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現
王向峰的詩我曾在《新詩經》144期編選過,其時是第一次以城市命名推出“天津詩歌周”, 當時就對他的《祭曹操》印象深刻。再從《祭曹操》到今天讀他的《吳先生的最后一天》,兩首詩像“兩個我”在隔岸呼叫,穿透兩個文本所誕生的精神時空,它們必然在創作意圖上互相呼應,照亮了內心的去路,接通一脈相傳的罕見的全景式人文景觀。這也每一個認真對待詩歌寫作的詩人應去努力的。每一首詩都會成為其他作品的鏡子,每一首詩都要跟自己的歷史對話與歷史的自己對照,從《祭曹操》到《吳先生的最后一天》,王向峰給“詩史的荒誕”留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論題。
“詩史的荒誕”與 “歷史的荒誕”是不盡同的,每一個詩人都會有那些年深日久刻骨銘心的創作心路歷程,每一首新作都是對上一次的文字廢墟的重建,或對其創作思維舊秩序之拆除和新理念之構建,所引發的思想斗爭,使心靈陣地出現了一次又一次的隆重交響。
《祭曹操》顯然是大口氣、大概念,對曹操這個歷史人物有著自己的多層“糾正”,用一首詩表達了在繾綣與決絕中轉變個人命運的精神史必然。
而《吳先生的最后一天》,徹底回歸了一個小人物的命運,《吳先生的最后一天》一開頭,詩人的筆直指吳先生是“大銀行的小職員”, 究其吳先生的悲劇命運,“失業和失妻”僅是他的“外傷”,而“每天數著別人的錢”則是他的“內傷”,使之并不悲慘的人生遭遇他卻十分悲慘的“為難”了自己。單從客觀上講,生存的基礎并未坍塌,喪偶失業的人這世界也太多了簡直無法統計,而絕望于執著私己的人生標準的傾覆,則是他留下的醒世教訓。詩中兩次提及凡爾杜有深意。說到凡爾杜,是美國電影《凡爾杜先生(Monsieur Verdoux)》的主角,這部美國電影又譯作殺人的喜劇、殺人狂時代生等,是電影大師查理·卓別林的經典代表作品之一(導演并主演)。其主要劇情為:1930年,世界經濟危機前的銀行職員亨利·凡爾杜,為了擺脫窘境而用許多假名字和一些有錢的女人結婚,然后把她們一一殺死,十四個女子依次成為他的犧牲品,陰謀敗露后,他被逮捕,最終被判死刑。在法庭上,凡爾杜在最后陳述中深刻抨擊了資本主義和戰爭販子,他說:“殺一個人是兇手,殺幾百萬卻成了英雄。””了解了凡爾杜和吳先生的影謝關系,兩人同為“大銀行的小職員”,不同的是前者憤世殺人,后者自殺“以為也殺了這世界”。《吳先生的最后一天》的深刻之處還在于揭露了金錢之“魔”對人性的殘酷扭曲、壓迫,以及一些小人物(這里特借吳先生)對待自己依靠“電影”的人物或“書籍”的“名言”去指引自己,讓“他們”來判定自己的“最后一天”的“愚味”的鮮明烙印——像跳樓后留下的一灘血那么么刺目。但又有什么效果呢?“警察裹尸,保安擦地,石面無損”,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所以難怪,盛敏先生讀這首詩也如此感概:“一個小人物的死亡將不是中心點的聚集,頂多是一個視覺暫時拋錨的地點而已。詩人的權力就是‘撿’出這個場景使它再生,使其顯露出它自身附上的人文主義關懷已被損害污染的氣息。”顯然,吳先生的故事還沒完全落幕,更多的李先生張先生趙先生錢先生孫先生又粉墨登場了。而凡爾杜和吳先生的對照是一種有明確前因后果的社會心理與時代壓抑感。他們內在的共同宿命是接通凡爾杜和吳先生的紐帶,是這兩個人物形成潛對話的起點。
倘若《吳先生的最后一天》這首詩去掉“凡爾杜“首尾的兩次出現呢?我不敢想像。
然而《吳先生的最后一天》正是經由詩人獨特的敘述視覺,從個人經驗轉變成為了時代經驗、人類經驗,以至世界經驗。從這首詩來看,“吳先生”首先是個人經驗,而加入“凡爾杜”則來自兩個力量,一是世界(這一點應該有著充分的藝術自覺),二是責任。任何一首詩,最重要的不是文字,而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