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強
《鎖》劇是程派系的主要代表作之一。它集程派唱腔之大成,集中地體現出程派唱腔幽咽婉轉、低回曲折、蘊含鋒芒、剛勁堅實的藝術特色。長期以來,它贏得了廣大群眾的喜愛,同時對于發展和繁榮我國的戲曲藝術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本文試對《鎖》劇的唱腔音樂作一粗略的探討和分析。
一.根據劇情內容和人物情感的不同需要,從而準確地設置唱腔板式,是該劇較為明顯的藝術特色。我們知道,唱腔是戲曲藝術的重要表現手段之一,它具有揭示和抒發不同人物內在情感的作用。《鎖》劇總是努力地使唱腔的旋律風格和調性,以及布局與劇情內容、人物的性格統一起來。如首場戲;閨閣小姐薛湘靈的第一次出場,安排什么唱腔板式才能準確地表現出她婚前細致復雜的內心情感呢?在此,程先生摒棄了傳統的節奏緩慢、過門冗長的【二黃慢板】或【西皮慢板】作開場白的板式安排手法,別出心裁地先后為薛湘靈安排了兩段【四平調】。第一段的旋律優美舒展,節奏穩健,頓挫鮮明、旋律多在中音區進行,表現出湘靈“怕年華春去渺,一樣的心情別樣嬌”的內在細膩感情。
第二段安排在湘靈看見“鎖麟囊”后,唱腔節奏逐漸轉快,旋律做“緊縮”和“增減局部材料”的處理,曲調逐漸移至高音區,在“急切”二字上大做文章,和第一段【四平調】的沉緩的抒情風格形成明顯的節奏輕重與色彩對比,把“湘靈速喚薛良再去挑選”的急切心情刻劃得十分動人。再如“春秋亭”一折里,為了表現新娘結婚出嫁路程中聲勢浩大的場面和“吉日良辰當歡笑”的情景,程先生精心設計了一段膾炙人口的【西皮二六】“春秋亭外風雨暴”接【流水】共五十六句唱腔。旦角【西皮二六】腔,就其基本腔特點來看,曲調豐富優美,速度略快于【西皮原板】,一般可用戲曲特有的“加花”,接“抽眼”,“擴腔”等旋律發展手法。一從而用來表現人物的自問自答的內心獨白或抒發其對大自然景物的贊嘆心情。“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這段【西皮二六】,唱腔風格韻味高雅,凝重沉郁,旋律輕重對比強烈,錯落有致,頓挫分明,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是湘靈初踏入社會后,對人生的迷惑不解,自問自答的內心獨白和新婚路途中豐富細膩的思想感情的自然真實流露。緊接著的【西皮流水】“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腔音程則做了大幅度的跳進,變2/4拍為1/4拍。自“聽薛良一語來相告”起情緒愈加熾熱,大腔套小腔,佳腔迭起,逐漸達到全曲高潮,給觀眾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把湘靈對貧家之女趙守貞的深沉同情和以囊相贈的決心,抒發得淋漓盡致,及其動人。由此可見,《鎖》劇的唱腔設計和布局,確是根據人物感情變化和戲曲矛盾沖突發展的需要來安排的,絕無追求噱頭,不顧特定環境和人物思想感情的隨意發揮,以及生拼硬湊的現象。其唱腔安排的層次分明,環環相扣,跳出了傳統戲曲中的俗套和窠臼,布局是屬于‘混合板式的布局法”,即在【西皮】和【二黃】兩個聲腔體系中作了多種板式和調性變化,利用調性及旋律的速度和力度對比豐富了唱腔。
二.充分調動各種音樂手段,通過不同節拍不同速度的相互連接,造成節奏的強烈對比,從而多層次地展現薛湘靈這個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性格側面,我認為這是該劇唱腔的又一個明顯特點。
《鎖》劇人物眾多,劇情波瀾起伏嗎,悲歡離合各成佳趣。它無情的諷刺和鞭撻了社會上一些勢利小人,塑造了薛湘靈助人為樂的善良性格,同時也揭露了社會病態。從音樂上看,如果只用單一的唱腔板式顯然不足以表現豐富的劇情和湘靈復雜的個性側面。這就需要把各類板式相互連結,連輟成段,通過不同節奏于力度對比的手法來表現人物。在“尋球”一場里,程先生對劇本原先安排的【二黃慢板】做了更改。前二句【慢板】旋律纏綿悱惻,起伏延綿,無比動聽地抒發了湘靈對往事的回憶和抑郁的情懷。接下轉【快三眼】“我知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處頃刻分明”等句,節奏與力度開始變化,快于【慢板】并由抒情過渡為敘述性。從對往事的深沉回憶中,回到現實寄人籬下的環境中來,由此悟出當初撒嬌任性而帶來的沉重的人生教訓,同時也展現了她思想的不斷地成熟,待唱到“公子命敢不遵把朱樓來進”時,舞臺節奏進一步緊湊、熾熱,逐漸形成高潮,配合著演員尋球的精彩場面和優美的水袖身段表演,樂隊伴奏的“小拉子”也由單變雙,由輕變重,快速演奏,起到烘托加強舞臺氣氛的作用。當湘靈行至朱樓前驀然見到自己當初所贈之物“鎖麟囊”時,不由得百感交集,珠淚難忍,唱腔節奏也隨之轉入節奏自由的【二黃散板】,從而圓滿的結束了唱腔。這段唱腔通過“靜”與“動”,“張”與“馳”,“松”與“緊”,“輕”與“重”的節奏變化,多層次多側面地展示了薛湘靈的感情變化和性格特征,收到了及其動人舞臺的效果。
另外,《鎖》劇還通過在板式內部的“緊縮”、“擴展”、“疊句”、“垛子句”的變化來渲染舞臺氣氛。程先生一貫認為,唱腔要符合聲腔和板式的規矩,然而要敢于變格、破格,“破格不逾其矩,萬變不離其宗”。在“三讓座”“當日里好風光忽覺轉變”里的大段【西皮原板】接【流水】中,程先生大膽地打破了旦行唱【西皮原板】的句限限制(2、2、3或3、3、4的句式),創造性地為湘靈設置了一系列長短不一,音節和諧的“垛子句”。,如:“在轎中只覺得天昏地暗,耳聽得風聲斷,雨聲暄,雷聲吼,樂聲闌珊,人聲吶喊,都道說是大雨傾天”。“轎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淚自彈,聲續斷,似杜鵑,啼別院,巴峽哀猿,好不慘然”等句。這些“垛子句”唱腔優美,對仗工整押韻,情景交融,表達了典型藝術環境里湘靈獨特的思想感情,從而也引起觀眾強烈的感情共鳴。大量“垛子句”的出現,使得旋律頓挫分明,流暢動聽,形成層層遞進的藝術效果,使人聽后遐想無比,難以忘懷。
三.《鎖》劇之所以能夠長期在廣大群眾中間廣泛流傳,歷演不衰,其最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唱腔的新穎與獨特,它具有一種蕩氣回腸余味無窮的藝術魅力,給人以豐富的美感享受。
程先生在創腔上嚴格遵循戲曲傳統的“以腔就字”的手法。然而,他在運用程式化手法的同時又能不斷創新,加以變化和發展。一般來說程派擅演悲劇著稱。程派劇目,大多是反映中、下層勞動婦女被壓迫、遭欺凌的悲慘命運,表現她們敢于斗爭反抗的精神,這在當時是有進步的社會現實意義的。象 《荒山淚》、《春閨夢》、《竇娥冤》、《青霜劍》等,都具有震撼社會、震撼人心的悲劇性藝術美。而劇目內容與相適應的程腔旋律和風格,同樣也具有哀怨凄楚,細膩深沉的特點。旋律的節奏比較慢,音程跳動幅度不太大,以表現勞動婦女受壓迫的痛苦感情。這是程派悲戲的一般特點。而《鎖》劇卻是個具有濃郁喜劇色彩的劇目。是融表演、身段、水袖、唱腔為一爐,唱腔并重,以唱為主的大戲。程先生在此另辟蹊徑,創造出了各種不同風格,不同色彩的唱腔。其旋律跳躍活潑,多姿多彩,節奏對比變化鮮明,音程跳動極大,趨于一種明朗舒展而又不失雋永含蓄的藝術特色。由此可見,程腔在表演喜劇題材時,同樣有獨到之處。象“忙把梅香低聲叫”的“叫”字,一氣呵成,連拖二十拍,跌宕起伏;“都道說是大雨傾天”的“天”字,“望官人休怪我做事慌張”的“張”字等等,唱腔聽來都十分地優美動聽,旋律的起伏變化比較大。戲曲創腔特有的一些技法在《鎖》劇的唱腔中也得到了創造性地運用。如“垛子句”就突破了上、下句七字和十字的限制,而運用了“附加局部材料”的多句處理法。首場戲里的第一段【四平調】四句落音分別為(2、1、2、1)。末四句“啊手未操”落音至“5”,轉入下屬調,形成主屬調式交替進行。這屬于“加腔”的旋律擴展法。“團圓”一場大段【西皮二六】中的“兒的娘”“我的兒啊”均是屬于“加帽”手法,表現了湘靈見到母親和嬌兒后的喜悅心情,伴奏音樂 “小拉子”的用法也很有特點。“小拉子”屬于“基因環繞”的旋律發展法,通常用在唱腔和念白中間。而《鎖》劇去能根據具體情節和內容的需要靈活運用,毫無雷同之處。如首場戲里“小拉子”夾于兩段【四平調】中間,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尋球”和“三讓座”里則分別夾于句與句、聯與聯之中(上、下句為一聯)。末場【西皮二六】則多是夾于兩聯與兩聯之間。這樣充分調動運用“小拉子”的結果,就使得氣氛活潑。全劇的喜劇色彩更加濃厚,舞臺效果極佳。應特別指出,任何好的唱腔旋律,還必須通過演員的演唱才能反映出來。演員的音樂修養,文學素養和演唱水平的高低,與一出戲的藝術風格有極其密切的關系。程先生的發聲,用氣,吐字歸韻等都有著與眾不同的獨特特點,這在《鎖》劇的演唱中都明顯的表現出來了。《鎖》劇是程先生嘔心瀝血之作品,對于推動發展戲曲藝術起著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