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晨
(南京郵電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南京 210023)
二十世紀中葉,由美國經濟學家舒爾茨為代表的“人力資本理論”顛覆了人們對社會生產的理解,特別是勞動力不再是單一的生產要素,而是將勞動者的勞動力細化為體力、知識與技能,知識與技能開始從隱性要素成為等同于物質資本的顯性要素,進而成為生產力提升的第一性要素。由此,教育不再因為僅僅培養人的閑情逸趣而被社會生產領域所忽視,而是生產效能提升的必要手段,提升勞動者的職業知識與技能成為教育的新功能。因此,“人力資本理論”使傳統教育的功能得到了外延。1980年代以后,羅默與盧卡斯的“新發展經濟學”進一步地弘揚了“人力資本理論”的精髓,揭示了勞動者受教育程度高低與生產效率之間的正比關系。基于人力資本理論,世界各國經濟發展的核心“內生性變量”已經由貨幣資本轉向人力資本,世界各國特別是發展中國家普遍重視勞動者的學習能力、創造能力以及應付各種非均衡等各種能力。
羅斯托的經濟發展理論認為,在傳統農耕社會中勞動數量的經濟貢獻最大,人力資本的經濟貢獻最小;在工業化社會形成與發展階段,勞動數量的經濟貢獻逐步減小,人力資本的經濟貢獻逐步增大;在后工業化階段,國民經濟開始“第二產業”為主過渡到“第一產業”、“第二產業”以及“第三產業”協調發展狀態,并且作為“第三產業”的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所占比重最大,對人力資本的要求也最高,因此,人力資本的經濟貢獻要遠遠超過其他生產要素。
人力資本理論洞察了教育在提升勞動者的平均熟練程度與技術水平、促進生產工藝優化以及決策科學化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并將教育視為社會生產活動中的重要要素,這不但是對傳統經濟學的突破,更是對教育功能的拓展。盡管1980年代以后,“篩選理論”、“勞動力市場劃分理論”以及“社會化理論”等相關理論對“人力資本理論”提出了質疑與挑戰,但人力資本理論的核心體系并沒有被證偽或拋棄,反而隨發展中國家的實踐而越來越被“證實”。
人力資本理論所派生的“終身教育”觀點也深刻地影響了人們對教育功能的理解,對成人教育功能的理解更是如此。我國成人教育主要是在全日制高等教育資源嚴重不足的背景下發展起來的,主要面向企事業單位的員工。改革開放以后,夜大、函大、職大、自學考試、廣播電視大學等多種形式的成人教育主要針對“文化大革命”中錯過正規教育的“體制內人員”進行“學歷補償”教育,其主要任務就是提升低學歷人群的學歷層次。但是,在上個世紀末以來,我國普通高校實行了持續的規模擴張,全國適齡青年的毛入學率已經達到25%以上;加上經過近三十年的發展與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體制內需要進行“學歷補償”的人口基數已經大幅度減少,“學歷補償”模式的成人教育發展空間受到擠壓。如果沿襲過去的發展老路,成人教育必然會逐步萎縮,直至消亡。因此,只有在“終身教育”理念的關照下,將成人教育實現功能性轉變,從“學歷補償”轉向“人力提升”才會使成人教育走向新的繁榮。
人力資本理論將教育與經濟發展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已經成為教育發展規劃與政策制定的重要依據,并有效地推動了成人教育的改革與發展。教育不再被理解為一種純消費行為,而是一種投資行為;成人教育也不再是“消費性事業”或者“福利性事業”,更是一種“生產性事業”。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來,西方發達國家普遍相信教育特別是成人教育對國家經濟發展、促進社會公平以及提升人民生活水平有特殊作用,因此,普遍將人力投資放在國家發展戰略的首要位置。研究表明,美國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的成人教育投資對社會經濟發展的拉動力持續增強,1973—1980年的8年間,成人教育對經濟發展的貢獻力指數從0.078增長到0.102。[1]在經濟全球化的新世紀,各國為了謀求新的發展而紛紛進行經濟結構調整與產業升級,而實現這一戰略的主要手段就是發展教育,特別是通過成人教育培養懂得新技術、新工藝的產業人才,為生產領域注入“新血液”,因此,成人教育在經濟增長中的作用愈發明顯。
人力資本投資已經成為一種收益最高的國家投資,使各國政府與經濟界加大了推動成人教育發展的力度。可以說,人力資本理論為成人教育規模擴張以及終身教育體系的建立做了理論鋪墊。美國、德國、英國以及法國等一些國家的教育體系開始由義務教育、普通中等教育、普通高等教育,擴展到包含成人教育在內的終身教育體系,其中以成人教育期限最長。同時,人力資本理論使教育成為國際社會援助發展中國家的新渠道,1990年代以后,國際社會對發展中國家的援助已經由原來的實物捐贈為主轉向了對教育的援助,以期增強這些國家的“造血功能”,而對教育的援助集中在基礎教育和成人教育領域。一批新興的工業化國家在人力資本理論的鼓舞下,開始推動高等教育大眾化。但是,傳統的研究型和學術型高等教育并不能成為大眾化教育或全民教育的根本途徑,而真正能成為大眾化主流路徑的應該是成人教育,因為它不但能大面積提升國民素養與職業技能,又能使新型技術得到迅速普及,從而增量整個國家的人力資本。
為此,一些發達國家調整了教育發展的重點,在發展基礎教育與普通高等教育的同時,成人教育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成人教育的規模不斷地擴大。美國在“二戰”后的二十年成人教育規模相對穩定,而到1976年,成人教育規模是1946年的1.8倍。[2]2006年我國成人本專科學生總數達到804.1萬人,占全國高等教育總規模的31.6%,普通高校本專科在校生與成人高等教育在校生人數之比為 2.2∶1,自 1998 年后人數年均增長 6.7%。[3]在英國,參加成人教育課程學習的人數不斷增加,并且少數民族的學生更喜歡就讀于多科技術學院的遠程教育,而不是傳統正規大學。同樣,“美國在2004年有社區學院1171所,就讀學生計1040萬人,[4]美國的社區學院主要是成人教育。發達國家的歷史表明,高等教育大眾化發展的主要路徑就是發展短期成人高等教育。2020年我國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預計從當前的25%增長到40%,進入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高級階段。而未來十年我國普通高等教育的適齡青年人數呈現下降趨勢,給普通高校的擴招造成壓力;再者,我國在前期的高等教育大眾化過程中,過度擴張傳統普通本科院校的規模,形成了強大的畢業生就業壓力,其根本原因在于普通高校的擴招背離了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客觀要求,并在某種程度上浪費了教育資源,造成社會財富的流失。因此,借鑒人力資本理論,我國需要借鑒教育發達國家的成功經驗,重視成人教育對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重要作用,優化教學方式,拓寬招生渠道,從而擴張成人教育規模,促進我國終身教育體系的形成。
人力資本理論進一步表明,勞動者的知識水平與素質是經濟生產函數中的內在要素,它可以提升生產效率以及促進經濟的內生性增長。教育發展與經濟、科技之間是相互滋養、相互促進的關系。現代社會中的科技革命使得生產勞動越來越復雜,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比例關系發生急劇變化,特別是在信息化全面滲入到生產領域的今天,勞動者的知識儲備與技能更新速度越來越快,因此,教育在整個社會再生產和經濟增長過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不過,即使教育與經濟之間的關聯如此緊密,但并不意味著教育就可以直接作用于經濟的增長,任何層次的教育都只會對經濟增長產生間接性的影響,教育與經濟之間存在著一個中介——人。教育一定要通過培養人才以及開啟勞動者的智慧、創造力與技能來給經濟增長提供動力,換句話說,教育對經濟的推動力主要就是通過提升人的勞動技能來實現的。成人教育已然成為現代教育體系中極為重要的部分之一,更是工業化、信息化生產方式的重要動力源,成人教育的規模、質量與層次對一個國家經濟發展的影響極為明顯。“美國人口普查局的調查表明,一線生產工人的平均教育水平每提升10%,就能使整個生產效率提升5%—8%;而歐洲的一些工業化國家的研究也表明,如果使產業工人的技術水平提升一個檔次,勞動生產率就會得到10%—20%的提升,而勞動生產率每增長或減少1%,都會影響上百億產值或十多億元的工資成本。”[5]由于自然資源具有稀缺性,各國經濟競爭的主要手段已經由自然資源為主轉向了以提升生產效率為主,而提升生產效率的最主要途徑就是擴大教育覆蓋面,致力于提升科技力量,除培養尖端的具有原創能力的科學家以外,還注重培養懂科學、會技術的勞動者,可以將最新的科技成果迅速運用到一線生產之中。
“二戰”后,世界經濟與科技的突飛猛進不斷豐富諸多工作崗位的知能內涵,技術含量在工作崗位中的地位不斷提升,技術型人才的培養也逐漸往高位移升。研究表明,從全日制高等學校接受的知識與技能訓練在5年左右就需要更新60%以上,[6]因此,生產一線的高級技師、技術員、工程師不但需要接受正規的全日制高等教育,更需要在成人教育中更新自己的知識體系與技能。1960年代以后,許多國家對成人高等教育的目標重新定位,還為成人的知識技能更新制定了專門的學制,如美國的成人高等教育改變了提升退伍軍人學歷的做法,1967年專門開辟了2年制培養“技術師”的專門通道;法國改變了成人教育“補充公民教育知識”的目標定位,1966年創新了成人高等教育機構,成立了短期技術學院培養“高級技術員”并為其進修提供服務;1969年英國將一些普通本科院校改組為多科技術學院,以成人高等教育為主,著重培養“技術工程師”;1970年德國將大多數的專科學院改組為培養“應用型工程師”的成人教育機構,并于1974年成立職業學院進一步拓寬了成人教育的途徑。可見,在發達國家中,成人教育的層級已經從“回爐補習”層次上升到了“技術提升”,并且這種趨勢開始波及到世界各國。就我國的臺灣地區而言,1974年創辦的工業技術學院在開始之初僅僅開設了以招收成人為主的兩個二年制本科專業,到1979年開始在招收碩士研究生,1983年開始招收工程科技術博士,[7]這有似于當前的專業碩士與博士學位,招生的主要對象是有生產一線經歷的成人群體。目前,絕大多數的成人教育層級提升到了本科層次,很多國家和地區在成人教育中開通了研究生層次的教育。可見,成人教育正從“低層次教育”向培養高層次技能人才轉向。
1978年以后,我國通過開設獨立成人高校、改組“七二一”大學、創建廣播電視大學、開辦夜大與函大等方式加快了成人教育的發展,30多年來,成人教育提升了企事業單位人員的知識水平,緩解了經濟發展與人才匱乏之間的矛盾,也優化了高等教育結構,但成人教育還不能很好地滿足社會的需求,特別是成人高等教育的重心還停留在專科與本科層次,研究生層次處于未開發狀態,而社會急需的高層次技能型人才供求矛盾突出,成人教育應該在其中有所作為。據研究,由于一線勞動者的總體素質偏低,使得我國每年只有五分之一的科技成果能夠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在我國經濟結構和生產力布局不斷優化的過程中,崗位的多樣性以及從業者知識結構、能力結構的多樣性進一步明顯化,甚至同一崗位就需要多樣化的從業者;加上我國區域經濟發展不均衡導致了人才需求的多元化。隨著我國產業技術升級的加快和高新產業的興起,傳統生產技術體系必然會向理論技術體系方向發展,這就倒逼我國成人高等教育層級的提升,形成專科、本科以及研究生教育相得益彰的層級結構。可見,未來的成人教育發展必然會走向多層級的道路,這不但是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內在要求,也是我國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應然選擇,也只有如此,才可以理順我國成人教育對經濟社會發展的貢獻機制,完成自身的使命。
盡管有人批評人力資本理論用庸俗的經濟學觀點將教育視為資本交換,但是我們不難看出人力資本理論對教育,特別是對成人教育發展的積極作用,它用嶄新的視角洞悉了知識作用于經濟的客觀規律,還用深邃的理論揭示了教育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的價值與功能,不僅拓展了經濟研究的領域,還奠立了教育在當代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的特殊地位,特別是促進了成人教育效能的發揮。
[1]Irvin Sobel.The Human Capital Revolution in Economies Development.Altbach,PG,Comparative Education,New York,NY:Macmillan Publishing Co.Inc.,1982.
[2]世界銀行;蔣凱譯.發展中國家的高等教育:危機與出路[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0:31.
[3]趙應生,鐘秉林.我國成人高等教育的改革與發展[J].繼續教育研究,2007,(3):5 -8.
[4]匡瑛.比較高等職業教育:發展與變革[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46.
[5]潘發勤.人力資本理論與高等教育發展[J].山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11):88-92.
[6]江海燕.人力資本理論與教育現代化[J].學術研究,1998,(9):44 -47.
[7]馬早明.亞洲四小龍職業技術教育研究[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8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