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主義批評視角下的《看上去很美》

有人說，《看上去很美》是一部以兒童的眼光看兒童世界的電影，里面無非是一些小孩兒生活在幼兒園里吃喝拉撒睡的瑣事，也有人說它是一部勇敢的、表達自由的電影，還有人說這是一部能讓我們找到自己影子并且折射大人世界的成人電影。在我看來，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內心孤獨但卻渴望受到關注的小孩想融入集體生活、求得與人相處的快樂，在經歷了委曲求全的循規蹈矩和以卵擊石的公然反抗之后，最后仿若如初，只有他繼續執拗地用單薄的力量去挑戰那個以獎懲嚴明標準來維護秩序的社會制度。

在這部根據王朔同名小說改編的《看上去很美》中，創作者并沒有明確地向我們交代故事發生的具體時代背景，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影片中描繪的那個集體小社會顯然就是現實的社會大環境的縮影。

在影片中，我們找到了童年生活的記憶，里面有我們曾經共有的某個生活片段或熟悉的某個伙伴；或者我們看到了舊時的自己，可能是膽小怯弱的毛毛、可能是嚴遵紀律被老師贊許有加的于倩倩、可能是大姐大作風的南燕、可能是調皮頑劣的混世小魔王汪若海；我們也曾為爭取小紅花而費盡心思，就如同我們為了能通過嚴格的等級考試而揮汗如雨。

小男孩方槍槍是被父親送入幼兒園的，從父親與班主任李老師的對話中看出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方槍槍自小跟隨奶奶，在奶奶的呵護與關愛下無憂無慮地度過了童年中幸福的幾年時光，因此當他被父親強行送到幼兒園開始，他便與那個地方格格不入。他留著一條讓李老師很不舒服的小辮子，所以入學后李老師對他進行的第一項“整改”便是剪掉那條“礙眼”的小辮子。在這里的小朋友都得遵守園內的生存法則，而方槍槍理所當然成為了孩子中的異類，他晚上睡覺尿床、自己不會穿脫衣服、不能按時上廁所、便后忘記洗手，所有這些都使他成為老師眼中需要重點看護的對象。剛開始方槍槍顯得不以為然，他不覺得做不好這些事情有什么妨礙，然而一段時間后，他知道了那個貼滿小紅花的評選欄，在唐老師表揚當天贏得了小紅花的同學時，他開始明白，那紅艷艷的小紙花直接代表了一種在同學中的榮譽、尊嚴和地位。從這時起，方槍槍開始渴望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爭取到小紅花，他打算用良好的表現和順從的態度來贏取那被眾多小朋友視作珍寶的小紅花。

與此同時，方放槍還開始試著與其他同學交朋友，他把倍加愛惜的爸爸送的鋼筆借給北燕玩，換來了對方的謝謝；當然，他的友善有時也得不到回報，南燕被李老師責罵后，方槍槍把撿來的小紅花大方送給她以示安慰，卻被南燕隨手丟棄。

方槍槍努力地向老師眼中的好孩子標準靠攏，但是當一個干部模樣的家長來接走自己兒子時，方槍槍對小紅花再無熱情了。他發現原來小紅花并不是只靠爭取就可得來，別的方式一樣可以做到。

當方槍槍坐在小木馬上望著旋轉的天空，整個園內嚴肅的建筑讓他感到暈眩。從這時起他認為這個紅墻黑瓦的幼兒園便是束縛他、讓他不快樂的主要原因。在其他同學不愿跟他玩耍時，他有讓自己開心的辦法，他和北燕玩起負傷、吃藥、打針的孩童游戲，并且扒掉了女孩子的褲子，結果被李老師當場發現訓斥了一頓。他依然尿床，但是并不覺得羞愧，并且覺得這是保護自己、不被大水妖怪傷害的好方法，這種解釋讓老師們啼笑皆非，方槍槍也開心地笑了，只是漸漸地他感覺老師們的聲音變成了一種可怕、陰郁的怪叫，他又害怕地哭起來了。影片中這個先笑后哭的鏡頭給人印象深刻，它仿佛隱喻了一種涵義：即使方槍槍在夢中趕走了讓他害怕不安的妖怪，但他卻趕不走現實生活中的妖怪，他還是每天要在老師嚴厲的管教下生活，沒有屬于小孩應有的童趣和快樂。

此后，方槍槍試著與這種生活對抗，他與南燕偷偷跑到園外開心玩耍，跟她說自己寧愿生病也不想上幼兒園。在模仿課上，李老師生動模仿了一只大猩猩，方槍槍從此更加堅信老師就是妖怪，于是他開始散步李老師是妖怪的言論，但是這種言論很快被老師發現并迅速鎮壓了下去。即使這樣，方槍槍也沒有停止搗亂，他搶奪男同學的玩具車、打女生，唐老師教訓了他之后他大罵了臟話，因此被關禁閉。然而禁閉解除后，小朋友不跟他講話，任由他如何胡鬧再也沒有人理他了，他又回到了初來這里時的狀況。于是方槍槍決定他不再需要園內人的理睬，他跑到了園外，期望可以得到解脫，但是園外大人佩戴的大紅花讓他明白他還是逃脫不了這無處不在的紅花制度。

除了方槍槍，影片中還有一些主要人物形象值得探討。李老師算是整部影片中比較核心的一個角色，她同時是這個集體小社會里維持秩序的一個管理者。影片開頭方槍槍被父親送到幼兒園，導演以一個廣角鏡頭呈現了李老師的相貌，盡管此時我們還不了解李老師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但這個鏡頭為她日后不茍言笑、不容許有人挑戰幼兒園的游戲法則等行為埋下了伏筆。在方槍槍辱罵老師后，也有一個廣角鏡頭呈現李老師訓話的模樣，進一步在觀眾心中強化了李老師這個人物的特質。在李老師拿著剪刀去剪方槍槍的小辮子時，出現了一個變焦鏡頭：只有那把剪刀是清晰的，而方槍槍等人變成了模糊的影像。這把剪刀就與那些繁多的約束規范一樣，目的是將所有孩子統一教化成服從管理的一種人，異類只能被修理，個性更不準存在。李老師在這部電影中是一個竭力維護森嚴秩序的代言人，在她看來，已經形成的規則是正確的更是不容破壞的，不管哪種小孩都只能依照這種規則行事。因此，李老師是刻板的、不近人情的，她以一個制度化了的成人視角去看待小孩，以一個大人世界里想當然的所謂標準去要求小孩，并沒有去關心他們的真實所想，不讓他們有機會釋放孩童應有的活潑天真。而這種人物即使在現在的教育中也比比皆是。不可否認，在我們曾經的學涯中，我們遇到過一些亦師亦友的師長，但也有許多以“鐵血政策”、“棍棒政策”管教學生的老師，學生作業稍未完成便少不了一頓責罵，考試成績影響了班級名次便被體罰，這些老師他們以冷酷、苛刻的方式施行著他們心中正確的教人方法，實則傷害了學生的自信和尊嚴，給他們以后的人生都形成了難以磨滅的創傷。

與李老師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唐老師，相比較之下，她更真實地關心小朋友，方槍槍一進幼兒園便哭鬧不已，唐老師不僅不煩，對他還特別關愛，在李老師對方槍槍冷言冷語時，她會為方槍槍爭取小紅花說好話，在她看來，方槍槍是因為缺乏父母的管教才顯得與眾不同，所以應該給他時間和耐心去適應幼兒園生活。而當方槍槍故意搗蛋、欺負同學后唐老師終于忍不住對他訓斥，因此方槍槍辱罵了她，并直接導致被同學孤立，然而唐老師并沒有因為一時氣憤過多怪責他，依然細心照顧他。盡管如此，作為老師中的一員，唐老師她沒有很大權利為小朋友去變革不合理的政策，她只是在那種政策下盡可能地去關心孩子，所以當園長宣布對方槍槍實施禁閉處罰時，影片出現了一個很特別的鏡頭：只有唐老師是模糊的，而李老師和園長都是清晰的；接著鏡頭只拍到三個人的腳，其他兩人迅速離去了，而唐老師的腳遲疑地停頓了一下，終于也離開了。唐老師的意象指代是明確的，她代表了在現實社會中對于不合理政策制度、行為作風等不甚贊同但卻無力改變的一類人。或許我們也屬于這一類人，關于社會不公等問題，我們經常感慨于人微力薄，國家政策不夠完善；關于就業機會，社會上的灰色地帶常使能者不能謀其位，而次者擇高枝而棲。

此外，影片中的幾個小朋友也是典型化的形象。于倩倩是一個李老師眼中的乖孩子，她得到的小紅花最多，老師經常夸獎她，自然她是孩子們心中羨慕的對象。而這種人物在當今學校、工作崗位上也很多見，他們是老師或領導眼中的乖同學、好員工，他們會為了爭取人前的榮耀努力學習、賣力工作，可能他們沒有很多時間去關心自己的感受，他們只知道按照現行規范做事，以最實際的方式生活；而與南燕這種小孩相像的也不少，南燕在幼兒園的地位不低，男同學不敢欺負她，她會跟老師舉報說方槍槍沒洗手就吃飯，也可以和方槍槍跑到園外玩耍，使得方槍槍認定她是自己的朋友，然而南燕并未這樣看待方槍槍。她和方槍槍被老師罰不準跟小朋友一起玩游戲，于是很擔心李老師再也不要她了，并認為都是方槍槍連累了她，我們生活中也有很多類似南燕這樣的同學，也許我們以前就是這樣。

從影片中那冷酷刻板、獎罰分明的園內秩序我還看到了我們國內當下的等級教育制度。在廣泛提倡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教育指導方針下，眾多用人單位最主要還是以文化成績來挑選人才；在大肆宣講素質教育的優良成效時，各大院校貫徹執行的依然是呆板單一、缺乏活力的應試教育。影片中老師重復向小朋友灌輸只有遵守園內紀律才是聽話的好孩子，而我們在從小到大的學校生活中，也重復聽到老師說只有學好了文化成績才是真正的優秀學生；影片中的小朋友為了爭取小紅花而力爭做好每一件事情，而我們從入學開始總是期望每年都能得到那榮譽無比的“三好學生”獎狀；影片中的小朋友吃飯時不準講話、加餐時不能舉錯手，上廁所時要統一、蹲廁時要聽從哨聲，而我們從小學到中學就被要求聽課時雙手背到后面，上課時不準出去上廁所，遲到了要被老師罰站。電影中的方槍槍為了融入集體生活，成為這個集體社會中的一份子，努力遵循規矩、與人為善，而我們曾因為學習成績糟亂而心煩憂慮，最后下定決心要趕超別人，不能讓同學嘲笑；方槍槍對冰冷無趣的園內生活反感，而我們也曾被身上沉重的學業負擔壓迫得喘不過氣，對現行的教育方式心生抵觸。

影片的末尾，方槍槍跑出園外打算從此一個人玩耍，認為這樣自己就自由了，但是他發現，就算他逃離了小紅花的束縛，外面的世界還有大紅花，就算自己長大也逃脫不了被這種制度籠罩的命運。在表現這個涵義時，導演采取了一組正反拍的鏡頭，方槍槍和大紅花這兩個事物被放置在了對立的兩端，從而使這種內在涵義深化到最強，鏡頭最終定格于那掛在胸前的大紅花，后面的方槍槍再一次成為了模糊的影像，看到這里，觀眾不禁有一種悲涼和無奈感。因為，不管是貼在黑板上的小紅花，或者是戴在胸前的大紅花，它都是在灌輸一種便于管理的榮譽感，利用人心的競爭意識來消耗個體的精神與思想[1]。

《看上去很美》實則是一部看上去讓人心痛的電影，在童年這個很美的年齡我們并沒有看到美好的童真童趣，而那朵看上去很美的小紅花，給人留下的可能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刺痛，給人以反思和啟發——童年自應有童年的無憂無慮，成長自應有成長的自由。[2]方槍槍無比渴望得到童年的快樂自由，但是抹殺天性的園內規矩中讓他無法獲取這種自由，因此他只好經常半夜爬起，光著腳丫踩在瑩白柔軟的雪花上，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電影末尾方槍槍的茫然無奈和挫敗感給我們深刻的啟示意義，他最終選擇了以沉默去面對那種制度，但是這種沉默實則是一種無言的反抗，它使影片外的觀眾去反思自身現狀，去探索一種更好的應對策略，從而更好地適應這個社會、這個世界。

[1]向天宇.淺談電影《看上去很美》對社會制度化的反思【J】.西北成人教育學報，2012（2）

[2]謝平.《看上去很美》：刺痛神經的小紅花【J】.電影藝術，20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