加強烈，歐洲央行的寬松貨幣政策也會相應地受到掣肘。

最后，塞浦路斯和歐元區國家可能面臨著來自俄羅斯的惡意報復。據俄塔社報道，在塞浦路斯國內銀行680億歐元存款中，超過200億是俄羅斯人的存款。如果塞浦路斯銀行重組法案得以實施，俄羅斯資金將最高面臨60多億歐元的損失；不僅如此，俄羅斯銀行對塞浦路斯持有高達300—400億美元的跨境信貸頭寸，俄羅斯的很多大型銀行都卷入了塞浦路斯的業務，塞浦路斯實施的資本管制可能使高達530億美元的資金無法回流俄羅斯，從而拉低俄羅斯銀行的資產質量。對此，俄羅斯總統普京放出了“不公平、不專業、很危險”的狠話，總理梅德韋杰夫也發出了塞浦路斯是“盜竊”的錚錚罵聲。因此，不排除俄羅斯會對歐盟以牙還牙，如對大量滯留于俄羅斯的歐洲企業開征資產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