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
我是無錫的一位評彈演員,深深熱愛評彈藝術和評彈演員職業,生長在被譽為“江南第一書碼頭”的無錫尤感榮幸,同時也為無錫書碼頭的日漸式微而感到憂慮。
無錫鄰近蘇滬,一度有“江南第一書碼頭”之美譽。蘇州是評彈的發源地,自明末清初發展成型,歷數百年風雅,終使蘇州評彈成為長江以南最大的曲藝品種;上海是評彈的昌盛地,上世紀三十年代勃興,加之電臺的“空中書場”推波助瀾,建國后又有精粹的上海評彈團示范,遂成評彈的一大高峰;無錫是評彈后發地,擁有的評彈聽眾密度甚于蘇滬,于是書場林立,說書先生穿梭來往競藝于斯,評彈迷充塞街頭巷尾,成為評彈的一大消費市場,故有“江南第一書碼頭”之稱。
說無錫曾是“江南第一書碼頭”并非過譽,圈外人只知無錫是評彈的消費市場,殊不知此間也出過好幾位響當當的評彈大家呢,如流派“張調”的創始人張鑒庭、“侯調”的創始人侯莉君、“尤調”的創始人尤惠秋。張鑒庭是上海評彈團臺柱之一,早年為無錫崇安寺的“說因果”藝人,(后被命名為“無錫評曲”)還唱過“小熱昏”,(一種街頭賣唱民間藝術)終于成為一代評彈藝術大師,其“張調”為評彈主要流派之一,古樸蒼勁,擅敘事抒情,有人喻之評彈中的“散文”,有唐宋八大家余韻;侯莉君為江蘇省曲藝團創始人之一,其“侯調”一詠三嘆、纏綿悱惻、余韻悠長,是女腔中的花腔;尤惠秋是無錫評彈團的創始人之一,其“尤調”出自“蔣調”而兼有“蔣調”和“沈薛調”之優長,醇厚華采、明快流暢,是評彈流派后期之佼佼者。除了這三位流派唱腔的創始者,無錫評彈名家中還有已故的嚴雪亭高足朱一鳴、現在尚活躍于書壇之徐麗仙高足趙麗芳、凌文君高足吳迪君以及善小嗓作男下手的孫扶庶等,都在江浙滬書壇頗孚聲望的。當然,總體而言是遠遜于蘇滬評彈界的。
無錫的評彈名家可圈可點,無錫的評彈迷則更值得稱道。我結識許多此間的評彈迷,一說起評彈,都能頭頭是道說出個纏彎里曲,他們所曉得的許多評彈界的掌故傳聞甚至比發源地蘇州評彈迷們還豐饒呢。他們大多數都年逾花甲,但也不乏青年,有幾位青年評彈迷要搞些藝事活動,一只電話就能把上海蘇州的評彈名家邀請前來演出。評彈藝術沒有一切而表現一切,男先生的瀟灑飄逸、女先生的端莊標致就格外引人注目。可見無錫人是深諳評彈藝術之道的。
無錫堪稱一大書碼頭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此間的評彈票友委實不少,我與他們都有些交往,也出席過他們的票友演唱活動。老票友依然癡心不減,新票友也在一茬一茬成長。從前蘇州人有“竹枝詞”云:“針線無心苦索居,盈盈十五小銀魚。兒家自有新生活,斜抱琵琶學說書。”(蘇州人稱女孩為“小娘唔”,諧“小銀魚”音,亦鮮活可愛也)無錫的情景大抵相仿,偶經過小巷,(現在是居民新村了)能聽到有人彈唱評彈從窗子里飄灑出來。這種意境真美真雅!隨著時間的推移,眼下這樣的情景是越來越稀罕了。不過,盡管如此,遇上群眾文化活動,有的地區或單位還會獻演一折評話或一段評彈開篇,讓人亦覺新鮮、亦覺懷舊啊。
無錫作為“江南第一書碼頭”的風光正呈“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境況,現狀是專業的評彈團幾乎消亡,像我這樣留守的業界人士寥若晨星。偶有外事活動或首長需求,必去蘇州搬來“救兵”應急;(據說蘇州也好不到哪里,沒有多少檔專業演員還在跑碼頭演出了,青年俊秀紛紛改行去電視臺主持節目和“說新聞”了)書場正在日漸減少,緣由是評彈賣不出價錢,——對象是老年聽客,每位收費三、五元而已,還附送綠茶一杯。許多鄉鎮是建造了現代化的書場,也應接不暇接先生來做場子,但都作為福利性質了,免費讓村民聽書,包場酬金是普通演員每場二百元,兩位演員每人得酬一百(單人開講評話,得酬一百五十元);響檔演員,每場三百元,每人得酬一百五十元。也就是說,演員一天不拉演出,每人每月收入到手不過三四千元,許多地方的專業演員是不起月薪的,只靠演出收入如何適應了現在的社會?所以別說無錫,就是蘇州上海,評彈界還能過得有尊嚴嗎?(從前評彈演員是演藝界收入最豐厚者,俗話說:“一個好戲子,不及一個破說書”)據說上海的專業演員是起月薪的,但也不見得體面,還經常靠社會贊助。聽上海的朋友說,當年,有家贊助單位準備“斷奶”、停止贊助。正巧丁關根同志到上海視察、聽評彈,評彈演員現場編演了一段開篇,其中唱出了他們即將遭到某單位“斷奶”的苦衷,有唱詞云:“評彈藝術要振興,歸根到底靠關根”。此招真靈,經首長的協調,那家單位收回成命,再不敢“斷奶”也。這則故事可以成為評彈界新的軼聞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