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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深海“掠食者”

2013-12-02 00:00:00周仲貴
啄木鳥 2013年11期

一、深海“鯊群”出沒

案件需回溯到一年前。

2012年7月30日,已進入初伏的廣西酷熱難當。連日暴雨,熱帶風暴頻繁登陸,山洪暴發,山體滑坡,多處交通中斷,抗洪救災進入關鍵時刻,公安機關的大部分警力都投入到抗洪搶險和維護災區治安秩序中。

這天午后,廣西壯族自治區首府南寧大雨瓢潑,市區多處道路被淹。一輛警用越野車從位于新民路中段的自治區公安廳大院駛出,像一艘登陸艇一樣劃開路面積水,朝位于葛村路的南寧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辦公區疾馳。越野車副駕駛位置上,是一位身板壯實、表情肅穆的漢子,他就是自治區公安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楊振炎。此刻,他的心情就像窗外的風雨一樣不平靜。

十分鐘后,越野車進入南寧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辦公區。南寧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吳宏飛、刑偵支隊支隊長張堅已經召集支隊中層以上干部,在支隊會議室恭候多時了。

偵查員出身的楊振炎是個實誠人,說話辦事跟他的性格一樣爽直明快。他沒有官場上通行的套話、廢話,甚至連開場白都省了,直截了當地向大家通報了一個當時對大多數警察來說尚屬于匪夷所思的案件。

2012年春節以來,廣西境內南寧、來賓、百色、北海、欽州、玉林等地先后發生高檔轎車車內財物被盜案件,損失多寡不等,少者價值數千,多者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在社會上特別在有車一族中造成了巨大的恐慌。長期以來,隨著社會車輛擁有量的逐年遞增,車內財物甚至汽車被盜案件屢見不鮮,已經成了公害。根據公安部的部署,全國各級公安機關刑偵部門都設立了專門的反盜搶機動車偵查機構,加大對盜搶機動車犯罪的打擊力度,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此類案件的高發態勢。但近來汽車被盜案件有所抬頭,而且作案目標、手段較之過去有很大變化。

以往的機動車被盜案件,作案者多以整車盜竊為目標,并不局限于轎車,連載重車、工程車甚至農用車都難以幸免。作案者多采用強力或用私配的“萬能鑰匙”打開車門,接駁電路,得手后把贓車開到事先聯系的地下修理廠,重新噴漆,銼掉車輛發動機和車架出廠編碼,盡可能改頭換面后易地低價銷售。當前發生的針對高檔轎車的盜竊案件在犯罪性質上跟過去同類案件毫無二致,但在犯罪手段上卻是過去的升級版,其技術含量是過去那種原始野蠻的方式無法比擬的,其區別主要有二——

首先,作案者極少整車盜竊,僅將車內(包括尾廂)財物洗劫一空,車輛則完好無損,以致被盜后有相當一部分車主沒有及時發現,數小時甚至數日后才發覺,錯過了偵查破案的最佳時機。

其次,也是最重要、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作案者完全摒棄過去撬門破鎖的野蠻手段,采用一種隱蔽的“文明”的方式,破解轎車的防盜系統,使嚴絲合縫的電子車門瞬間無聲無息地自動開啟,不留下任何痕跡,仿佛有一雙法力無邊的“上帝之手”,任何裝置先進的車門都會應手而開。幾乎所有受害車主的車門遙控器都沒有丟失,而擱置車內的皮包、密碼箱、旅行袋、筆記本電腦、手機、數碼相機等均不翼而飛,有些粗心者根本弄不清失竊的時間和地點,更談不上提供嫌疑對象。對于這種缺乏確切的發案時間、地點,甚至弄不清損失數量的“三無”案件,公安機關往往無法受理。

案件頻發引起高層的關注,自治區公安廳刑偵總隊組織一個專門的調研小組,深入案發地開展相關的調查研究活動。調研人員大量走訪被害人,并多次與汽車工業、汽車維修專業技術人員交流探討,獲取大量信息,經過綜合研判,初步摸出了此類案件的發案規律和特點。大量數據顯示,被盜汽車多為安裝了電子防盜裝置的奔馳、寶馬等高檔進口轎車或新潮新款的國產高檔轎車。絕大多數被盜車輛均非長時間停泊在車庫或固定車位時遭災,而是車主開車外出時下車吃早餐、飲茶、購物甚至上廁所,臨時把車停放在路邊、胡同口或廣場、停車場時被竊賊光顧。

顯然,作案者對目標進行過跟蹤或守候,趁車主用遙控器鎖車門時,暗中使用便攜式汽車中控攔截解碼器竊取該車電子防盜裝置密碼,并迅速配制相應的電子鑰匙,通過低頻編碼交換信號,輕而易舉地開啟車門行竊,得手后迅速撤離現場。有些作案者則使用另外一種電子裝置——干擾器,在車主使用遙控器鎖車的瞬間,在一定距離內用干擾器同步發射和鎖車信號相同頻率的電磁波,干擾、屏蔽遙控器的信號,使汽車中控失靈,實際上沒有完成鎖門程序。如果車主粗心大意,按下閉鎖遙控器后以為萬事大吉而沒有加以檢查,就會給竊賊以可乘之機。

由此分析,此類案件大多為團伙作案,作案人員三至四人,有嚴密的分工。通過跟蹤或守候鎖定目標后,由一人操縱解碼器或干擾器控制車門開合,一人監視車主及周圍動靜,一人入車行竊。犯罪團伙大都配備機動車輛,以利于跟蹤和撤離。從報失情況分析,作案者層次不高,表現在一旦破鎖成功,車內物品大至裝現金或貴重物品(金銀首飾、手機、高級化妝品)的皮包、密碼箱,高級煙酒,小至洗發液、沐浴露甚至卷筒紙都一掃而光。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書籍、文件或者商業合同、工程圖紙等則棄之如敝履,用檔案袋裝的文字資料一般都不會動,夾放在皮包或密碼箱內的文件,盜賊盤點清理“戰利品”后多隨手丟進垃圾箱。某市公安機關正是根據環衛工人的舉報,通過被盜賊丟棄在路邊垃圾筒里的一份企業文書,循蹤追擊,劃定范圍,順藤摸瓜,挖出一個專門利用解碼器作案盜竊車內財物的犯罪團伙。

通過一個多月的調研活動,警方掌握了大量寶貴的第一手情報資料,初步查明,廣西全境十四個地市均發生過利用解碼器或干擾器作案伺機盜竊車內財物甚至整車的案件,尤以南寧、來賓、百色、北海、欽州、玉林六市為害最甚。目前廣西境內活躍著多個利用解碼器或干擾器作案盜竊財物的犯罪集團,這些團伙各立山頭,互不領屬,各自有活動范圍,卻又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系,就像一張碩大無朋的蜘蛛網,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居中位置盤踞著一只有生殺予奪大權的“蛛王”。

根據內部情報,這只神通廣大的“蛛王”是南寧市賓陽縣人,可能姓阮,男性,年齡和身份尚不明確,估計不會很年輕,因為道上人都稱他“阮公”。有充分證據表明,廣西境內發生的利用解碼器或干擾器作案的盜車案件,大多與“阮公”有關。據傳此人是個自學成才的電子專家,網絡上小有名氣的“黑客”。2011年以來,這家伙就在桂粵兩省區間穿梭往來,從事販賣解碼器和干擾器生意,除用于自己作案盜竊,還高價對外銷售或租賃。此外,他還以廣州某電子科技開發公司廣西代理商的身份,負責產品的技術咨詢、維修、換代升級等售后服務。

鑒于這種情況,區公安廳刑偵總隊決定把利用解碼器或干擾器作案盜竊車內財物系列案件的偵破任務交給南寧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涉及其他地市的案件,由總隊協調,涉及其他省市的案件,則報請公安部刑偵局協調。

通報案件情況后,楊振炎說,南寧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是一支善打硬仗惡仗、素有攻堅克難光榮傳統的堅強隊伍,相信你們定能不辱使命,出色完成任務。

會議決定成立專案組,暫定代號“7·30”。鑒于當前案情尚不明朗,偵查工作更多地是以隱蔽方式進行,尚不具備大兵團會戰的條件,決定由負責大案要案偵查的一大隊大隊長朱萬彬領銜,組織一個精干的“獵鯊”小組,展開前期摸排工作,待掌握基本情況后再根據需要投入重兵,集中打擊。

重任在肩,朱萬彬如坐針氈,第二天便與自己的兩位副手——一大隊兩位副大隊長廖振軍和唐鄭春來到離南寧市區一百公里的賓陽縣。

地處桂中交通樞紐的賓陽,歷來有“廣西溫州”之美稱。這里不僅有聞名全國的煙花爆竹生產企業,還有每年農歷正月十一舉行的蜚聲海內外的“炮龍節”,長期以來占據廣西經濟十強縣榜首。當然,治安情況之復雜也是可想而知的。這幾年,作為全市重案偵查的突擊隊,朱、廖、唐三人沒少來賓陽,對這里的情況耳熟能詳。憑借扎實有效的基層基礎工作以及賓陽警方的密切支持配合,“獵鯊”小組很快打開局面,基本弄清了“阮公”的底細。

“阮公”真名阮經緯,賓陽縣城蘆圩鎮居民,四十出頭年紀。至于為什么被尊稱為“阮公”,坊間有幾種版本。一說他在賓陽阮姓家族中輩分甚高,不少同齡甚至稍長的阮姓子弟都是他的子侄甚至孫輩,所以每年阮氏家族聯宗祭祖大典或婚喪大事,他都能夠端坐正堂太師椅上,接受子孫輩的頂禮膜拜。一說他雖然僅高中畢業,沒有上過正規大學,但天賦異稟,自學成才,對機械和電子技術頗有研究,汽車、摩托車或電視機、冰箱、洗衣機發生故障,送到他手中都手到病除,在縣城名氣很大,被尊稱為“阮工(程師)”。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阮經緯到深圳一家外資企業打工。這家電子廠專門為國內外幾家知名電器品牌加工控制系統的核心部件,規模不大,對員工素質卻要求極高,非高職畢業以上學歷不能入門,技術骨干則全部畢業于香港科技大學或內地知名高校,有的還擁有碩士甚至博士學位。阮經緯起初并不被看好,他從勤雜工做起,憑借過人的聰穎和鍥而不舍的鉆勁,不到兩年便躋身公司技術骨干行列,成為名副其實的電子軟件開發工程師,年薪十萬以上。同來珠三角尋找生計的賓陽老鄉都羨慕地說,阮經緯時來運轉,老鼠掉進了米缸里。

正當事業蒸蒸日上,公司高層準備委以重任的時候,阮經緯卻出人意料地主動提出辭職,理由很簡單,父親年事已高,生病住院,他是獨生子,必須回去侍孝床前。公司老總本人是個大孝子,于是忍痛割愛,接受阮經緯的請辭,臨別時還推心置腹相告,老人恢復健康后歡迎他回歸,公司一定虛席以待。然而,在阮經緯看來,打工者無論多么受器重,始終是寄人籬下,為他人作嫁衣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必須自立門戶,自己當老板!

阮經緯躊躇滿志地回到老家賓陽,傾其所有,還向銀行貸了一筆款,利用祖屋臨街的鋪面,開了一家電子科技開發公司,自任總經理與總工程師,還親自到南寧物色,招了兩名職業技術學校的畢業生當助手。公司門面不大,經營范圍卻不小,手機、電腦、數碼攝像機,還對外承接電視機、洗衣機、空調機等家用電器的維修保養,有一段時間還承包了縣城多家機關單位、金融部門和居民小區的電子防盜系統的設計安裝。幾年下來,雖然公司發展速度沒有達到預期,“電子大亨”的目標還相當遙遠,但畢竟算是上了路,立了足,利潤穩中有升,勢頭不錯。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第一次接觸了汽車解碼器,并且從此與這種寬屏幕手機大小的電子產品結下不解之緣。

2011年某日,當地一家汽修廠老板帶了一個半塊紅磚大小的儀表找阮經緯,說這是汽車維修行業必不可少的檢測儀器,一年前托人從國外買回來的,現在突然失靈。送回廠家檢修已不可能,修車師傅等著用,你看看能不能修。這是阮經緯第一次與解碼器面對面。過去雖有耳聞,但一直認為這東西屬于機械工程方面的檢測設備,不是很感興趣。汽修廠老板是病急亂投醫,而阮經緯則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兩人都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這一試竟試出了日后的一個汽車巨盜。

阮經緯接了活兒,在網上點擊瀏覽關于汽車解碼器的構造及工作原理,便覺得有了幾分把握。這種看似復雜的汽車檢測儀器,其實與自己熟知的電子技術特別是電子防盜系統在工作原理上相差無幾。結果不出所料,他琢磨了半天時間,就排除了故障。但到底頂不頂用,他也沒把握,便親自把東西送到汽修廠,讓汽修廠老板當場測試驗收。他驚奇地發現,在解碼器的紅色鍵盤上輕輕一按,一輛寶馬轎車的車門就應聲而開!與此同時,一顆邪惡的種子也植入了他的心田。

科學技術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掌握在正義一方,就能造福人類,成為推動社會進步和歷史車輪的強大動力;反之,掌握在邪惡一方,就會造成人類社會的巨大災難。就個人而言,知識既可以成為完善自身、服務社會的手段,也可能成為欺世盜名、違法犯罪的工具。

汽車解碼器又稱汽車故障診斷儀,是汽車維修行業必不可少的快速檢測工具。它的作用主要在兩方面:一是可以快速準確地查找出汽車電腦控制系統的故障,為及時排除故障提供技術參數;二是用于汽車車門開合遙控器的匹配和測試檢修,說白了就是在汽車電子鑰匙丟失或者損壞的情況下,迅速匹配或復制汽車防盜系統的密碼。阮經緯看中的是它的第二種功能。他想,手中有了這種能毫不費力打開車門的“魔法棒”,發財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萌生了罪惡的念頭,阮經緯趕緊向汽修廠老板打聽,什么地方可以買到這個玩意兒。汽修廠老板介紹,這種儀器都是進口的,現在國內很多地方都引進了生產技術,廣州、深圳和上海都可以買到。過去銷售渠道控制很嚴,要有相關部門的證明才允許購買,還要登記備案。現在寬松多了,有錢就能買,淘寶網上這方面的消息多的是。心懷鬼胎的阮經緯立即上網瀏覽,果然很快找到了這方面的信息。他花了五千元,通過快遞從廣州一家公司買下了第一臺汽車解碼器。

據阮經緯后來交代,開始他曾經動過自己裝配解碼器的念頭,可其中一些核心元件要從國外進口,自己這個家庭作坊式的維修中心根本無法生產,加上后來發現造不如買、買不如租,便徹底放棄了這種打算。

第一次“試水”,他選擇了賓陽縣的近鄰貴港市。在本地下手,認識的人多,容易暴露。再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當然后來兔子多了,也顧不上這些窮規矩了。2011年春節前幾天,阮經緯帶兩個徒弟開一輛“柳微”面包車到了貴港。一番跟蹤踩點后,他選中一輛掛廣東車牌的銀灰色奔馳轎車。之所以選中這輛奔馳,基于幾點考慮:一是從車輛檔次及車牌號碼看,這輛大排量、車牌尾號都是“8”的高級進口轎車不可能是公務車,應該是私企老板的坐騎,這樣的大款車上丟了點兒東西,都不會怎么在意。二是這輛車老是在市政府機關轉悠,司機一個人上上下下往外搬禮品盒,肯定是給領導或關系戶送年貨,油水少不了。結果果如他所料,那一次他們總共從奔馳車上收獲四個禮品盒,每盒裝兩瓶國酒茅臺和一條中華煙。那段時間茅臺酒價格暴漲,一瓶一斤裝五十二度飛天茅臺叫價超過兩千元,這還不算,每瓶酒的包裝盒里,都夾了一個紅包,每包都裝了三十張百元大鈔!雖算不上巨款,但肯定有行賄嫌疑。吃了這樣的虧,送禮人八成不敢報案,只能打落門牙往肚里吞。

第一次出手便大獲全勝,徒弟們對師傅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阮經緯走上了一條一本萬利的職業盜車路。不過,此后阮經緯很少親自提刀上陣,而是放手讓幾個弟子在實戰中鍛煉提高,自己則另辟蹊徑,做起了販賣、出租解碼器的生意。他以每臺三千元甚至更低的“出廠價”從廣州進貨,在廣西黑市以每臺兩萬元甚至更高的“零售價”售出。用他的徒弟岑小軍的話說,做這樣的生意“想不發財都難”。

阮經緯團伙浮出了水面。但他就像一頭在深水區掠食的“鯊魚”,忽東忽西,時隱時現,難以捉摸。坐落在賓陽縣城蘆圩鎮繁華地段的“阮氏電子科技開發中心”黑底金字的牌匾還掛在原處,但已蒙上一層厚厚的塵垢,大門蛛網縱橫,說明已有些日子沒有開門。阮老板和他的幾個得意門生也有近一年沒有在賓陽公開露面。據聞他已秘密遷居廣東,在廣州和深圳都有房產,生意主要在珠三角一帶。偶爾返桂,也是來去匆匆,行蹤詭秘,極難跟蹤。

“獵鯊”小組決定雙管齊下,一方面對阮經緯在賓陽的親友加強監控,以圖從中探出阮經緯的活動軌跡;一方面派員赴廣東,偵知其落腳點。同時擴大偵查搜索范圍,對這兩年與阮經緯關系密切或有生意來往的嫌疑對象深入摸排。東方不亮西方亮,后面的舉措收獲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兩頭瘋狂掠食的“鯊魚”浮出了水面。

深入排查得知,南寧市邕寧區百濟鄉農民黃德和黃權兩人,長期與阮經緯保持密切聯系。有證據表明,二黃曾高價從阮經緯手中購買作案用汽車解碼器和干擾器數臺,流竄兩廣及云貴川三省頻頻作案。二黃都是三十出頭年紀,兩人既是同村,又是叔伯兄弟,卻并不是同一團伙,而是各立山頭,手下幾乎都沾親帶故,是典型的以宗族為紐帶糾合而成的犯罪團伙。

“獵鯊”小組分別給已暴露的三個團伙起了代號:阮經緯團伙叫“虎鯊”,黃德團伙叫“黑鯊”,黃權團伙叫“白鯊”。突破點就鎖定在黑白兩鯊身上。

二、325國道上的生死時速

本著先易后難的原則,“獵鯊”小組經反復討論,權衡利弊,決定把第一槍投向“白鯊”, 而且要保證穩、準、狠,一擊即中,不留后患。

黃權的家庭情況、社會關系、性格特征、愛好習慣等個人信息被迅速匯總,集中到朱萬彬的案頭。黃權三十三歲,個子不高,但體魄強健,脾氣暴躁,做事不計后果。他過去當過貨運汽車司機,曾因交通違章被暫扣駕照而打傷交通執法人員。其手下兩人一為黃陽,一為杜勇,年紀都不大,二十出頭。兩人與黃權同村,按輩分,黃陽得叫黃權堂叔。自從糾合到一起成為職業車盜團伙后,三人形影不離,到處流竄,居無定所。三人都還沒有成家,了無牽掛,作案得手就花天酒地,揮霍無度。長期以來,他們就像一頭在海底掠食的兇鯊,不停地游弋,到處尋找襲擊目標。他們很少在一個地方連續作案,一經得手,便立即轉移,游到別的海域物色新目標。他們捕食的成功率極高,被他們看中的獵物,幾乎無一幸免,而且膽大妄為,連軍車和政法機關的車都敢下手。

針對“白鯊”的活動規律,“獵鯊”小組制訂了靈活機動的捕“鯊”方案,廣布眼線,加大“鷹眼”監控系統的工作范圍和力度。

2012年9月6日,“鷹眼”實時反饋:“白鯊”在欽州市出現。早已枕戈待旦的“獵鯊”小組迅速出擊,直撲欽州。

北部灣開發熱持續升溫,吸引了國內外眾多投資者。這里商賈云集,車流如織,給“白鯊”這樣的職業盜車團伙提供了可乘之機,“白鯊”此時此地出現,本在“獵鯊”小組的意料之中。

“獵鯊”小組到達欽州是正午十二時。這時,“鷹眼”再度提供:半個小時以前,“白鯊”在欽州港口對一輛掛重慶牌照的奧迪車下手,得手后已離開港口,沒有走桂海高速,而是沿舊國道325線北竄。

這是下網擒“鯊”的好機會!朱萬彬當即決定在欽州市區十公里外的南寧至欽州二級公路黃屋坡收費站設卡,單等“白鯊”撞網。

“獵鯊”小組這次出動兩輛車六個人。兩輛車都是掛地方牌照的國產轎車,六個人都是個頂個的擒拿格斗高手,這都是為桀驁不馴的“白鯊”量身定做的。以他們對“白鯊”的了解,估計這頭嗜血成性的“兇鯊”不會輕易就范,到時有可能上演一出近身肉搏的全武行,不得不做好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獵鯊”小組是這樣布陣的:朱萬彬的車在收費站前一百米處的安全區蹲守,待目標進站后尾隨堵死其退路。唐鄭春的車則在站后五十米處守候,攔截目標去路,形成前后夾擊。這是對付乘車逃跑的犯罪嫌疑人最有效的戰術,這幾年他們多次運用,鮮有失手。

剛布置停當不到五分鐘,朱萬彬發現一輛寶藍色轎車從欽州市區方向疾馳而來。稍近,看清是一輛北京現代,車牌號跟“鷹眼”提供的嫌疑車特征吻合,他立即通過無線對講機向唐鄭春發出行動信號。

目標剎那間從朱萬彬面前一閃而過,朱萬彬看得很清楚,駕駛員位置上是個粗壯的小平頭,脖子左側一頭張牙舞爪的鯊魚刺青十分明顯。正是黃權,“白鯊”團伙的大當家。盡管是第一次見面,但目標的體貌特征已深深地烙印在他腦海里,絕對不會看錯。他帶兩名隊員開車緊隨其后,貼了上去。

黃權從后視鏡里發現了尾隨的掛“桂A”地方牌的白色轎車,一開始并未引起警覺,稍作停頓繳費過卡后繼續往前開,正待換擋加速,突然一輛黑色轎車迎面駛來,把去路堵了個嚴嚴實實,車上三名剽悍的漢子一躍而下,手里都端著槍。唐鄭春處于最前的位置,他出示了藍色警察證,威嚴宣布:“下車,接受檢查!”

黃權異乎尋常地鎮靜,他沒有搭話,也不打算下車,顯然在思考對策。他從后視鏡中發現,跟在后面的白色轎車也過了卡,車上下來三個彪形大漢,手里同樣持槍,其中一支還是“七九”微沖。后座上沒心沒肺的杜勇還在呼呼大睡,副駕駛座上的黃陽一看這陣勢就嚇破了膽,他聲音發顫:“叔,要不,咱下車?”

黃權橫了怯懦的侄仔一眼,鄙夷地說:“你慌什么?下車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死也要找個墊背的!”黃權緩緩倒擋,裝出擇地停車的樣子,轉瞬間突然加速,狠狠撞向車后站立的朱萬彬。始終保持高度警惕的朱萬彬喊了一聲“閃開”,縱身一躍,避過這致命一擊。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寶藍色北京現代的屁股撞在白色轎車的前保險杠上。黃權見沒有得手,不肯罷休,又加大油門,不顧一切往前沖。機警的唐鄭春指揮兩名戰友從容避開,寶藍色北京現代像頭嗜血的兇鯊一樣沖破羅網,奪路狂奔!

豈能讓對手從眼皮底下輕易脫身?朱萬彬和唐鄭春一前一后駕車尾隨不舍,前面的朱萬彬從右側車窗伸出手中的“七七”式警用手槍,瞄著現代的右后輪,想在有效射程內,一槍擊穿輪胎,迫使對手停車就范。

黃權不僅心黑手狠,且詭計多端。他從后視鏡中發現了朱萬彬的舉動,猜出了對手的意圖,不僅把車速一下提到時速一百八十公里的極限,還憑借嫻熟的駕車技術,忽左忽右玩起蛇行。

情況一下變得復雜起來。舊國道325線是對開雙車道的二級公路,中間沒有隔離帶。桂海高速開通后,這條路的車流量明顯減少,但短途車尤其農用車流量仍然很大。而且由于年久失修,路況較差,監管工作跟不上,交通事故頻發。黃權顯然已拿定主意以命相搏,他駕著車左沖右突,不顧死活拼命超車和會車,頓時險象環生。朱萬彬甚至聽到擦身而過的中巴車上旅客的失聲驚呼和司機的怒罵。面對這種情況,就是熊心豹子膽,朱萬彬也不敢貿然開槍,以免對手狗急跳墻,殃及無辜。他無奈減速,眼睜睜地看著對手逐漸拉開距離。唐鄭春立即領會了朱萬彬的意思,也把車速降下來。

黃權發現后面的追兵明顯減速,也減慢了速度,但還保持在一百三十公里以上。剛才幾次驚險超車,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坐在旁邊的黃陽本來就膽小,驚恐得大氣都不敢出,帶著哭腔哀求:“叔,求求你,再不敢這么開了!繼續這樣下去,沒等警察來抓,我們自己先完了……”

黃權罵了一句:“看你個熊樣!早知道就不該帶你來。”他從后視鏡中發現,追兵雖然拉開了一些距離,但仍緊隨于后,立即使出第二招。他回頭對后排的杜勇說,“到前面橋上,把東西扔下河。”

朱萬彬估計已經被對手落下三百米以上,而且距離越拉越大,便用手機向支隊領導報告了情況,要求派出援兵在325國道進入南寧市區以前的最后一站良慶收費站設卡攔截,特別交代要帶上阻車釘。這時候,駕車的李朝威突然說:“朱大你看——”

朱萬彬遠遠望去,發現北京現代似乎在前面橋上慢了下來,從后座車窗向橋下扔了一團東西。身經百戰的朱萬彬看穿了對手的伎倆,笑道:“狗東西,跟我玩這一套!”

去年市局組織開展打擊“兩搶一盜”專項斗爭,朱萬彬率隊在鬧市區某繁華路段抓捕一名搶包歹徒,歹徒走投無路,把包里的鈔票和金銀首飾當街扔了一地。當時如果不是朱萬彬處變不驚指揮得當,差點兒讓歹徒的陰謀得逞。

車到橋上,朱萬彬讓唐鄭春停車下河打撈,自己繼續往前追。眼看距離越拉越遠,朱萬彬有點兒著急。他知道前面一路村鎮密集,岔道很多,目標一旦脫離視線,開入岔道,圍追堵截將失去意義。“提速,追上去!”

李朝威會意,一踩油門,車速提到一百四十邁。但還是遲了,目標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十分鐘后追到良慶收費站,朱萬彬遠遠看見支隊派出的援兵正在排兵布陣,連阻車釘都還沒有排開。帶隊的二大隊長迎上來嚷:“怎么搞的老朱,目標沒有出現啊!”

朱萬彬無言以對。果然如他所料,“白鯊”中途改道,成功脫逃了!

不久,唐鄭春報告,他和另外一名隊員客串潛水員下河打撈,在三米多深的河水中撈起一個皮包。皮包內除了一個解碼器和一個干擾器,還有一張銀行卡,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獵鯊”小組內彌漫著一種挫折感,大家都想著如何報這一箭之仇。不過大家都沒想到,“報仇”的機會來得這樣快。

9月9日,“獵鯊”小組獲得“鷹眼”系統提供的情報,“白鯊”的寶藍色北京現代在市區友愛立交橋下出現。“獵鯊”小組聞風而動,兩路包抄,一路由南向北沿友愛路馳往安吉大道,一路從快速環道進入廂竹大道。兩路兵馬在友愛立交橋會合后四處尋找,卻沒有發現目標。“獵鯊”小組臨時決定繼續沿安吉大道往武鳴縣方向尋找,因安吉大道兩側有眾多汽修廠和洗車站,估計目標有可能在這一帶修車。至三十三中路段,眼尖的唐鄭春突然發現隔著隔離帶,一輛寶藍色北京現代對向開來,近前一看車牌,正是“白鯊”的座駕,而且車尾右側撞擊留下的凹痕還沒有修復。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隔著隔離帶,著急也沒有用。對方肯定也認出了這兩輛警車,一個歹徒搖下車窗,示威似的向警察揮手,還做了個飛吻動作,然后揚長而去。唐鄭春盡管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只能把車開到前面的斑馬線掉頭。急驚風遇上個慢郎中,才開出不到一百米,前面又塞車了!好不容易開到斑馬線,掉頭就追,已經晚了不止一步,寶藍色北京現代已淹沒在茫茫的車流中。

再次擦肩而過,懊惱之余,“獵鯊”小組也對“白鯊”的掠食特點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陣容固定,每次都是一大(黃權)二小(黃陽、杜勇);分工明確,黃權開車并負指揮總責,黃陽操縱解碼器,杜勇入車行竊。最近他們可能手氣太背,捕食不到大魚,手頭緊,連車都沒辦法修,一定急于尋找下手機會。痛定思痛,“獵鯊”小組在策略上也做了相應調整,加強跟蹤監控,尋找機會,待“白鯊”不備時突然出擊,盡量避免在路上或人車密集地段與之纏斗。

功夫不負苦心人。2012年9月17日,“鷹眼”再次監測到寶藍色北京現代在六景至興業高速公路貴港服務區出現,但去向不明。

這條情報說明,“獵鯊”小組對形勢的判斷是正確的。“白鯊”已處于饑餓狀態,急于掠食,但又忌憚警察的追捕,要換個地方下手。目標極有可能是往玉林方向去了!

“獵鯊”小組決定立即出擊。這次,他們換了兩輛車,人員也做了微調,唐鄭春帶謝駒、李朝威兩名驍勇善戰的刑警乘一輛車,邕寧分局刑偵大隊凌副大隊長帶分局兩名刑警乘另外一輛車,風馳電掣向六業高速飛馳而去。

下午一時二十分,“獵鯊”小組趕到六業高速貴港服務區,調看服務區的監控視頻,發現北京現代在這里停留超過二十分鐘,黃權和杜勇先后下車上廁所,黃陽給車加了油,還到小賣部買了幾瓶礦泉水和幾包火腿腸,車尾右側的傷痕赫然在目。唐鄭春稍稍松了口氣。北京現代沒有任何改變,這既說明“白鯊”的狂妄也說明其窘迫。無論如何,有利于“獵鯊”小組的跟蹤識別就是最大的利好消息。

離開貴港服務區,“獵鯊”小組繼續一路跟蹤。前面依次是貴港、玉林、梧州三市,“白鯊”意欲何往,頗費思量。只能一站一站往下查,別無他法。因為開的是掛地方牌的車,每一站都要停車刷卡付費,耽誤了不少時間。

在木格和興業兩個出入口的監控系統中,“獵鯊”小組發現北京現代沒有改道,繼續往東走。貴港首先被排除。再往前行,在玉林和容縣出入口,都發現了北京現代的身影,玉林隨后被排除。凌副大隊長提出疑問:“白鯊”想竄到梧州?唐鄭春搖了搖頭。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白鯊”此行的終點站是它的第二故鄉——廣東。

唐鄭春的判斷沒有錯,“白鯊”這次要去的確實是珠三角的惠州市,這是老大黃權在貴港服務區小憩時臨時決定的。

八天前在南寧市安吉大道與警察擦肩而過,當時黃權并沒有感到怎么害怕,所以對杜勇挑釁性的“拜拜”,也沒有過多指責,反倒覺得解氣。而十一天前在欽州生死角逐的驚魂一幕,直到現在他還心有余悸。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與警察正面交手。事后惶恐之余,又對自己的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充滿自信。他對兩個比自己年輕十來歲的小兄弟說:“要不是跟著我,你們兩個早就卵朝天了!”

黃權的話并不完全是夸口。當天在欽州港口,他們對一輛掛重慶牌照的黑色奧迪下手,但所得甚微,車主的皮包里只有不到一千元現金和一張數額不明的銀行卡,后排座上是幾盒欽州產的海鮮。三人大失所望,但黃權仍然遵循舊例,囑咐杜勇到偏僻處把皮包和銀行卡處理掉。杜勇有點兒舍不得,說皮包可以扔,銀行卡可扔不得,說不定里面存著幾十萬呢。黃權罵杜勇鼠目寸光,說你如果活膩了就留下吧,不過不能再跟我,趕緊走人。黃陽畢竟靈醒一點兒,說老大說得對,銀行卡不能留。不知道密碼,取不出錢,銀行卡就是一張廢紙。而且車主發現銀行卡丟失后,第一件事就是報案,所有的自動取款窗口都會被嚴密監控,銀行卡就成了一張奪命牌。

行內有不成文的規矩,對銀行卡、存折、有價證券,不管金額多寡,一律不貪。這些東西帶在身上不僅不能兌現,反而形成威脅。下手時當場發現的,就原封不動留在車上,這樣會對車主產生某種暗示或某種心理安慰,不報案或者遲報案。當然,對現金和吃的穿的用的,不論貴賤,照單全收。說實話,黃權對這兩個徒弟不是很滿意,特別是杜勇,不僅貪,還是個木腦瓜外加驢脾氣。好幾次坐上進口轎車的駕駛座,眼睛就紅得滴血,想把車也開走。黃權警告他到處都是監控探頭,你開出最多五公里就會被警察攔住,不但偷不了車,還要貼上你的小命。杜勇嘴上不說,心里卻老大不服,私下對黃陽說老大膽子太小,成不了什么氣候。黃權有一種預感,早晚得栽在這小子身上。

到惠州是下午三時。富饒的珠江三角洲是“鯊”群的發祥地,這兩年他們沒少光顧這里。廣州、深圳、東莞、中山、珠海……這些在國人的心目中象征著金錢和財富的城市,對他們來說就像老家一樣熟悉。

已經餓了有些日子,“白鯊”急于找到掠食對象。在市區濱江路一家冷飲店大門前,獵物自己送上門來了。這個季節,珠三角的溽熱與南寧不相上下,特別是午后這段時間,氣溫在三十六度以上,冷飲店的生意出奇地好。三人每人喝了一大杯冰鎮呂宋奶茶,出了店門裝作悠閑地四周望望,便發現一輛銀灰色寶馬從鵝嶺路方向駛來,悄然無聲地停在冷飲店門前。黃權不禁眼前一亮,天遂人愿,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他警覺地朝四周張望,確信無人注意他們,便若無其事地暗示兩名徒弟:準備工作!不知誰起的頭,干這一行的都把這種勾當叫“工作”。

車上下來一位穿花格子真絲T恤、戴太陽鏡的中年男子,看樣子有所戒備,摁遙控器關好車門后還逐門拉了一下門把手,確信已落鎖后才邁著輕快的步子進入冷飲店,壓根兒沒有注意停在旁邊的寶藍色北京現代。

黃權看得很真切,寶馬車主下車時手中除了一串鑰匙(遙控器串在鑰匙圈上)什么都沒有帶,一看就知道他不打算在冷飲店待太久。但喝冷飲不是喝涼白開,仰脖一灌就完事,得用吸管或小勺子慢條斯理地攪拌、吮吸,性子再急也得十來分鐘。這么長時間對掠食的“餓鯊”來說,已經綽綽有余了。

整個掠食過程不到一分鐘便告結束。三人按照事先分工,有條不紊,從容不迫。他們離開后近二十分鐘,那位氣宇軒昂的寶馬車主才帶著幾分愜意從冷飲店出來。

晚八時,黃權三人住進了靠近深惠高速的惠環鎮一家個體旅社。“戰利品”在轉移路上做了清點,結果未免令人掃興,皮包里連整帶零歸攏起來不到一千元,除此以外就是一部半新的手機、一沓發票及破名片。細心的黃陽看了一張工商銀行取款憑單后連連頓足,憑單上標明取款八十萬元,取款時間為2012年9月17日15時27分。也就是說,寶馬車主進冷飲店之前剛剛取了款,說不定那筆錢就放在汽車后備廂里。而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只名貴的鱷魚皮包上,忽略了藏著真金白銀的尾廂!黃權氣得扇了杜勇一個耳光,罵了一聲:“笨豬,蠢驢!”

杜勇不服氣地回了一句:“你當時不是老催我快點兒上車嘛……”

黃陽在一邊打圓場:“算了,叔,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怪只怪我們流年不利,手氣太背,不貼上老本已屬萬幸!”

“不說了,睡吧。”黃權狠狠把抽了半截兒的香煙掐滅,倒在席夢思上,用薄被蒙住頭。客房的空調開到二十度,冷得直起雞皮疙瘩,心里卻燥熱難耐。最近幾次下手都是零打碎敲,連油費都賺不回來,車屁股上的凹痕也沒法兒補,住店只能住標間,三個人擠兩張床,還被警察趕鴨子一樣趕得到處跑,從廣西竄到廣東。他暗下決心,來日方長,今晚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明天一早南下深圳,瞅準機會干一兩票大的。想到這里,他已經心平氣和,更兼連日奔波,疲憊至極,很快墜入夢鄉。而擠在另外一張床上的兩個徒弟,早早就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就在三名車盜在夢境里徜徉的時候,晚十時四十分,唐鄭春率領的“獵鯊”小組一路跟蹤到了惠州。他們走進了惠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值班室。

唐鄭春向惠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領導通報了情況,并再三強調有充分的證據表明,追捕對象今天下午進入惠州,請求惠州警方大力協助,連夜在全城進行搜捕。接待領導面露難色:“幾位鞍馬勞頓,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好好休息。我請示一下局領導,明天再給你們答復。”

唐鄭春急了:“搜捕行動最好在18日零時打響,再晚結果就很難說了。”

接待領導苦笑:“兩廣公安是兄弟,你們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但幾位有所不知,今晚情況有點兒特殊……”

原來,明天就是“九一八事變”八十一周年紀念日,惠州部分民間組織及學生團體將舉行聲勢浩大的反對日本軍國主義復活的游行示威活動。惠州是新四軍首任軍長、抗日名將葉挺的故鄉,又是抗戰時期南方抗日武裝東江游擊縱隊的根據地,廣州淪陷后,日寇對抗日根據地進行慘無人道的燒殺搶掠,惠州民眾深受其害。加上最近升溫的釣魚島事件,“九一八”就成了敏感日子。根據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惠州市公安機關要全力以赴,做好疏導、防范和保衛工作,防止一些過激行為發生,維護社會治安秩序的穩定。

維穩工作壓倒一切,唐鄭春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只能自認運氣太差,來得不是時候。但他同時表示,不管困難多大,抓捕行動不會改變。接待領導深受感動,答應從惠城分局刑偵大隊抽調部分警力配合“獵鯊”小組行動。

“獵鯊”小組六名隊員與惠州警方派出的援軍混合編隊,分多組從18日零時三十分開始在惠州市區進行地毯式搜查,重點是酒店、旅館、停車場、夜總會和網吧。至凌晨三時十分,在離市區中心十公里的惠環鎮一家個體旅社停車場內,發現了那輛寶藍色北京現代。唐鄭春聞訊趕來,調看旅社內部監控視頻后,興奮地說:“不錯,是他們!”

結果有點兒索然無味,沒有出現預期中近身搏斗的驚險場面,以致平時就迷戀拳擊的李朝威和謝駒事后大呼“不過癮”。民警破門而入時,三名車盜還沉浸在夢境里,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杜勇還嚷:“別鬧,我還要睡!”

兵不血刃,“白鯊”就擒。民警在寶藍色北京現代里搜出解碼器和干擾器各一臺,涉及桂、粵、滇、黔四省區的偽造車牌五副。

當天,“獵鯊”小組押著三名犯罪嫌疑人返回廣西。

三、博覽會開幕日的警報

“白鯊”落網以后,“獵鯊”小組趁熱打鐵組織訊問。黃權以沉默對抗,耗了兩天兩夜,來回就是一句話:“沒什么說的,該殺該關,我全認了。”黃陽和杜勇畢竟年輕,求生欲望很強,認罪態度較好。他們初步供認,2012年以來,三人結伙在廣西的南寧、欽州、平果等市縣及廣東的廣州、東莞、惠州作案十多起,盜竊車內財物價值難以統計。但涉及“虎鯊”和“黑鯊”兩個團伙的情況,兩人則知之不多。

黃陽透露,“白鯊”與“黑鯊”之間聯系較為密切,因為黃德和黃權不僅同村,還是叔伯兄弟,黃權當初是黃德帶上道的。后來黃德嫌這位堂弟脾氣太倔,不聽話,將他清除出團伙。黃權一氣之下,另立山頭,拉起了現在這支隊伍。兄弟間雖然有些聯系,但都是黃德主動打電話,黃權一直為當年的事耿耿于懷。“白鯊”與“虎鯊”團伙則基本沒有聯系,黃權對阮經緯高價出售解碼器大為不滿,認為姓阮的不厚道,吃人不吐骨頭。相比之下,黃德與阮經緯的聯系更為密切,“黑鯊”團伙里就有一個賓陽人,是阮經緯派駐“黑鯊”團伙的“技術顧問”。黃德不僅自己作案,還充當二道販子,時不時從阮經緯手中批發作案工具再加價出售。

獵殺“黑鯊”的計劃被提上議事日程。“獵鯊”小組分析,“白鯊”的落網,給整個“獵鯊”計劃開了個好頭,為進一步掌握“鯊群”內幕、制訂更為切實有效的抓捕措施提供了經驗。但不能否認,其負面影響同時存在。追捕黃權團伙釆取的是秘密跟蹤、閃電出擊的戰術,整個運作過程保密程度很高。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要想長期瞞住“虎鯊”、“黑鯊”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警方不可能全部堵截這些聯系渠道。而“虎鯊”、“黑鯊”一旦被驚動,“獵鯊”將更加困難。

“獵鯊”小組決定雙管齊下。其一,繼續利用“鷹眼”系統,擴大范圍,搜索“虎鯊”、“黑鯊”;其二,控制“白鯊”三名成員的手機及其他聯絡工具,使其不能通風報信,保證其對外聯系完全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之下。“獵鯊”小組還想嘗試借力打力這一招。借力打力是武學的最高境界,就是借助對手出拳的勁道還擊對手,在化解對手攻勢的同時一舉制伏對手。但借力打力絕非一廂情愿的事情,既受制于自身功力深淺,也要看對手是否“配合”。勝負往往在毫發之間,運用得好,可在瞬間化被動為主動,一舉扭轉乾坤;反之則弄巧成拙。“獵鯊”小組決定充分利用黃陽這張牌,用好借力打力這一招。

機會來了!

惠州凱旋的第三天,即9月20日早上,黃權的手機響了。朱萬彬問他知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黃陽說是四叔(黃德)。朱萬彬說:“你來接聽。知道該怎么說吧?”

黃陽點點頭,按下了接聽鍵和免提。黃陽接受過半天的突擊“培訓”,比較沉著:“四叔嗎?我是阿陽。六叔(黃權)昨晚喝多了,到現在還沒醒,你有什么事嗎?”

黃德問:“你們現在在哪里?”

黃陽答:“還在惠州呢,打算今天下午去深圳看看。四叔,你們現在在哪里?”

黃德有點兒不耐煩:“叫阿權來跟我講話!”

黃陽為難地說:“不行啊四叔,六叔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我可沒那個膽子,有什么話我可以轉告,不然我只好放電話啦。”

黃德倚老賣老:“你提醒阿權,讓他少喝點兒,要不他早晚得栽進酒杯里!過幾天博覽會開幕,漁汛旺,你們回不回南寧?晚上讓阿權給我回話!”

掛斷電話,朱萬彬發現黃陽緊張得滿頭大汗。其實,朱萬彬也不輕松,直到手機里忙音傳出,他心里的石頭也沒放下。

黃德主動來電至少說明兩個問題,一是他還不知道黃權已經落網;二是他打算在博覽會上撈一把。一個多月來,“獵鯊”小組用盡一切辦法、施盡渾身解數都無法摸清黃德和阮經緯兩個團伙的行蹤,現在“黑鯊”自己浮出水面,真有點兒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味道。盡管目前還不能排除黃德有故意使障眼法試探虛實的可能,但朱萬彬還是有理由高興。因為黃陽的手機顯示,來電號碼屬于南寧電信,這說明黃德和“獵鯊”小組近在咫尺!看來,“黑鯊”要在博覽會上撈一把并非虛言,這也正是朱萬彬的心結所在。

第九屆中國—東盟博覽會定于9月22日也就是后天隆重開幕,中國和東盟十國投資峰會與南寧國際民歌藝術節將同時進行,這就是久負盛譽的“兩會一節”。屆時將有我國和東盟十國的國家領導人出席大會,國內外大批參展商將云集南寧,其中不乏世界五百強企業的領軍人物,國內外知名藝術家屆時也將登臺獻藝。從中央到地方,對“兩會一節”的安全保衛工作高度重視,要求做到萬無一失。作為盛會承辦城市的公安機關,南寧警方任務最重,責任如山,每次都要抽調大批警力,擔負保衛和警衛工作。“黑鯊”這時候來添亂,警方完全可以借其冒頭之機予以致命一擊,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其中風險也極高,“黑鯊”的狡詐十倍于“白鯊”,最善于在常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如果讓其得手,警方的聲譽受損事小,造成國際影響事大。這個責任是任何人都擔不起的。

實際上,朱萬彬考慮的還不止這些。中國—東盟博覽會是廣西承辦的為數不多的國際性會議,安保工作規格之高、組織之嚴密、戒備之森嚴、檢查之嚴格已經達到吹毛求疵的程度,敢到這種場合行竊,無異于飛蛾撲火。精明如黃德者偏要鋌而走險,莫非是有意拋出一顆煙霧彈,讓黃權來攪局,轉移警方的注意力,自己則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朱萬彬感到有些不解。目前他能做的,除了加強防范,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看來,這個“力”如果拿捏不穩,“借”得不巧,后果不堪設想。

20日晚上,黃德再次打來電話,朱萬彬仍然讓黃陽去接。一番教育和鼓勵后,黃陽鎮定了很多,回答也更機智了:“四叔,六叔還生你的氣呢,不愿接你的電話。”

黃德氣哼哼地說:“好啊,這小子翅膀硬了,連我的話都不想聽了!陽仔你告訴他,他要敢做過河拆橋的事,我饒不了他!”

手機顯示,對方來電仍是南寧電信。

9月21日一早,根據“獵鯊”小組的建議,博覽會安保指揮部組織大批警力,在市區范圍內開展安全隱患大排查,其中包括流動人口的清理,“獵鯊”小組的幾名隊員也參與其中。結果在江南區富德新村發現疑點。據周圍居民反映,小區內一間兩居室出租屋長期空置,無人居住。近日有四名陌生男子突然進住,這伙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相當神秘,經常是天沒亮就結伙出門,半夜回來后閉門不出,有時連燈都不開。據目擊者描述,其中一人的身高、年紀、口音等特征與警方掌握的黃德的身份資料吻合。房主告訴警方,該房是一年前租出去的,承租人叫李德明,百色市凌云縣人,據說是做干貨生意的。李德明說自己常年在南寧與貴陽間跑生意,在貴州和百色農村收購香信、木耳和竹筍等干貨,運到南寧市江南區的淡村市場批發,租房是為了囤放貨物。房主出示了承租人的身份證復印件,復印件上的照片模糊不清,看不出是不是黃德,居住地是百色市凌云縣玉洪瑤族鄉玉保村。“獵鯊”小組成員出示了一張通過秘密渠道提取的黃德正面頭像,房主一看馬上認定:“是這個人。”

通過公安專網人口管理系統搜索,“獵鯊”小組發現居住在百色市凌云縣玉洪瑤族鄉玉保村的李德明的身份證已于一年前遺失并補辦。

情況已趨明朗:“黑鯊”確已潛回南寧,其意無疑是要在博覽會上下手!

“獵鯊”小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博覽會將在明天——9月22日九時三十分正式開幕,留給他們的時間已不足二十四小時!

焦急無用,也不能消極防范。朱萬彬請示局領導,加大“鷹眼”系統的搜索力度,加強交通要道及重點部位的巡查,以求先期發現目標。還有關鍵一招:在富德新村某出租房四周布下伏兵,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秘密監控,一旦發現目標,即刻拿下。

這場短兵相接的較量一開始就充滿懸念。9月22日早上八時,離博覽會開幕還有一個半小時,來自柳州市的參展商賈某開車到離南寧國際會展中心不到五百米的旅游大廈吃早餐,把他的銀灰色寶馬停在大廈停車場上,按下遙控器鎖好車門,即放心地步入設在大廈二樓的茶莊。賈某今天的心情很好,在樓上剛好碰上同樣來自柳州的另一位參展商,二人細斟慢酌,相談甚歡。四十分鐘后,賈某盛邀朋友同乘他的寶馬車去會展中心,朋友欣然答應。兩人下樓來到停車地點,未發現任何異常,賈某按遙控器打開車門,剛在駕駛座坐下,就發現遺留在車座上的棕色公文包已不翼而飛!

賈某大驚失色,已無心參加開幕式,馬上開車到附近的南湖派出所報案。在接待民警面前,賈某語無倫次。他說,被盜公文包里有現金兩千多元,還有手機和合同文本。這些都不打緊, 要命的是包里還有一本紀念冊,里面有一整套1960年發行的第三套人民幣。賈某是錢幣收藏愛好者,這套已退出流通領域多年的絕版人民幣是他花了整整二十年時間才從全國各地高價收集齊全的珍品,不說價值連城,也是千金難求。

值班民警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馬上給朱萬彬打了電話。

警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朱萬彬帶領三名“獵鯊”隊員匆匆趕到旅游大廈案發現場,南湖派出所值班民警已陪報案人等候在那里。朱萬彬心中有數,沒有按常規詢問,直接讓報案人回憶停車關門時周圍有什么可疑跡象。賈某說,他停車時左側十多米的車位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車旁有四名男子,其中一人已坐進駕駛室,三人還在車外,看樣子像是剛從茶莊出來準備離開。賈某還說:“這也算不上什么可疑跡象啊,當時停車場上的人和車多了去了。真是怪了,離開不到半個鐘頭,回來就發現東西丟了!”朱萬彬心想,有五分鐘就夠了,還用半個鐘頭?

旅游大廈是博覽會定點接待酒店,監控系統相當完善。朱萬彬調看了停車場的電子監控視頻,結果一目了然:停在賈某寶馬車旁邊的是一輛掛“桂A”牌照的銀灰色伊蘭特,車上四人在賈某離開后立即行動,其中一人尾隨賈某至大廳門口,一人上前給停車場保安人員敬煙套近乎,明顯是為了擋住保安的視線。把鏡頭拉近,可以看出纏住保安的正是黃德!整個作案過程持續不到三分鐘,得手后四人立即乘車離開停車場。從停車場出入口的監控視頻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正是黃德。

朱萬彬立即把情況電告吳宏飛副局長和張堅支隊長。其時,兩位領導正在會展中心現場指揮安保工作,接報后當即下令:全城搜索那輛銀灰色伊蘭特!

當時有一個有利條件,為了保證“兩會一節”順利召開,從開幕的前一天即9月21日零時至閉幕的第二天即9月25日十二時,南寧市屬六區六縣及周邊的崇左、河池、百色、貴港、來賓、欽州等六市公安機關的大批警力都擺到面上,設卡盤查可疑人車,控制了出入南寧的所有交通要道,作案車輛要想離開南寧遠遁,可以說是插翅難飛。所以一開始朱萬彬就定調:搜索重點在市區,特別是江南區富德新村。

十時四十分, 在富德新村黃德租房布控的“獵鯊”隊員報告:沒有發現目標。

十一時十分,“鷹眼”報告:目標在良慶區玉洞商貿城出現。

朱萬彬心頭一緊,玉洞商貿城今天有一個大型車展,莫非“黑鯊”意猶未盡,想到那里再撈一把?他立即帶領一個小組馳往玉洞商貿城。結果無甚懸念,人數處于劣勢的“獵鯊”小組以三對六,當場抓獲正與銷贓人接頭的“黑鯊”團伙四名成員和兩名銷贓犯罪嫌疑人,從銀灰色伊蘭特上搜獲柳州參展商賈某被盜的全部物品及作案工具汽車解碼器、干擾器各一臺。

隨后,在江南區富德新村黃德的租房內,搜獲大量未及銷贓的高級皮包、背包、手機、筆記本電腦、數碼相機等贓物,數量之巨,品種之多,令人嘆為觀止。用一位“獵鯊”隊員的話說,簡直可以開一間小型名品專賣店!

四、舐犢情深的“掠食者”

不到一個星期,兩個無惡不作的車盜團伙相繼折戟沉沙,這對“獵鯊”小組是個巨大的鼓舞。沒有片刻休整,他們人不卸甲、馬不離鞍,繼續投入圍剿“虎鯊”的行動中。與“黑鯊”、“白鯊”相比,“虎鯊”入水更深,為害更大,對社會的破壞更甚。拿下它,就能循蹤挖出犯罪工具流向社會的源頭,進而徹底摧毀這個龐大的犯罪網絡。

然而,欲達此目的又談何容易!

與飛揚跋扈的“黑鯊”、“白鯊”不同,“虎鯊”是“深海區”真正的統治者,也是廣西此類犯罪的始作俑者,其兇殘、貪婪和對社會構成的威脅,遠非“黑鯊”、“白鯊”可比。僅從技術層面就能看出,“黑鯊”、“白鯊”只能被動接受高科技犯罪工具的支配,少有“話語權”。而“虎鯊”不僅能熟練使用犯罪工具,還具備復制技能,游刃有余地根據市場需要對犯罪工具進行改進完善和升級換代,把這種可怕的高技術犯罪推向極致。

據阮經緯的得意門生、他派駐“黑鯊”團伙的“技術顧問”韋洪透露,“阮老師”不涉賭,不涉毒,唯涉“黃”。他已有妻室,并且有兩個女兒,但還暗地里尋花問柳。除了一夜情的露水夫妻,還有多個固定情人。發跡以后,其私生活更加靡爛,在廣州、深圳多處金屋藏嬌。盡管如此,他跟原配陸氏卻相敬如賓,不離不棄,對兩個未成年的女兒呵護有加,經常托人送錢物給妻女。女兒過生日,還不忘送去蛋糕。他在外面有情人,其原配陸氏未必不知道,卻不聞不問,夫妻相安無事。其駕馭能力可見一斑。

對幾名死心塌地跟自己“打天下”的手下,阮經緯待其甚厚,但戒備亦重。據聞,他在廣州有兩處房產,平時他就住在自家的房子里,但從來不把手下帶回自己的固定窩點,甚至不允許打聽,寧可花高價讓他們住賓館。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沒必要知道這些,知道多了對你們沒好處。”所以,跟了他這么長時間,幾名手下包括韋洪都說不清他在廣州兩處房產的具體位置。

阮經緯自己生活放縱,對手下卻管束極嚴,不許沾染黃賭毒,不許酗酒,甚至不許違反交通規則。他規定手下不經允許不能擅自更換手機號碼,沒有特殊情況不要主動給他打電話。平時一般要分開住店,不得已同住一家賓館則分住不同的房間,非“工作需要”不要碰頭。所以這些人跟了他幾年,錢沒少攢,卻覺得還是跟苦行僧一樣清苦。

韋洪是“鯊群”中唯一的大學生,2011年大學畢業后找不到工作,連考兩年公務員都名落孫山。正郁郁不得志的時候,被阮經緯招至門下,禮遇有加。比起其他人,他跟阮經緯的聯系較為密切。分處東西兩地,韋洪經常電話問安,阮經緯有時也主動打電話問這邊的情況。但最近兩人聯系中斷,韋洪說,最后一次跟阮經緯通話還是半個月前的事情。為了驗證真假,朱萬彬當場讓他撥打阮經緯的手機,果然,里面傳來的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情況不容樂觀。阮經緯有可能通過秘密渠道得知“黑鯊”、“白鯊”落網的消息,怕牽連自己,主動掐斷了跟他們的聯系。對此,唐鄭春卻有不同看法。他認為,“黑鯊”、“白鯊”落網是這幾天的事情,而阮經緯跟韋洪中斷聯系卻發生在半個月以前,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更大的可能是,阮本人已經暴露,正在逃亡途中,或已經被廣東警方控制。

朱萬彬決定去一趟廣州。除了要驗證一下唐鄭春的判斷,還因為韋洪供述的一個情況。韋洪交代,有一次他們從外地回到廣州,阮經緯叫另外兩人下車找地方住宿,讓韋洪獨自開車送他回家。韋洪便按照他的指引,從南環高速一路開車通過丫髻沙大橋,在芳村大道南段東沙經濟區附近停下,阮經緯下車讓韋洪開車回去,說明天上午再到這里接他。東沙經濟區附近有幾個花園小區,韋洪估計他的一處豪宅就在這里。無論如何,朱萬彬都要親自走一趟,試試水的深淺。

9月24日,朱萬彬和唐鄭春帶兩名“獵鯊”隊員押上韋洪趕往廣州。當天到達后,他們來到廣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朱萬彬剛向廣州同行通報了案情,刑偵支隊一位負責人高興地說:“趕早不如趕巧,你們來得正是時候!”

原來,阮經緯早在兩個月前就被廣州警方納入視線,警方懷疑他與7月份發生在廣州市越秀區的一起利用解碼器盜竊車內財物的案件有關。因為案件是通過控制銷贓渠道發現的,銷贓人未能確切指認阮經緯,故決定暫不動他,待掌握充分證據、弄清其他團伙成員后再集中收網。在偵查過程中,廣州警方發現犯罪嫌疑人同時持有廣東、廣西、云南、貴州等籍貫不一、姓名各異的身份證,而“廣西賓陽縣阮經緯”僅是其中之一,其真實身份一時難以確定。更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正當警方決定將人先行拘留后再審查時,阮經緯卻在警察上門前一個小時神秘失蹤。看來,阮經緯已經聽到了風聲。

廣州警方隨后在其位于東沙經濟開發區內某花園小區的住房內查獲十臺汽車解碼器和一批未及銷贓的被盜物品。此后一個月,廣州警方在深圳、珠海、中山、東莞、惠州、肇慶、揭陽、汕頭等市撒網,展開全面搜捕,結果均一一落空,估計犯罪嫌疑人已離粵他投。正打算向桂、滇、黔三省區警方發出協查通報,沒想到廣西警方卻找上門來,一下確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真實身份。

這個消息對“獵鯊”小組而言是喜憂參半。廣東是“虎鯊”活動的主要地區,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盡人皆知的道理,廣東警方對其采取行動沒什么奇怪。現在,兩廣只要協調動作,合力一處,事情將好辦得多。問題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沒有及時溝通,各自為戰,“虎鯊”受到驚動,利用東西兩邊還沒有形成默契的機會,從縫隙間鉆出大網,想重新網住它就沒那么容易了。看來,如何盡快溝通協調,統一認識,統一行動,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盡管交流雙方無論警銜還是職位都不對等,朱萬彬也顧不上那么多了,他坦誠地把“獵鯊”小組的布置和想法和盤托出。接待他們的一位二級警監脾氣隨和:“好啊,你們的工作已經做到我們前頭了。兄弟合力,其利斷金,事情就好辦多了。”

雙方毫無保留地交換了情報信息和工作意見,“獵鯊”小組婉拒了主人的盛情款待,連夜返回廣西。

看來,“虎鯊”潛回廣西的可能性最大。當務之急是盡快摸清阮經緯及其手下幾名成員和大量關系人的底細,進行全面布控和重點排查。在對“黑鯊”、“白鯊”特別是對韋洪的訊問中,“獵鯊”小組對阮經緯團伙的成員結構有了一定的了解。據韋洪交代,“虎鯊”團伙成員是五至七人。與“黑鯊”、“白鯊”基本以老鄉為班底的結構特點不同,“虎鯊”的成員結構相當復雜,有湖南、海南和廣州本地人,僅有一人是阮經緯的賓陽老鄉,就是他的親外甥岑小軍。岑小軍二十四歲,身材高大,有兩手拳腳功夫,充當小舅阮經緯的司機兼保鏢,是阮經緯的心腹愛將,舅甥結伴潛逃的可能性極大。

在廣州,兩地警方已達成協議,“虎鯊”團伙中的兩名廣州籍成員,由廣州警方負責抓捕,阮經緯和岑小軍則交給“獵鯊”小組,其余的由廣東警方出面與其戶籍所在地公安機關取得聯系,請求協查。單從人數上說,“獵鯊”小組的任務不是特別重,實際卻是決定行動成敗的關鍵。阮經緯不僅是“鯊群”的元兇,也是“鯊群”的靈魂。他掌握“鯊群”的全部秘密,支配“鯊群”的所有行動。抓住他,其他成員就會一一被攻破,反之,事情就不能算完。

在對阮經緯和岑小軍舅甥大量關系人的排查中,“獵鯊”小組獲得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情報:阮經緯有一位“如夫人”,這位“如夫人”最近給他生了一個寶貝兒子!

阮經緯是個傳宗接代觀念極重的人,偏偏結婚后妻子接連生了兩胎都是女娃,這對他精神上打擊不輕。他堅持要再生一胎,妻子陸氏卻堅決不同意,說再生一胎就是違反計生政策,何況誰能保證第三胎就能生個男娃?阮經緯無法說服妻子,心上那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疙瘩始終無法消除。

“生意”做大以后,手中有了錢,阮經緯到處結交“小蜜”。在一家KTV,他結識了從古辣鎮來縣城打工的陪舞女郎李靜。李靜二十一歲,初中畢業,文化不高,卻長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她的歌唱得不怎么樣,舞卻跳得極具專業水準,阮經緯這個情場老手對她幾乎是一見鐘情,很快便把她弄到手。出身貧寒農家的李靜開頭對這個年紀幾乎比自己大了一倍的男人并不在意,僅僅是逢場作戲,陪他唱歌跳舞飲酒。交往幾次以后,李靜發現阮經緯揮金如土,知道他是生意場上的成功人士。阮經緯頻頻向她表達愛慕之意,見面第三次就一擲千金,送給她一條價格昂貴的鑲寶石白金項鏈。李靜受寵若驚, 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懷抱。此后,兩人頻頻幽會,出雙入對,儼然是一對蜜月中的恩愛夫妻。

不久,李靜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她不愿生下這個沒有名分的孩子,打算去醫院做人工流產。另有一番心思的阮經緯態度很堅決,說等兩個月胎兒成形去醫院做B超,如果是男孩兒,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這對已過不惑之年的阮經緯及整個阮氏家族來說意義非凡。他還保證,如果天遂人愿,他立即休了前妻,立李靜為“正宮娘娘”。后來李靜通過私人關系去醫院做了B超,證實她懷的是男孩兒。阮經緯欣喜若狂,大呼“上蒼有眼,阮家有后”,馬上斥巨資以李靜的名義在賓陽縣城廣場公寓買了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商品房,裝修一新后讓李靜住進去,還讓她辭了工作,安心靜養保胎。

2012年6月,李靜順產生下一個健康男嬰,阮經緯雖然沒有兌現前諾,讓她當上“正宮娘娘”,但對她百般體貼,呵護有加。他重金聘請一名受過家政培訓的月嫂專門照顧母子兩人的生活。雖然忙于“生意”不能陪伴左右,但他按月供給母子足夠的生活費,還不時托人或親自送來進口奶粉。此后,不管“業務”多忙,走得多遠,每隔十天半月他都要回來探視一次,每次回來都抱著兒子親不夠,還給兒子起了個響亮的名字——阮天龍,意即龍年老天恩賜龍子。他打算等龍兒稍長,便把母子倆接到廣州,從此廝守終生。可以說,兒子在阮經緯的心目中占據著無與倫比的位置,是他一生最大的精神寄托、最大的牽掛。

老牛舐犢,人之常情,無論天使和魔鬼皆然。朱萬彬明白,守住了這個點,就等于守住了阮經緯。

“獵鯊”小組在賓陽縣公安機關的密切配合下,對縣城廣場公寓李靜的住宅進行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秘密監控。受阮經緯之聘專門照顧李靜母子生活起居的月嫂告訴警方,阮經緯最近一次回來探視兒子是8月20日,那天龍兒剛滿兩個月,此后再也沒有露面。最近半個多月,連電話都不打,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看起來李靜一點兒也不著急,讓月嫂在家照管兒子,自己卻出去跟人搓麻將,有時一去就是半天,月嫂有幾次還把孩子送到牌桌邊喂奶。

如此看來,李靜肯定對阮經緯當下的處境有所了解,兩人之間肯定以某種方式保持著聯系。讓“獵鯊”小組感到為難的是,明知如此,你還不敢把她怎么樣。她目前正處于哺乳期,情況特殊,不宜采取強制措施。

不能正面接觸,那就迂回包抄。“獵鯊”小組通過移動公司查李靜手機最近的通話情況,發現9月10日以后,李靜的手機主叫很少,僅有的幾次都是打給本縣的一部固定電話。到電信部門查證,原來是本縣古辣鎮李靜娘家的固定電話。被叫倒不少,大部分是李靜的牌友打入的,其余是古辣鎮李靜娘家的固定電話,未發現可疑號碼。

但這一現象本身就極不正常。李靜和阮經緯之間不可能沒有聯系!如果是借道行船,這條“道”應該是李靜娘家的固定電話。據月嫂反映,最近十天,李靜的弟弟李峰來送過兩次奶粉,這是過去所沒有的。

古辣鎮李靜娘家被納入偵查視線。

機會終于出現了。9月30日中午,賓陽縣城蘆圩鎮下起瓢潑大雨。李靜在接聽一個電話后,用背帶背起剛滿百日的兒子,還帶了奶瓶和尿布,看樣子是要出遠門。忠于職守的月嫂問她去哪里,晚上是否回來。李靜說龍兒的外公病了,她要回古辣探望父親,可能要在娘家住幾天。

李靜打著雨傘來到廣場公寓大門外,上了一輛出租車。隨后,兩輛掛地方牌照的黑色轎車一前一后尾隨出租車而去。

這是李靜生兒子后第一次出遠門。“獵鯊”小組分析,探父病不必帶上幼子,何況這樣的惡劣天氣。極有可能是阮經緯思兒心切,讓李靜帶兒子到某處見面,過百日之喜。通過古辣派出所查證,“獵鯊”小組的判斷得到印證,李靜的父親根本沒有病,正跟人在文化站下象棋,楚河漢界廝殺得正激烈。

在此之前,“獵鯊”小組在對李靜娘家固定電話的調查中發現,最近這部電話經常接到陌生手機號碼的呼叫,每次被叫后幾分鐘,這部固定電話必定立即主叫李靜的手機,似乎成了規律。經查詢發現,陌生手機號碼前兩次屬廣州電信,后幾次分別是玉林和柳州電信,極有可能是阮經緯打來的。更值得懷疑的是,今天一早,一輛掛“桂K”牌照的棗紅色上海通用從桂海高速古辣出入口下來,徑直開到李靜娘家大門前停下,現在還停在原地。司機是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從監控民警用手機拍攝的視頻可以看出,這個男青年正是阮經緯的外甥岑小軍!看來,這輛車是專門來接李靜的。

李靜乘坐的出租車出了縣城,直接開上通往古辣的縣道。帶隊跟蹤的是朱萬彬和廖振軍,一路“護送”出租車到古辣后,他們沒有繼續尾隨進街,而是把車開到桂海高速古辣出入口守候,兩輛車、六名便衣警察在這里布下羅網。

下午二時十分,掛“桂K”牌照的棗紅色上海通用從古辣鎮開出,朝桂海高速古辣出入口而來,還沒有進站即被扣下。車上僅三名乘員,駕駛員正是阮經緯的司機兼保鏢岑小軍,李靜抱著兒子坐在后排。

按照預定方案,朱萬彬電話通知古辣派出所立即派一輛車來收費站,接李靜母子從桂海高速繞道回賓陽縣城。朱萬彬囑咐派出所民警,一定要照顧好李靜母子,雨天路滑,不要開快車,要保證他們的安全。李靜似乎早已有了思想準備,沒有哭鬧,只提出一個要求:能否讓阮經緯見兒子一面,了其心愿。朱萬彬爽快地說:“你放心,我們會作出安排的,但不是今天,也不會在你們約定的地方。請你交出手機,讓民警代為保管,適當的時候我們會完璧歸趙,你也會同時獲得自由。”

送走李靜,朱萬彬和廖振軍就地對岑小軍進行突審。岑小軍開始不愿供認,來回就是一句話:“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我不能出賣舅舅。”

廖振軍并不著急,笑著說:“頑抗到底對你和你舅都沒有好處,到頭來只能加重處罰。你應該已經知道,黃權和黃德已經落入法網,黃權比你還橫,但沒有你這種態度。我們完全可以通過二黃找到阮經緯的藏身之處。你這么年輕,還有很長的人生之路要走,你不想在監獄里度過漫長的人生吧?”

和風細雨一番話,卻像重錘敲打著對方銹蝕的心靈。岑小軍這么個彪形大漢轉眼間竟像小孩兒一樣哭了起來,抽噎著說:“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這算主動交代嗎?”

廖振軍含笑說:“這一點沒問題,你沒必要有這種思想包袱。”

岑小軍交代,二十天前,因廣東事發,阮經緯立刻遣散隊伍分頭逃亡。舅甥二人逃出廣州后南下湛江,又取道北海,在玉林逗留了幾天。阮經緯還是不放心,不敢潛回賓陽,于六天前來到柳州。毎每想起自己的龍兒,阮經緯便長吁短嘆,寢食不安。今天天沒亮,他就把岑小軍叫醒,說你馬上開車回賓陽,把你舅媽和龍兒接來柳州。今天是龍兒的百日之喜,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跟母子倆見一面,我們明天就轉移,到東北三省去看看。這次分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見面……

當天下午,“獵鯊”小組押著岑小軍趕到柳州,在江堤路某酒店抓獲了正苦苦等待和妻兒見面的阮經緯,并在他入住的酒店客房里搜出解碼器三臺、干擾器五臺及其他犯罪證據。

阮經緯和岑小軍舅甥兩人被連夜押回賓陽。10月1日上午,“獵鯊”小組在阮經緯的指認下,從賓陽縣城廣場公寓李靜住宅的雜物房里,起獲大批高檔煙酒和筆記本電腦等贓物,同時繳獲五塊偽造的廣東和云南車牌。

國慶節當天,在“獵鯊”小組的精心安排下,阮經緯在賓陽縣公安局信訪接待室見到了李靜母子。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接待室的一張大桌上,放了一盒精致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著十根小蠟燭。阮經緯明白了一切,他緊緊抱住酣睡中的兒子,淚如雨下,哽咽著對民警說:“謝謝,謝謝你們……”

五、獵“鯊”大會戰

回師南寧,“獵鯊”小組第一時間把阮經緯落網的信息向廣州警方做了通報。廣州方面同時反饋,經連日追緝,“虎鯊”團伙其他成員已全部歸案。

一個月內,三個以兩廣為根據地的車盜團伙先后被查破。經初步審查,三團伙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作案五十多起,盜竊財物總值超過三百萬元,作案地點遍及兩廣和滇、黔、川、渝及湘、鄂、贛等省。內行都知道,這個數字顯然是“縮水”的。由于此類案件作案時間和空間跨度很大,案犯往往無法交代作案的準確時間、地點及被侵害的車輛牌號,供詞里大量充斥著“大概”、“左右”、“差不多”等模糊字眼。加上出于自我保護意識,數字往往盡量往小里說,以圖減輕責任。

這就苦了“獵鯊”小組。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樣的系列團伙盜竊案件要想順利移送起訴、報捕,最后交付審判機關定罪量刑,取證工作之艱巨是可想而知的。在接下來兩個多月的時間里,“獵鯊”小組全體隊員,加上支隊派出增援的預審大隊民警,幾十個人連軸轉,查證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有時為了核對一個數字,專案民警三訪被害人,跋涉上千公里。有時出于種種難以言明的原因,被害人矢口否認曾經被盜,令人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然而,真正令專案民警感到壓力巨大的不是這些。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黑鯊”、“白鯊”、“虎鯊”三團伙作案用的解碼器和干擾器都是阮經緯提供的,而經阮經緯的手售出或出租作案工具的“客戶”,遠遠不止這三家。事實上,這三個團伙十幾名成員(包括銷贓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以后,利用解碼器盜竊車內財物的案件發案率僅僅是下降,并沒有絕跡。就在阮經緯團伙全部落網后的第十天,廣東東莞又聞警報,一位珠寶店老板開車外出吃早餐回來發現被盜,放在寶馬車尾廂里的五件玉器及五萬元現金悉數被盜。據珠寶店老板說,這五件玉器是準備送往在天津舉辦的珠寶節的展品,每件價格都在百萬元以上。這是迄今為止此類案件損失統計的最高紀錄。而在同一時間內,此類案件在廣西也時有發生,貴港市甚至發現整車被盜的案件。

這一事實說明,三頭“兇鯊”雖被獵殺,但深海區的“掠食”現象并沒有停止,為數不少的“鯊魚”還在到處游弋。據阮經緯交代,他所經銷的作案工具,是從位于廣州的兩家電子公司批發的。而這兩家公司的經營范圍很大,涉及廣東、廣西、北京、上海等二十四個省區市,阮經緯充其量不過是其中的經銷商之一,而且銷售“業績”還不能算最突出的。

這鍋“飯”太大了,大得難以下口。單靠區區一個“獵鯊”小組,甚至單靠廣西一方之力,顯然遠遠不夠。必須在公安部的統一指揮下,全國公安機關齊心協力,統一部署,統一行動,才能打贏這一仗。

警方繳獲的如寬屏手機大小的汽車解碼器

2012年10月17日,廣西壯族自治區公安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楊振炎與南寧市公安局副局長吳宏飛代表“7·30”專案組飛往北京,向公安部刑偵局作了專題匯報。

聽取楊、吳二人的匯報后,刑偵局領導非常重視,高度評價了廣西警方的前期工作,釆納了廣西警方的意見和建議,決定由刑偵局出面,協調廣西、廣東及全國有關省市公安機關,組成一支陣容強大的專案隊伍,統一認識,統一部署,統一行動,向利用解碼器或干擾器作案的犯罪活動發起全面進攻。就在這次匯報會上,該案被正式定名為公安部督辦“7·30”專案。

2013年1月10日,公安部刑偵局根據廣西警方前期摸排的情況,召集全國涉案線索較多的八個省市公安機關刑偵部門在南寧市召開“7·30”專案工作會議。會議強調了信息共享、情報互通的原則,并就與會省市公安機關刑偵部門如何加強協同作戰、聯合辦案作出具體布置,吹響了全國統一清剿利用解碼器行竊犯罪活動的集結號。

七天后,即2013年1月17日,公安部部署全國公安機關統一開展“打盜搶,保民安”專項行動,“7·30”專案被確定為全國統一抓捕行動的五個重點案件之一,“7·30”專案進入大縱深、大兵團作戰階段。

2013年3月初,公安部刑偵局領導陳小坤、董小剛率公安部督導組分赴廣西、廣東兩地,對“7·30”專案打擊行動進行具體指導、督促,并傳達了公安部刑偵局的決定:3月10日在全國范圍內開展“7·30”專案統一抓捕行動。

作為“7·30”專案的主戰場,南寧市公安局堅決貫徹落實公安部和自治區公安廳的統一部署,迅速成立專案收網專項行動工作組。工作組組長由市公安局副局長吳宏飛擔任,副組長由刑偵支隊支隊長張堅擔任,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楊俊負責具體指揮,成員以原“獵鯊”小組為班底,還從各警種、各分局(縣局)抽調能征慣戰的民警予以充實,陣容可謂空前強大。

3月8日,由楊俊率領的一個分隊開赴廣州,朱萬彬、唐鄭春和李朝威等原“獵鯊”小組成員都在其中。到達廣州后,他們與廣州警方派出的抓捕隊伍共同組成一個聯合行動組。雙方花了整整一天半的時間,進行陣前磨合,交換情報信息,研究聯合行動的每一個細節,分析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制訂了詳盡的應對措施。

聯合行動組的任務非常明確,就是徹底搗毀位于廣州市區內的兩個制、販作案工具的窩點。現已查明,這兩家分別打著廣州吉安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和廣州金科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旗號的黑窩,名義上是分開經營、獨立核算,實際上是同一個老板掌管。此人名叫郝海龍,湖南省祁東縣河洲鎮人。兩家公司的經理一個叫王福發,是郝海龍的祁東縣老鄉;另一個叫郝智屏,是郝海龍的胞兄。幾年來,兩家公司通過網上銷售,向全國各地批發、零售大量專門用于作案的汽車解碼器和干擾器,使作案工具泛濫成災,給社會治安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南寧警方破獲的阮經緯、黃德、黃權三個車盜團伙,其作案工具全部由這兩家公司提供。而全國各地發生的此類案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跟這兩家公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3月10日凌晨,公安部部署的“7·30”專案全國統一抓捕行動在多個省市全面打響。聯合行動組兵分三路,直撲廣州市區三個涉嫌制造、銷售作案工具的窩點。

朱萬彬和李朝威被分配在抓捕一組。這個小組的目標是白云區龍歸鎮——兩公司幕后老板郝海龍的老巢。

龍歸,如龍歸海,與郝海龍的名字暗合,寓意騰飛和吉祥。郝海龍當初選擇這塊風水寶地安家,就是看中其地名。后來果然沾了龍歸的靈氣,短短幾年,郝海龍就從一個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的打工仔,變成兩家生意興隆的電子公司的老板。除了自己的艱苦奮斗,更是神通廣大的龍神所賜,他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可是3月10日這一天,不知是龍神一時懈怠還是有意遷怒,竟沒有給他帶來好運。凌晨三時,郝海龍和妻子趙某被戴上手銬。趙某在生意上是郝海龍的“賢內助”,又是公司的大管家,自始至終參與了丈夫的經營活動。

幾乎是同時,楊俊小組在天河商業區、唐鄭春小組在花都區花山鎮分別抓獲了吉安公司經理王福發和金科公司經理郝智屏。在這兩家公司的倉庫內,警方查獲了數以百計待發售的解碼器和干擾器,另外還扣押了數千份快遞發貨單據、數十張銀行卡和大量強開車門鑰匙。數量眾多、涉及全國各地的快遞發貨單據,為日后追查作案工具的流向提供了可靠線索,可以說意義重大。

聯合行動組對在廣州抓獲的“7·30”專案犯罪嫌疑人分別進行訊問,郝海龍兄弟和王福發都供認,兩公司銷售的解碼器和干擾器,貨源全部來自自稱陳志庸的深圳供貨商。

3月12日,聯合行動組趕往深圳,對租住在福田區臺灣花園的陳志庸釆取行動,卻撲了空。經調查證實,陳志庸聽到風聲,已逃回揭陽老家暫避風頭。

3月13日凌晨,聯合行動組在揭陽市抓獲正準備再度轉移的陳志庸。同時獲知,陳志庸僅是其化名,其真實姓名為林叢涵。令前往抓捕的民警大跌眼鏡的是,林叢涵竟是個“90后”,年僅二十二歲,且學歷僅為初中畢業!

林叢涵的經歷與阮經緯相似,屬于無師自通、“自學成才”的民間電子專家。在訊問中他交代,自己雖然只有初中畢業學歷,但從小就癡迷于電子技術,所學知識足可以與大學教授交流切磋。三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廣州認識了一個從事汽車故障電子檢測儀器研究的海歸“專家”,后以四萬元的超低價從這位自嘆生不逢時的“專家”手中買下汽車解碼器發明專利,加上自己在電子技術領域過人的天賦,從此開始了這項尚屬前沿技術產品的研究開發。他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當天,聯合行動組二赴深圳,在位于福田區臺灣花園內的林叢涵工作室搜獲數百臺已經完工正待包裝的解碼器和干擾器,同時扣押用于加工、制作解碼器和干擾器的頻譜儀、射頻發射器、電腦及電子元件等一批工具。

東線大獲全勝,西線頻頻奏凱。3月10日當天,在廣西公安廳刑偵總隊的有力指揮下,統一收網抓捕行動全面打響。南寧市公安局從市區和賓陽、武鳴三個方向同時出擊,抓獲犯罪嫌疑人多名,繳獲作案工具(包括車輛)一批,追繳被盜的高檔皮包、背包、手機、筆記本電腦、數碼相機、DV機、煙酒、首飾等大批贓物。柳州市公安局抓獲犯罪嫌疑人兩名,繳獲解碼器兩臺。梧州市公安局分別在該市藤縣及廣東佛山市南海區大瀝鎮抓獲涉案人員兩名,繳獲解碼器及自制六角匙等作案工具一批。玉林市公安局民警長途奔襲,抓獲涉嫌伙同他人利用解碼器盜竊四輛高檔進口轎車的犯罪嫌疑人覃某。

3月18日,廣西壯族自治區公安廳在南寧召開“7·30”專案新聞發布會,宣布截至當日,廣西警方共破獲“7·30”專案涉案犯罪團伙二十四個,抓獲涉案人員七十名,破獲重特大盜竊案件七十三起,繳獲作案用解碼器和干擾器共五百二十六臺,作案車輛四輛,追繳被盜汽車二十一輛,贓款贓物總值三百余萬元。

通過有關方面獲悉,截至2013年3月12日,全國共打掉“7·30”專案犯罪團伙一百零一個,抓獲涉案人員三百五十二人,破獲重特大盜竊案件一千一百三十七起,繳獲作案用解碼器和干擾器上千臺,作案車輛三十二輛,追繳被盜汽車五十一輛,贓款贓物總值一千二百余萬元。

(文中涉案人員均系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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