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勁敏,巫光清
(⒈嘉應學院,廣東 梅州 514015;⒉梅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廣東 梅州 514000)
2011年5月1日起實施的《刑法修正案(八)》將社區矯正納入其中,為我國刑事司法制度改革帶來重大突破。然而,從目前社區矯正的實踐看,緩刑犯社區矯正仍存在諸多問題。筆者以廣東省梅州市緩刑犯社區矯正的實踐為視角,對緩刑犯社區矯正理論與實務進行剖析,就完善緩刑犯社區矯正制度提出若干建言。
自2003年社區矯正開始試點以來,法院對判處緩刑的罪犯均交由社區矯正機構執行。以廣東省梅州市為例,據市中級人民法院數據統計,自2008年至2011年,兩級法院共審理一審刑事案件4281件6686人,被宣告緩刑的共計2397人,緩刑適用率達35.85%。其中,2008年緩刑445人, 緩刑率為29.52%;2009年緩刑471人,緩刑適用率為29.61%;2010年緩刑607人,緩刑適用率為35.32%;2011年緩刑873人,緩刑適用率為46.12%。①廣東省梅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08年至2011年刑事案件統計數據。以上數據說明,梅州市被宣告緩刑的罪犯人數及緩刑適用率均呈逐年上升趨勢。隨著緩刑適用規模的不斷擴大,緩刑執行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
⒈社區矯正機構工作被動。作為負責矯正工作主體的司法行政機關特別是基層司法所面臨的工作壓力不斷加大。筆者隨機對廣東梅州某縣級市某鎮司法所調查,自2003年至2011年,司法所工作人員在3-5人之間變化,但每年接受社區矯正人員以20-30人的速度遞增,司法所工作人員須根據要求做好緩刑犯矯正的日常工作,如案件性質、人員分類、考核、面談、詢問、記錄及評估等,且各項指標均不能缺少,樣樣需規范。然而,國家財政對基層司法所的經費卻沒有大量增加 (司法所工作人員平均工資在1500元左右),導致社區矯正機構對法院交付執行的緩刑犯基本呈被動狀態。主要體現在:一是失管或脫管。實踐中,社區矯正機構對緩刑犯基本情況包括備案登記和禁止性義務告知等日常事務都難以應對,至于緩刑犯實際上是否遵守相關法律,違反程度如何,根本無力掌握,近乎呈失管或脫管狀態。而被害人對緩刑犯矯正有異議,則主要通過口頭或者書面形式向社區矯正機構提出,至于能否得到其認同并如何操作,也沒有程序性規定。因此,被害人的監督也幾乎沒有作用。二是難教或少教。實踐中的主要規訓手段包括監視、紀律、檢查等,而如何保證真正落實到位,既沒有形成真正的考核機制和指標要求,亦未落實問責制度,對緩刑犯的教育則表現為口頭上多、行動上少,形式上多、實質上少。三是弱扶或無扶。矯正過程中,矯正主體既要對緩刑犯思想問題和不良傾向進行監督糾正,又要協調各方做好幫扶工作,為緩刑犯提供職業培訓機會,推薦、扶助他們就業。但受職責與職能的制約,社區矯正機構難以更多地對他們進行幫扶,多數緩刑犯文化程度較低,這與他們對就業待遇較高的要求之間亦存在一定的矛盾。
⒉公眾對緩刑犯適用社區矯正心存疑慮。社區矯正有利于緩解監獄的壓力,降低刑罰運作成本,使監獄集中有限的行刑資源改造那些需要關押的罪犯,以提高矯正效果。換言之,監禁矯正的高成本和低效果是社區矯正在我國受到關注并得以推行的動因。以廣東省為例,據統計,該省監禁犯刑滿釋放后重新犯罪率為3.69%,而非監禁犯重新犯罪率僅為0.84%。監獄不可能使犯罪人過一種守法生活,也不可能必然減少犯罪率。因此,我們應尋求在獄外或不用監獄來減少發生犯罪。實際上,監禁刑的種種弊端正是國家設立社區矯正的重要因素。然而,多數群眾對緩刑犯適用社區矯正心存疑慮。筆者就社區矯正機構對緩刑犯負責執行的狀況,隨機向普通市民發放了200份問卷,從調查情況看:10.5%的市民不知道或者從未聽過有社區矯正機構,更不知道社區矯正機構主要由基層司法所負責執行;19.5%的市民因親戚、朋友曾犯罪被判處刑罰或者從新聞媒體等其他渠道中得知緩刑犯考察主體變更為基層司法所;25%的市民 (包括被害人親屬或者與被害人、罪犯有接觸對案情有一定了解的人員)得知緩刑犯交付司法所執行后認為,司法所力量薄弱,工作強度大,現有素質難以適應形勢要求;45%的市民對社區矯正實現效果不抱過多希望,甚至持一定懷疑態度。
⒊緩刑犯對社區矯正的接受程度頗顯隨意。緩刑生效后,法院依據裁判文書及執行通知書等法律文書將緩刑罪犯交由社區矯正機構,并告知其在規定期限內向矯正機構報到,審判階段工作已經完結。實際上,緩刑犯包括其家屬特別是對罪犯負有監護職責的家屬均認為罪犯已經脫離監禁,人身自由得到解放,但并不清楚社區矯正是怎么回事,對矯正期間應遵守的法律規定、履行的職責和義務,只是表面上表示知道、愿意遵守,具體行為上反應松懈、冷淡、滿不在乎。筆者曾通過問卷和隨機抽查的方式對廣東省梅州市管轄的8個基層法院中的200名緩刑犯進行調查,結果是:16.5%的人不認為自己是服刑罪犯;13.5%的人認為自己被拘留、逮捕、審判是運氣不好;10%的人認為自己被判刑,與被害人之間兩不相欠、心安理得,甚至麻木和有些怨恨;60%的人對自己是否應接受社區矯正顯得無所謂。
⒈法律認識存在偏差。法律認識通常是公民或者個體對法律規則、法律原則、具體法律規定及應承擔責任的理解、觀點和看法,對上述問題的理解、觀點和看法的差異即為法律認識的偏差。現有機制對以基層司法所為主的社區矯正機構執行好壞沒有統一的考核標準和評定制度,對緩刑罪犯考察與不考察差不多,考察好與壞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導致本應由自身履行的職責沒有履行或者沒有正確履行,社區矯正工作未有效落實,法院判決對緩刑犯約束力大為削弱,司法公信力受到極大影響,在廣大群眾中產生了緩刑即放人、緩刑即無罪的假象和錯覺,這也直接導致了公眾對社區矯正心存疑慮。
⒉矯正機構角色定位不夠明確。社區矯正制度賦予了基層司法所執行相應的職責,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亦規定其職責范圍,然而社區矯正機構畢竟是最基層的組織,直接面對人民群眾,工作和生活條件較為艱苦,矯正機構人員的法律意識、法律素養仍存在一定不足,實際執行能力和水平必然受到相應的制約和限制。有的矯正機構人員甚至不清楚其在社區矯正中處于什么地位,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履行什么樣的職責和承擔怎樣的責任,甚至自身有的一些不良行為也會給緩刑犯留下不好的印象,讓本來帶有污點的緩刑犯改造又增加了一定難度。
⒊矯正機構執行不力。緩刑罪犯的考察由社區矯正機構負責執行,司法行政機關特別是基層司法所工作的重心是調處一般民事糾紛,參與社區治安綜合治理和綜治維穩,對作為矯正職能的行使由于沒有具體獎懲規定和措施,更多地依靠自身良知和現有認知自覺履行,對緩刑犯的考察指標和要求無人問津。加之執行主體人力不足,矯正機構有時甚至會將社區矯正看成是份外工作,僅僅當作參與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軟任務。因此,有的緩刑犯在考驗期限內過著悠閑自在的生活,經常出入禁止性場所,極易導致個別緩刑犯重新犯罪。由于社區矯正機構執行不力,使法院的司法權威大打折扣,也給一些緩刑犯提供了逃避法律追究的機會。
⒋監督主體力量薄弱。人民檢察院是法律監督機關,有權對社區矯正活動是否合法進行監督。但由于監督機關自身力量有限,在社區矯正機構也未設立派出機構,根本沒有過多精力實施監督。只是當緩刑犯違反禁止性規定達到一定程度,利害關系人或者被害人向人民檢察院啟動法律程序時才被動應對,所以監督程度非常薄弱。據廣東省梅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統計,自2004年至2011年間,全市兩級法院判決的緩刑犯交付社區矯正執行中,沒有一宗因為檢察機關監督導致緩刑判決被撤銷的案件。①廣東省梅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04—2011年關于檢察機關對緩刑執行不當而提出撤銷原緩刑判決的案件統計數據。
社區矯正是一種在社區中對罪犯執行刑罰的制裁措施,它是刑罰執行方式的變革。[4]然而,社區矯正畢竟是雙刃劍,倘使社區矯正方案為刑事司法人員所不當或過度適用,那么基本的司法正義即可能被危及而無從實現。筆者認為,構建以綜合矯正主體、新型科技平臺及復合矯正模式相結合的新型緩刑罪犯社區矯正制度已成為可能。
⒈建立緩刑考察官制度。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公眾價值觀念對社區矯正的科學化、人性化及效果化等方面提出更為嚴格的標準和要求,刑罰趨輕與合理化是刑罰變化的必然趨勢。盡管犯罪現象并不減輕甚至存在趨多走向,強化社區矯正則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當面對已經發生的犯罪,矯正和教育的執行效果最為關鍵。筆者建議,應借鑒域外的先進經驗,由立法部門建立社區矯正局,與同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司法行政機關相平行,在公共財力上予以適度傾斜和照顧,將現行基層司法所人員編制納入社區矯正局管理,在社區矯正局內設立專門考察官,由考察官行使緩刑罪犯社區矯正的監管職責。
⒉創設被害一方商業化保險體系。許多緩刑犯因其犯罪行為給被害人造成的損失沒有足夠經濟賠償能力,導致被害人損失無法得到兌現,有的被害人可能到處申訴上訪,給緩刑適用帶來一定的影響。雖然每年各級人民法院都會同政法委等司法機關從專項資金中劃出一部分經費,對經濟困難的被害人或者家屬給予司法救助,但從筆者了解的情況看,全國范圍內此項工作做得較好的寧夏回族自治區三級人民法院,一年發放給被害人司法救助款亦僅為1000萬元左右,②2010年9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刑四庭及部分中級、基層法院法官代表一行8人,專程前往全國最有代表性的西部、中部及東部的寧夏回族自治區、河南省及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刑事被害人司法救助問題進行課題調研。從調研結果看,做得最好的是寧夏回族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該自治區人大常委會對司法救助問題出臺了地方性規定。見2010年度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關于刑事被害人司法救助的調研報告》。根本無法徹底解決被害人的損失問題。因此,為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應創設被害人一方商業性保險機構,通過立法機關或者政府制定相關規定,由縣級或者地級市人民政府按照每年度財政預算,參照上一年度司法機關統計被害人損失數額作為保險標的,授權給財政部門以投保人身份按一定比例保費支付給專門商業保險機構,被害人損失經人民法院判決生效并執行查證緩刑犯確無力賠償的部分,直接由保險機構按相關標準支付給被害人,緩刑犯有能力賠償時保險機構可代為行使追償權。被害人損失賠償商業化保險的運用,有利于化解矛盾沖突,減少社會對立面,從源頭上保護被害人合法權益,同時又讓緩刑罪犯有一個寬松的矯正環境。
⒊搭建緩刑犯社區矯正效能轉化的科技平臺。一是設定緩刑犯GPS定位系統。從國外的情況看,美國實行緩刑罪犯家庭區域拘禁制度,即通過專門監督官要求緩刑罪犯(對象)必須在特定時間段停留家中,不得自行離開并接受監管和監督的特殊拘禁制度,由于監管成本較低,且易被緩刑罪犯接受,在美國適用較為普遍。筆者認為該制度可借鑒。這樣,可進一步放寬我國社區矯正范圍,從而完善相對嚴格的緩刑考察機制。具體可憑借現代的科技設備,通過社區矯正總電子監控系統,對緩刑罪犯隨身攜帶的無線電發射裝置進行GPS功能定位,采取發射信號與中心電腦反饋的方式準確鎖定緩刑罪犯的具體方位,如緩刑罪犯離家出走或者甩掉發射機,電子監控系統可隨時發出警報,通過全球衛星定位儀精確測定緩刑罪犯位置,隨時掌握其是否進入禁區,有無違反法院規定的禁止令等,實現對緩刑罪犯的科技監管和效能轉化。二是創建QQ及微博遠程監控中心。緩刑罪犯判決生效后,戶籍地矯正機構往往難以解決其就業問題,導致大量緩刑罪犯到非戶籍地工作,戶籍地矯正機構無法對矯正罪犯實施有效監管,非戶籍地矯正機構又不能有效代為監督。對此,有法學專家提出,對無法在本地考察的緩刑罪犯,可建立網絡型的緩刑考察機構。故筆者建議,對條件許可的緩刑犯,可利用手機或者其他網絡空間創建QQ群或者微博、微信等遠程監控中心,并委托專門的網絡公司具體負責實施。通過該平臺讓緩刑罪犯在QQ群或者微博等定期向矯正機構報告其工作、學習和生活情況,實現矯正機構與緩刑罪犯之間的無縫對接,避免緩刑罪犯失管、脫管或漏管等現象的存在。
⒋推行緩刑考驗期折抵制度。《俄羅斯聯邦刑法》、《葡萄牙刑法典》中的勞動刑及我國臺灣地區的刑法規定,可以強制犯罪人從事社區服務令。這說明與社區矯正相似的社區服務在國外及我國臺灣地區早已適用。社區矯正特征的重要體現是輕罪刑罰多樣化。對于交通肇事等給公共秩序造成損害的緩刑矯正罪犯,社區矯正既可禁止其在一定期限內駕駛交通工具,又可根據法院判令讓其在工作學習之余從事一定時間無償公益勞動。公益勞動的時間國內法律目前沒有具體規定,《法國刑法典》規定,從事公共利益勞動刑期可達到240小時。據此,在司法實踐中可針對緩刑犯社區矯正的特點靈活掌握和大膽嘗試,如讓緩刑犯代為行使交通違章指揮人員,通過角色體驗,讓其換位思考,切身體驗犯罪時的心靈感受,彌補其因犯罪給社會造成的損害,同時讓廣大群眾對其矯正行為逐步得到認同和寬容,并折抵其實際應執行的刑期。借助公益服務進行刑期執行相折抵的做法,有利于改造緩刑罪犯,避免將輕罪刑罰投入監獄可能產生的副作用,減少國家刑罰成本支出,以提高緩刑的實際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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