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際可
偶然讀到鄒韜奮先生的一篇文章《無所不專的專家》,他說得真好:“天下無萬能的人,……但在我國往往產生許多無所不能的專家。試略想從前的政界,有人今日做司法部長,隔幾時可以做教育總長,再隔幾時又可以做內務總長……各部的什么長,在名稱上似乎各有所專,在別國是要選各得其所的專門人才充任,在我國則凡是做了大官的人就無長不可做,這是無所不專的官僚專家,到現在此種風氣還是不免。”
他說,“此種風氣”到他生活的“現在”“還是不免”。那么,在他過世后,又經過了兩代人,如果你稍加觀察,就會發現這種風氣,不僅“不免”,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記得上世紀50年代末,在北大聽過康生的一次報告,別的都忘記了,只記得他講他對一位醫生說:“你只懂得作為生理的人,而我懂得作為社會的人。”意思是,你要聽我的。后來結合口號“要關心政治”“要突出無產階級的政治”等等,我才悟出,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聽他的,聽從政治家的擺布,做螺絲釘和馴服工具。他們說的這些,后來經過大力發揮引申,得出什么“外行領導內行是規律”之類的謬論。為此他們說:“梅蘭芳只能演旦角,可是京劇有生、末、凈、丑各個行當,所以他也是外行領導
內行。”原來他們說的這些,就是為鄒韜奮所說的“官僚專家”制造理論根據。其目的無非要使“官僚專家”通行無阻。在“反右”后,中國的知識界已經被整得服服帖帖,沒有人對這些謬論說半個不字。也只有把知識分子整服帖了,才能使大多數人服帖,“外行領導內行”才能通行無阻。這也就是為什么至今“官僚專家”的風氣有增無減的原因之一。
“文革”后我們知道康生是“文革”發動者之一,又知道,他制造的整“內人黨”冤案。據檢察院起訴書列舉,這個案子,有346000多位干部和群眾遭到誣陷和迫害,有16222人被迫害致死。而民間的統計數字是:致死4萬多人;傷殘人數為14萬多人;被抓、被挖、被迫害的人數大約有70萬。
可見康生的所謂“懂得社會的人”,無非是懂得如何整人,如何禍害人。醫生的天職是救人,而他的天職是害人。他的所做所行表明,其實他對現代的社會學和社會知識,一無所知、背道而行。
如今,康生已經蓋棺定論了,但是,“外行領導內行是規律”的說法,似乎還是對的。例如,我們的教委主任,可以望文生義地認為屬下的重點大學“西安交通大學”是專搞“交通”專業的。一個不懂教育的人可以出任教育部長,還可以出任辭海的主編等等,不一而足。陳希同當了北京市長,就好像什么都懂。據說,當年北京西客站建設方案設計好后,請他看,本來是一座西式建筑,他一定要在頂上添加兩座中式亭子,建成后,被人譏為“穿西服戴瓜皮帽”的不倫不類的建筑。陳希同并不是建筑專家,可是建筑方面的事卻要他最后拍板,而無視真正專家的意見。
真正嚴重的遠不只此。我們的領導不懂工業,又不聽工業專家的意見,結果用小土群煉鋼煉出了大量的廢渣;不懂農業,也不聽農業專家的意見,認為畝產可以有幾十萬斤,結果餓死幾千萬人;不懂醫學,也不聽醫學專家的意見,而且領導人的醫療方案還要由他批準,結果可想而知。不懂城市建設,又不尊重像梁思成這些專家的意見,使北京城一些建筑拆了又蓋(如永定門),在全國毀掉了許多應該保存的古建筑;不懂水利,又不聽真正懂水利的專家的意見,結果是,建成的三門峽把河南的水患上移到大好的關中平原。
1958年之后,人們給那些有權無知,又不聽專家意見一意孤行的領導者的行為送了一個稱呼,曰“瞎指揮”。這許多年來,我們一直是在眾多的瞎指揮中過來的。其所以形成那么多的瞎指揮,一是當官的膽子太大、權太大;二是專家們被邊緣化,或者說真正的知識分子被邊緣化。一句話,好像人一當了官,便什么都懂,什么都有最后拍板權。“外行領導內行”的口號,就是為“瞎指揮”鳴鑼開道的口號。
當官的也是人,有的懂,有的不懂,不懂的就要尊重專家的意見。什么時候我們的領導和當官的學會尊重專家的意見,我們的社會才會真正和諧,我們的國家才會真正富強。否則,一部分人會盲目跟隨像康生那樣的野心家的指揮,去整另一部分人,置他們于水深火熱之中;群眾辛勤勞動積累起來的財富也會三下兩下被折騰掉,甚或落入那些“指揮者”的腰包。而要做到真正尊重專家意見,必須學會一要限制當官的權力,不懂的不許“瞎指揮”,如果瞎指揮了,要追究責任,包括那些拍馬屁的專家的責任,而不能簡單地以“交學費”的說法了事;二要尊重真正專家的意見(現在有許多假專家),要大力提升知識分子群體的主人翁意識,打掉知識分子的奴才意識(螺絲釘、馴服工具的意識),只有知識分子覺醒了,真正以主人對待一切,才能喚起全民的主人翁意識,限制當官的權力才不會流于空話,才會有科學決策,才會真正落實領導提倡的科學發展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