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是一部略帶無厘頭風格的都市時尚影片,以網絡暴力為主線,展現了網絡時代的人生百相,對當下中國社會出現的蝸居、婚變、腐敗、醫療保障、貧富差距、拜金主義等社會問題進行了藝術的闡釋。整部電影體現出寧浩式的風格,在哈哈大笑之余也多少表現出了陳凱歌一貫的人文關懷。但這種媚俗的快餐式電影,需要陳凱歌這樣的大導來拍攝嗎?這樣的影片到底有多大的藝術價值,到底試圖表現什么。陳導自新世紀以來倍受網絡的影響,這部電影更像是陳導的祥林嫂似的表白,這種表白能對陳導的藝術革新產生多大作用呢?陳導在轉型中似乎已徹底放棄了他一直堅守的對民族文化的深入挖掘。
一
看罷電影《搜索》讓人產生強烈的懷疑,這還是陳凱歌的電影嗎?也許換一個角度來看,陳凱歌的《搜索》就是導演自己對網絡暴力的控訴。葉藍秋也許就是導演自己的投影,是面對網絡暴力的無奈。而這種控訴到底有意義嗎?第五代導演正是憑借著無所畏懼的“二勁”,大膽的進行電影藝術的創新與探索,才在國際上產生較大的影響。可以說,第五代在藝術之路上走的有多遠,流言與非議就有多遠。尤其當下正是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的初期,所謂的“流言止于智者”,在龐大蕪雜的信息流中早已失效。“網絡事件”后面隱藏的常常是人們的各種欲念。在互聯網絡作為新興信息載體出現后,網絡已衍生出無數的新興事物和全新規則。網絡的造神作用已被人們公認,網絡時代讓普通人快速成名,“芙蓉姐姐”、鳳姐轟動性的自我炒作,“獸獸”、干露露更憑色情上位。標新立異的嘩眾取寵成為小人物快速成名的“終南捷徑”,借助名人上位更是屢試不爽的良方。名人與小人物對轟的結果只能是使欲成名者快速成名。網絡暴力的后面正是人們急于成名和成功的浮躁心理。
對第五代導演的非議,自電影《一個與八個》以來就一直不斷。在一片非議與爭論中,第五代以叛逆性的探索,將中國電影帶入了高峰,開創了中國電影的新時代。可以說沒有第五代進行的電影“尋根”,就很難講中國電影在新時期的輝煌。從《荊軻刺秦王》、《無極》直到《趙氏孤兒》,陳凱歌對中國歷史進行的文化探索,完全可以看做是第五代導演發展的必然。從文化的尋根到歷史的尋根,從小題材到大題材,從小制作到大制作,是陳凱歌成為大導后的必然選擇。因為多年的積累,使陳導具有了駕馭歷史題材電影的能力。2008年,陳凱歌獲第2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黑澤明獎”,就證明了他對歷史題材電影的駕馭能力。
《搜索》給人的感覺是陳凱歌的電影個性的完全消失,這種全然的轉型給人極強的突兀感。正如尹鴻所言:“他的這部《搜索》便突然變得題材輕巧、風格時尚、去精英化了,而且它成為了各種不同類型風格、流行現象、娛樂元素的集大成, 影片在迎合市場、迎合觀眾的同時,似乎也多少迷失了曾經的陳凱歌, 更重要的是可能迷失了電影表達的清晰目標和統一風格。” [1]可以說陳凱歌已偏離了第五代的既有風格,試圖赤膊上陣進行全新的轉型。這樣的轉型對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陳凱歌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只能是拭目以待。對陳凱歌這樣的導演,他的創作意圖和構思不應完全被觀眾主導,而應當更多的是主導觀眾。過分的被觀眾或大眾的觀點所牽制,只是導演對自己創作的不自信。
陳凱歌經歷了互聯網絡初興時的網絡狂歡,似乎被這種非理性的網絡狂歡所嚇倒,在某種程度上陷入了藝術創作的迷失,將本應付之一笑的網絡狂歡當成了一件重要的藝術事件,忘記了堅守自身的核心藝術理念。葉藍秋成為了導演的影子,陳凱歌試圖用《搜索》這部電影來解析網絡暴力的動因。在影片中一再將網絡暴力推到頂峰者,正是資深媒體人陳若兮。陳若兮為了賺取更多的金錢,改變蝸居的生活處境,用盡全力的發現新的新聞亮點,并不擇手段的不斷將其放大。為達到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的,甚至不惜徹底的敗壞他人的名譽。在影片中,人人都充滿了憂慮,人人都活得不自在,上市集團老總沈流舒整日為公司的發展憂慮,都市白領葉藍秋為得了淋巴癌而憂慮,闊太太莫小渝為保守愛情而憂慮,資深電視人陳若兮為蝸居而憂慮,失業的楊守誠為欠債而憂慮,媒體新人楊佳琪為找不到好的新聞題材而憂慮,總之,現代生活對人的壓力,使人異化為物的奴隸,人們只相信自己,人們喪失了自己的本真存在,這已成為當代中國的時代病。在影片里,人人都痛苦的活著,人們為了生活甚至放棄了一切原則和底線,人人都有卑鄙無恥的理由,確實也顯現了當代中國的部分現實。
二
其實自《無極》以來,陳凱歌深受“饅頭事件”的困擾,在心態上有所失衡,這種迷失的情緒在《搜索》中顯現無疑。新興的網絡似乎將陳導徹底網住了,陳導看起來沒有很好的走出這段陰影。《無極》對人的陰暗心理和心理缺失的剖析是有價值的。人幼年遭遇過的心理創傷對人一生的影響,在心理學上早已證明。人們因心理創傷造成的相互殘害,在文學創作中有很多的表現,在陳忠實的《白鹿原》中,鹿黑娃打斷族長白嘉軒的腰就是因為小時覺得白嘉軒的腰挺得太直,看著太晃眼。黑娃當土匪時搶到一桶冰糖卻在其上撒尿,是因為小時吃不起冰糖。在“饅頭事件”中,饅頭只是大眾狂歡的工具,可以給人們帶來開心和笑料。陳導本應以無厘頭的方式淡然對之,卻很嚴肅的與喜歡娛樂的中國媒體較勁,反而真的成為了娛樂的對象,并使胡戈快速成名。陳導是進入了網絡筑成的無物之陣,找不到戰斗的對象。實質這樣的較真并沒有什么意義,還不如跟著大眾嬉笑幾句。應當說陳導面對網絡惡搞的應對策略是存在問題的。
可以說隨著網絡時代到來,人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話語權。同時,中國社會經歷著深刻的社會變革,“由自然經濟到商品經濟,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體制的改變引起人與人之間、個人與集體之間利益關系的變化。原有的道德規范體系局部失效,新的規范體系尚未確立,使道德領域出現某些空白和失范現象。以權謀私、貪污受賄等腐敗行為和種種不良社會風氣引起人們普遍的不滿和擔憂。” [2]當傳統的倫理規范被徹底打破后,人們無所適從的心理與趨同的心理更是加劇了網絡的喧囂,引發了人們的群體狂歡。“饅頭事件”發生在網絡剛剛普及的年代,“饅頭”最終變為了人們狂歡的道具,人們為狂歡而狂歡。“賣腎換iapple”事件,更顯現了當代社會人性的普遍浮躁。可以說中國經歷著從小農經濟的深刻變化,無數的傳統道德在轉型期的強烈變化中完全失效,“錢”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人們賴以生存的唯一信仰。
仔細分析國人的心理,會發現中國剛從小農社會走出,人們思維中殘余的傳統觀念,遇到西方現代和后現代觀念的強烈挑戰。巨大的思維差異產生的沖擊,使大多數人在面臨現實與理想的雙重挑戰和重壓時產生了迷茫,導致了傳統價值體系的失范。現代化要求人們進入城市,城卻設置了各種苛刻的條件不停的將人們推出來。人們好容易進入了城市,又發現城市與西方一比,還有很大的差距。人們受到了現代化與西方化的雙重的沖擊。強烈的反差與對比,導致了雙重的自卑。一些人產生了強烈的城市崇拜與西方崇拜,結果就是西方的一切都是好的,某些國人已經自卑到趴在地上看現代化的西方的程度。由此產生的強烈的自卑心理,將本民族的一切都要否定掉。
強烈的推倒一切的心理,卻變形的與后現代主義相應和。一部分人對中國古代和近現代史進行了變形的分析與解構,否定中華民族的一切創造。這種非理性的反文化盲動,成為中國當下的主流思潮。一切都反對,一切都調笑,成為傳統價值體系失范后的必然選擇。由于西方國家的先發性優勢,產生的話語霸權和文化霸權,使一些人自愿成為網絡上的“哄客”。跟著網絡上的敵對勢力的“水軍”們瞎起哄,完全否定本民族的文化與成就,歪曲和美化殖民者的侵略史,試圖從根本上動搖中華民族的存在之本。鴉片戰爭、抗日戰爭、抗美援朝等重大歷史事件都被娛樂化和魔幻化,人們自覺不自覺的對民族歷史與文化進行了自我羞辱與解構。建國以來,中國取得的一系列成就已被世界認可,一些國人卻急著把自己的一切完全否定和消解掉。后殖民學者對被殖民國家的研究認為“當傳統文化被瓦解了,被改變了,新的文化又被強行重建了的時候,人們失去了他們以前所有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變得無所適從,成了文化上的流浪者。”[3]我國也經歷了類似的過程,中西文化長期以來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對抗與融合。由于我國“軟力量”的建設剛剛起步,在舊的價值體系已經失范,新的價值體系還未形成之時,是國人自我否定的原因所在。正如康曉光認為的“由此可見,就中國國內而言,軟力量建設的關鍵,一個是道德建設,一個是制度建設。道德建設的核心任務,就是要提出我們的價值觀,而且要論證這種價值觀的優越性。制度建設的核心任務,就是要探索中國模式以及如何完善這種模式,更重要的是,還要確立這種模式的正當性或合法性。” [4]因此,在新的價值觀還未形成之時,人們在完全質疑和否定本民族一切文化形態的心理范式下,攻擊與惡搞陳凱歌也是必然的。
三
“對精英文化和主流意識形態的戲謔或諷刺,以及對社會權威和中心的顛覆與反抗正是惡搞文化的典型特征。” [5]。“羨慕嫉妒恨”可以將網絡時代中國人的心態表現無疑,部分國人對各類名人的復雜“仇富”情緒,已成為網絡時代的基本特征。陳凱歌作為享有世界聲譽的文化名人,在“第五代”的崛起之始,就因是“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而飽受爭議。“第五代”叛逆性的藝術探索早已使“第五代”處在輿論的中心位置。在當下的中國,由于廣大群眾的審美能力與認識水平所限,人們更喜歡趙本山似的小品狂歡,“二人轉”由此成為最重要的大眾表演藝術之一。以陳凱歌為代表的“第五代”對文化和歷史的深入挖掘,早已脫離民眾的審美期待。甚至爭睹好萊塢影片對一些國人也只是時尚的需要,是盲目的對西方的推崇,并不是真的理解西方電影文化。民眾很難理解“第五代”拍攝的電影,同時又為“第五代”在世界電影圈創下的榮譽感到自豪。這種復雜的情緒伴隨著“第五代”的發展一直存在,只是到了網絡時代,當更多的人擁有了話語權,這種龐大的無理性的情緒終于找到了釋放的節點。“饅頭事件”掀起了軒然大波如洪水般沖向陳凱歌,在其中只要狂歡而不顧其它。陳凱歌在被惡搞后,成為商業炒作或網絡炒作的“笑料”。“第五代”完全陷入了民眾的狂歡,對第五代的離經叛道式的藝術創新的無法理解,最終轉化為了人們的“惡搞狂歡”。當上網的民眾在網絡上找回了自己的話語權后,開始在網絡上進行著瘋狂的網絡暴動,以狂歡的方式宣告著他們的存在,陳凱歌因“饅頭”成為了“狂歡”和暴動的對象。
“從現實來看,‘哄客’適應于網絡這個廣泛的話語平臺,網民們以匿名的身份扮演著起哄的角色,并由此而形成國家主流話語、知識精英話語之外的第三種重要的民間聲音,透露出大眾對公共事件抱著值得玩味的心態。” [6]網絡使民眾得到了一直被文化精英壟斷的話語權力,并借助網絡成為主流話語。但在民眾尚缺乏獨立的審美意識,民眾對突然得到的話語權力的行使也很不成熟,文化投降主義與流民意識的泛濫,近乎暴民的對一切的打倒和推翻,已成為當前網絡的一種真實。也許陳導試圖通過《搜索》去除內心的網絡心結和表現中國網絡的部分真實。《搜索》對網絡暴力的揭露,當然是有其現實來源,當有人認為“葉藍秋讓座”事件是假的的時候,其實類似的事件很多。2007年,87版《紅樓夢》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剃度出家的消息,引發各類新聞媒體長達三個月的新聞挖掘,陳曉旭的前夫、昔日戀人、家人、同事到原《紅樓夢》劇組導演與演員都遭到了媒體的深度采訪,直到陳曉旭因患乳腺癌去世。被網住的陳導,從《無極》惡搞以來,在心態上有點太過于看重媒體的評價。他們這批人正是在不停的否定和批評中,將中國電影推到了頂峰。也許是過于安逸的環境,使第五代失掉了曾有的先鋒與叛逆,過多的去在意本來應對他們只是噪音的所謂輿論,陳導非要與人比拼媚俗,實質是不需要的。在后殖民心態泛濫的今天,過于的遷就觀眾和大眾,導致的只能是對藝術和商業的雙重不負責任。
改革開放以來,“第五代”的電影在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的交流與摩擦中,成為了中西文化碰撞的夾縫中形成的特殊文化現象。陳凱歌作為文化的拓荒者,離開了創新和先鋒,像他這樣的世界級大導也將變為無從定位。有必要去妥協和媚眾嗎?在西風正勁的當下,無論在網上或網下做什么都是錯的,除非不做。“在時代發展的大背景、西方電影競爭和大眾文化吞噬力等外力作用下,‘第五代導演’的藝術風格正不斷地進行著探索和調整,在各種需要下力求取得一種平衡,仔細品味之下發現,這正是‘第五代導演’開辟的當代中國電影生存的必由之路。”[7]可以說,以陳凱歌、張藝謀為代表的第五代,從藝術本位逐漸轉向娛樂本位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會出現一些操作性的問題。如何更好的將中國的商業電影推向前去,已是第五代自我捆綁的宿命。
當然《搜索》也可以看作是陳凱歌對當代中國的某種透視,通過網絡暴力來表現當代中國人真正的內心世界,為這個浮躁而處在轉型期的中國留些可貴的影像資料。透過《搜索》,我們能發現網絡強大的“惡搞”功能,似一張網將追求創新和變化的陳導網入其中,無力自拔。其實隨著網絡的發展,種種復雜難辨的網絡事件,強化了人們的辨別能力。“藥家鑫事件”之后的“20萬事件”,更是增強了網民對世界和人的復雜性的認識,互聯網絡也在經歷發展初期的忙亂喧囂后,逐漸走向成熟。對第五代導演而言,過分重視某些網絡娛樂媒體時,就已經背離了自身對電影藝術的追求。對陳凱歌而言,以平常心去正確的看待網絡時代的種種電影現象才是有意義的,更多的關注的應是自己的藝術追求和藝術理想。
[1]尹鴻. 加法與減法——關于陳凱歌導演的《搜索》[J]. 當代電影, 2012,(08):30.
[2]王磊. 背著沉重的歷史使命走向未來——世紀之交的中國倫理學[J]. 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6,(02):35.
[3]任一鳴.后殖民:批評理論與文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191.
[4]康曉光. 軟力量建設與儒家文化復興[J].天涯,2007,(01):34.
[5]王笑楠.對網絡惡搞現象的文化分析[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5):212.
[6]劉志剛,常璐. 網絡文化亂象解讀[J].唯實, 2012,(05):58.
[7]武珊,孫紹君. 品味中國第五代導演藝術風格的繼承與演變[J].電影文學,2008,(1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