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建軍 胡朝霞
王向峰顯然是一位有觀察、有感覺與有思想的詩人,在他的詩中具有強烈的現實感與深厚的歷史感,在詩體與語言上也有追求。“夜深時,/巨大的雷雨聲,驚我醒來。/天裂了? 恍惚海水倒懸!/窗外的世界隱在迷蒙中 閃爍著/一排橘紅的燈光 蜿蜒/像一支雨夜中行進的隊伍,/倏然穿越兩千年;/仿佛大澤鄉那個驚人的夜晚:‘會天大雨 ,失期 ,法當斬!’”《雨夜,夢入大澤鄉》也許抒寫詩人對于中國古代歷史研究的心得,但很有可能是對于當下中國現實的憂慮,正是因此,他在暴風雨夜,才有如此真切的感受,不得不將眼前的風雨景象,與陳勝吳廣起義聯系起來進行思考,讓讀者產生深深的反思,也給我們帶來一種強大的壓力。“重要的是,/票可是你自己買的,/如果一定要重獲自由,/就請見站下車,/回到大地之上,/回到陽光里再說。”(《在北京南站乘地鐵》)詩人借自己在北京南站乘坐地鐵所見,攝取了當下社會生活的某些面影,著重提出了“自由”、“陽光”與“大地”之間關系的思考,詩人顯然有著自己的明確結論。在現行社會與文化體制之下,富有思想的個人難于有所作為,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群體之中,都生活在特定思想與社會環境之中。詩人在此并不諱言他對于社會現實的不滿,作為一個思想者,他也有權力關心自己的時代,關心自己所在的國家與民族之命運,誰也無法禁止這樣的思考。人生而自由,如果思想的自由都沒有了,那所謂生存的自由、生活的自由也就不存在。
其詩不僅是表現時代人生的面影,對于眾多人物形象的描寫,也由于意象的獨立性與獨特性而給人十分深刻的印象。“在晨光中 在晚霞里/你手撥吉它 迎風而立/頭發飄揚像一面旗子//在雨后的晴空/在雪后的田野/白馬在大地上奔跑/城市不再喧囂/塵世不再滴血”。(《致美國鄉村歌手約翰·丹佛》)這里不僅有一位著名的美國鄉村歌手的形象,更有其音樂作品里的具體情景展示,可謂真實可信,境界高遠,自由開放。也許詩人并未見過這位歌手,卻是喜歡聽其歌聲,以及其他的音樂作品,然而詩人的這一種想象,可是神奇可觀、力度非凡呵。不僅是寫外國的歌手,寫生活里的朋友,就更得心應手了:“你面貌尋常/又有些佛相/生于市井卻移居田園/心里有麥子 詩里有愛/常記得祖母的村莊 兒時的河/廊柱上的辣椒 場上的秸稈/老井 圍欄 門前的丫頭 岸邊的玩伴//其實你骨子里就是棵老玉米/質樸 陽光 須發飄然”。(《給詩人深耕》)如果說前一節是對其朋友,同時也是一位詩人的深耕內心世界的概括,那么,后一節則是對其藝術家形象的一種寫真,一個不滿現實而選擇隱居,質樸而天真的詩人形象躍然紙上,力透紙背。詩人有多種多樣的類型,李白與杜公部顯然不同,蘇軾與黃山谷也并不一樣,向峰筆下的詩人也許與當代中國具有某些深深的關聯。
表達詩人自我內心與形象的詩是最為獨到的。“我獨自流浪在家鄉 獨自在街頭 在人群中/獨自電閃雷鳴 無關他人 一個偏執的幽靈/身處鬧市 看不見的戰場/腹中的災區一片狼藉 一個隱性的震源地/沒人看到我的內傷//我和我們的影子/象太陽之于月亮 夜空之于星辰/象河流之于淚水 喜悅之于傷痕”。(《我的九張面孔》)此詩抒寫他在人群里、社會上的孤獨與悲傷,形象而生動,豐富而深入:一個在社會里總是受到擠壓與損害的靈魂,一個敢于反叛時代流行思潮的思想者,一個關愛自己的家鄉與國家命運的高士,一個當代的屈原與但丁,一一呈出在我們的面前。當代詩人是多種多樣的,這里的自我顯然代表著另一類,他就是一個獨特的思想者、一個孤獨的觀察者、一個自由的表現者。“盤旋在雪峰之上的鷹隼/丈量天空并不思想/它飛的很高/它不用思想/自由地升落/到深淵里探底 叼起骨骸/它生而知之 不用思想”。(《搬走山的只是一只手》)由此可見,詩人強調自由思想的重要性,雪峰之上的老鷹不用思想,而它是生而知之的,然而它本身就是可以俯視天地之大美與大丑的思想者。這里的老鷹形象也許就是自喻,正是其內心世界的外化,正是其靈魂的形象化。
可以肯定的是,詩人對于所生活的這個國家是充滿著深愛的,所以他不能選擇離開,而只能選擇面對、經過與接近。他要以自己的一生來深愛這一片多情的土地,以及生活其上的人們:“一個聲音在云中說:/只有烏有之鄉 才是/唯一值得居住的/我謝謝他:有您這句話/再多的苦/也該擔著/世間:/還有多少荒誕 沒經過/還有多少愛 終是迷惑/還有多少爭斗 算是值得/還有多少淚水 不是白白流過”。(《智者的聲音》)我想并不是朋友提出這樣的要求,更大的可能是觀音菩薩與玉皇大帝,因為似乎只有他們才有命名的權利。只有“烏有之鄉”才是唯一的居所,然而他并不這樣認為。人間世界他還沒有過夠,他要勇敢地面對現實,他要更好地生存與生活。這就是一位詩人的人生態度,表明了一位詩人的精神世界的博大與深厚。
向峰的詩是典型的自由體,以自己精神的流動為根,沒有固定的形體,也沒有陳舊的詞匯,而一切都是那么新鮮而有力,一切都是那么擲地有聲,因為他的詩與自我的人生相關聯,生長于當代中國大地之上,生長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深根之上。如果說他的詩有什么不足的話,那我們愿意指出,其詩在思想情感的表達上應當更具有正面的能量,在形式上還可以更加講究,以形成自己的特點,以至于風格。詩人可不可以批判與否定呢?自然是可以的,無論是對于現實還是社會,是對于自我的人生還是對于民族的歷史;然而,國家的發展與民族的進步也是顯而易見的,對于現實生活里正面的事物與光明正大的人生,也可以進行肯定性的評價,正能量所起的作用與負能量所起的作用,有的時候是同等重要的。同時,詩歌作為一種文體,在形式上具有與其他文體不一樣的特點,并且可以有多個方面的追求。在王向峰的作品里,能夠體現詩體上上特點的就是分行與開闊,語言上的鮮活與詞匯上的原始,在散文作品里也是存在的。如果他的詩更講究節奏、押韻、對偶、排比、反復、委婉、意象、象征、反諷等,也許更有美學上的講究與風格上的個性化。這里是一種理論的表述,以上體式與形式方面的要素,在每一個詩人的作品里會形成不同的風景,產生不同的魅力,這就是看每一個人的創造,并且是與他的氣質、個性、情感、想象、心靈相關的高度個性化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