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麗娣
因為《紅高粱家族》和《狼廳》兩部作品同為20世紀文學作品、重要文學獎項獲獎作品,而兩位獨具特色的作家在創作中又都在作品中涉及歷史的回顧,皆可以粗定義為歷史小說,比較兩部作品發現他們在各自作品中共同使用了隱喻,而各自隱喻的使用都有效地助推讀者認知二者共同的揭示人性本質主題的功用。
不同于傳統意義上對隱喻的修辭學定義,Lakoff&Johnson(1980)提出了“概念隱喻”理論,開啟了認知隱喻研究的新視角。他們認為現實生活和文學作品中普遍存在的隱喻從本質上來講是一種認知現象,即人類以熟悉域(熟知領域)先驗信息、知識、經驗來向待知域(未知領域)的映射。(邢曉宇:《認知語境在隱喻認知構建中的制約作用》,載《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1期,104-107頁)并將隱喻劃分為結構隱喻、實體隱喻和方位隱喻。以實體隱喻為例,它指的是人們以源概念結構來解釋目的概念結構,將抽象模糊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動等無形概念進行有形化具體化。(朱盛娥,李芳:《實體隱喻——新概念的源泉》,載《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08年2月1期,118-120頁)例如,漢語中以“價格跳水”來指代價格的大幅度降低。“跳水”這個動作屬于熟悉域,跳水的動作必然是急促的,方向必然是向下的,這里通過有形實體向未知領域的映射,用來形容價格的驟然大幅度下跌,使“價格”這個無法觸摸的無形概念變得有形化,使讀者對抽象概念的認知瞬間變得具體。總之,概念隱喻的核心基礎即是認為概念是通過身體、大腦對世界的體驗和感知得到的,隱喻本身是認知的。體現在文學作品的解讀中,讀者是通過利用先習得經驗信息來趨同作者的隱喻預設并完成理解認知過程的。《紅高粱家族》和《狼廳》這兩部作品中隱喻的使用,即可幫助讀者對作者旨在揭示的概念進行有效認知,并深刻揭示主題。
《狼廳》講述英國都鐸王朝亨利八世繼位后為離婚而與教皇之間的政教之爭,英王亨利八世的首席國務大臣托馬斯·克倫威爾幫助亨利八世迎娶新娘,并成為國王最信任的顧問。最終克倫威爾卻被斬首倫敦塔。
首先,距今近五百年的一段塵封歷史被曼特爾以細膩的筆觸、精妙的細節完整再現,克倫威爾這個只是作為歷史人物名稱存在的符號式人物被她以生花妙筆填充了血肉,賦予了思想,復活了靈魂。雖然創作的是英國宮廷歷史小說,但是作者站在民間的立場上對克倫威爾作為普通人的一面的社會的生存狀況予以關注。作家使用現代英語和現在時態來描述歷史事件,這本身即是隱喻的使用。因為曼特爾通過以語言鍛造、人物描摹等文學還原生活手段,成功激活讀者的熟悉域,利用讀者的感官世界和經驗世界的認知基礎,引發了讀者對未知域的概念化。克倫威爾這歷史名字是抽象的,但是對其歷史使命之外的民間式的生活描述本身就是通過引發普通讀者的生活經驗來加強對歷史人物的認知,拉近距離。如果沒有隱喻的使用,也就剝離了讀者認知基礎,對歷史小說本身進行生活畫面還原型的細致描述本身即是為讀者提供認知語境,從而完成隱喻認知構建。讀者可以利用自身的感知能力以及語言解碼能力的激活來理解作者的預設寫作目的,使歷史變得觸手可及。這無疑造就了布克獎評審委員會最終的授獎決定。
其次,小說標題《狼廳》也是隱喻使用的范例。小說以書名《狼廳》兩字開篇,又以“狼廳”兩字結束,這本身即是隱喻的使用,提升讀者認知的基礎上,也為烘托“人像狼一樣對人”的主題發揮功效。克倫威爾的個性中“狼性”與“人性”復雜交織:一方面,殘酷的現實和政治斗爭造就了克倫威爾的狼性,但“狼性”的政治人同時也是好丈夫、好父親,狼性的他同時閃爍人性的光輝。表面看來展示的是都鐸王朝的歷史事件,但歷史由人書寫,其中也必然離不開對復雜人生、人性的描述。書中人們時常提到狼廳,但從未去到狼廳,狼廳是亨利八世前兩位王后的女侍官的鄉村別墅,安妮以通奸罪被處死的第二天,女侍官就成為亨利八世的第三任王后。很明顯,作者以狼廳喻示著故事的結局,也以狼廳昭示出小說所揭示的人性主題。小說本身即是一則有關人性的寓言。(嚴春妹:《置身歷史漩渦,詮釋政治人生——讀希拉里·曼特爾的<狼廳>》,載《譯林雜志》2011年1期)“概念隱喻”視角下的隱喻使讀者對狼廳主題的認知進一步深化加強。
從一定意義來講,《紅高粱家族》和《狼廳》同屬歷史題材小說,后者為宮廷歷史題材小說,前者屬于民間歷史題材小說。《紅高粱家族》以第一人稱手法,描述了“我爺爺”、“我奶奶”在山東高密東北鄉上演的轟轟烈烈的愛情、戰斗故事。即頌揚了充滿野性美、真實美的人性之美,也揭露了戰爭、死亡、暴力等 人性之惡。(徐紅妍:《人性·原始生命力·民間——論沈從文與莫言創作中的三種取向》,山東師范大學2005年學位論文)善惡交織中,隱喻的運用起到了深刻揭示小說人性主題的功用。
首先,莫言系列小說創作的高密東北鄉本身即是隱喻的運用。高密東北鄉作為故事發生的背景基地,可以引發讀者關于原始的、鄉土的、真實的、熱烈的一切始源域認知,并映射到目標域的認知當中。因為作者以此隱喻的使用即是服務于引領讀者向他旨在塑造的目標域的認知映射,讀者可以通過自身關于一個遙遠的未開發的鄉土自然環境的先驗來在意識中構建高密東北鄉這樣一個故事背景,從而使閱讀從概念認知領域生發開去,完成對隱喻的抽象意義具體化有形化的認知過程。
其次,文章的標題本身“紅高粱”即是隱喻的運用。紅高粱也被作為隱喻的形式,人們對于高粱的普遍先驗將讀者的隱喻認知進一步有形化。“雜種高粱”和“純種紅高粱”也被分別用作隱喻的形式,實際上作者是借此隱喻起到進一步揭示主題的功能。“雜種高粱”喻示早已失去野性生命力的孱弱的后輩,而“純種紅高粱”喻示充滿真實美、野性美、充滿勃勃生機的生命力勃發的先輩。表達了莫言對其所代表民族在現代文明浸染下的現代人的精神異化深深的憂患意識,同時也起到深化文章主題的作用。通過這一隱喻的使用,解決了讀者對于抽象的文章主題的解讀困難。可以說,莫言的小說文本本身即是以寓言化的方式形象地闡釋現代人精神異化的作品主題,也起到了弘揚優秀的傳統民族精神的主觀寫作目的。《紅高粱家族》把整個民族歷史隱喻化了。
無論是《狼廳》還是《紅高粱家族》,兩位獨具特色的作者不約而同地以隱喻的標題將隱喻時刻蘊藏在作品之中,概念隱喻的運用即從認知角度幫助讀者完成從熟悉域向目標域的映射,同時在揭示各自作品披露人性的或惡或善的人性主題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